第12章 執拗 她學不乖
“你想和我一道去燕林莊園?”
老夫人從軟榻上坐起身,瞧着下首去而複返的溫窈,面上略有些意外,卻又似乎并不奇怪。
溫窈颔首應了聲,“還望老夫人準許,我亦有許久未曾見過……老太爺了。”
她從小會說話起便叫老太爺幹爹,幼時騎在他肩膀上放風筝,逛燈會……從他那裏得來的寵愛遠非鄭高節可比。
賀家三個兒子沒有女兒,老太爺拿她當親閨女疼愛,哪怕當初溫賀兩家退婚,洞房之事後,他登易家的門替賀蘭毓賠罪,臨走也不忘囑咐易連铮,教往後必得好好待她。
若能請得老太爺回來,于她而言應當是個如山依仗。
但老夫人思索片刻,并未當場立刻答應下來,只說是教她先回去,若定下日子,再派人去通傳她。
溫窈走後,老夫人看向一旁的張嬷嬷,“你給她說的這事?”
“是老奴僭越了,”張嬷嬷低下眉眼,“但老奴只是覺得,現如今怕也只有溫姨娘才能勸老太爺回府了。”
畢竟當初老太爺出走燕林莊園,就是因賀蘭毓提出要納溫窈為妾所致,父子倆反目相向,老太爺舊傷複發,這才在老夫人的勸說下,外出靜養。
後來相府納妾,賀蘭毓也給燕林莊園遞了信,但老夫人憂心老太爺怒氣上火,于靜養不利,遂暗地裏派人把信給攔下了。
如今看年節喜慶,原想趁機先讓老太爺回府來,試着心平氣和将症結說開,誰成想老太爺依然連舊怨都還未消,更別提再知道溫窈已經進府之事了。
老夫人心煩氣躁嘆口氣,“我就怕仲辛看到她之後,更要對蘭毓大發雷霆,不肯回來了!”
“可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老太爺……總會知道的。”張嬷嬷勸道:“與其等老太爺從別處聽說,不如教溫姨娘主動露面,見她心甘情願跟了相爺,老太爺想必也能消消氣。”
“那你看……溫氏現如今是心甘情願的嗎?”
心甘情願——四個字說起來簡單,可人心裏那一點方寸之地,才是最難拿捏的。
Advertisement
更何況是個骨子裏那麽倔的人!
老夫人還記得那時溫家上門退婚,出面開口的不是別個,就是溫窈自己。
她有禮有節,恩怨分明态度堅決,卻又平靜得像是個局外人,那麽多年的情分說斬斷就斬斷,誰勸都是無功而返。
仿佛那根本不是她一氣之下的決定,而是心如死水塵埃落定後的知會罷了。
這樣的人,沒有誰能讓她“心甘情願”,除了她自己。
老夫人來回思慮了好幾日,拿不定主意,但眼瞧着年節将至,再拖下去這個年都過不成了,遂還是沒法子,又同賀蘭毓提了一遍莊園之事。
賀蘭毓聞言眸中頓了片刻,繼而又恢複如常,淡聲問:“溫渺渺自己說的想去吧?”
老夫人言語一頓,“你問這個做什麽,她想去還是我要她去有什麽兩樣,不都是為了教你們父子倆和解。”
她心裏也記溫窈一份主動示好的心意,聽他問得奇怪,忙回護了兩句。
賀蘭毓幾不可聞地輕笑了聲,她如今會實心實意為了他好?
那當真是見鬼了!
他将手中的魚食碟子放在石臺上,接過婢女呈上的絲帕擦手,又問:“再有幾日便是年節,母親此行若請不回父親,可就要留在莊園過年?”
老夫人聽這話似是松口了,舒心道:“如今府中有雲舒照看,要是我們沒趕回來,你們夫妻倆不正好安靜獨處幾日。”
賀蘭毓聞言似是沉吟了片刻,一改先前執拗的态度,輕描淡寫點頭應了聲好。
“母親既然想去便去吧,明日兒子派一行侍衛護送母親,屆時也代我向父親賠個罪。”
這頭難得答應得爽快,老夫人心底寬慰不少,又留他在弘禧閣用過晚膳方才離開。
賀蘭毓踏出院門時正值暮色四合之際,天邊只剩一點微不足道的昏黃天光。
來福捧着狐裘等在檐下,利落上前披在他背上,“爺,畢月閣那會兒有口信兒來,說夫人今兒下半晌不太舒服,想請爺去瞧瞧。”
賀蘭毓聞言皺眉,女人總愛拿這些緣由當借口,他又不是醫師,去瞧一眼難不成還能治病?
但不耐的話好歹沒當着來福的面說,再提步還是往畢月閣的方向去了,轉身前又吩咐道:“教溫渺渺去明澄院候着。”
來福擡眸一瞧他面上隐隐有些不悅,還不知所為何事,心裏已暗自為溫窈捏把汗,也不敢耽擱,忙應聲去了。
人到素心院時,溫窈正盤膝坐在軟榻小幾邊對賬本兒,聽了來福的來意,徑直給拒絕了。
她不想去,不想看見賀蘭毓。
來福一愣,忙苦口婆心地勸她,“姨娘今兒個可別和爺使性子,萬一惹了爺生氣,到頭來……到頭來遭罪的還是您吶!”
他說罷見溫窈不為所動,急道:“您怎麽不明白呢,爺從前多喜歡您乖巧嬌俏的樣子,現在肯定就還是多喜歡,您哪怕只為自己想想,又何必非要同爺犟着呢?”
溫窈卻只是搖頭。
賀蘭毓高不高興,給不給她罪受根本不是她能決定的,否則為何先前處處忍讓、順從,卻仍舊逃不過秋茗山那日的難堪?
從來沒有退一步海闊天空,有的只是得寸進尺、欺人太甚。
她堅持不肯低頭,來福拗不過,躊躇半晌掐着時辰算,料想這會子賀蘭毓都該回明澄院了,只得退出去複命。
到戌時三刻,賀蘭毓并未親自踏足素心院興師問罪,卻是來了兩個嚴肅板正的婆子,不由分說直奔東偏房,要将雲嬷嬷帶走。
“相爺的意思是,嬷嬷年事已高,放在姨娘跟前難免伺候不周,便安置到外頭莊子上養老,回頭再給姨娘派幾個得力的人來。”
溫窈上前試圖護着人,那婆子又道:“您要是有什麽異議,盡管去與相爺提,但凡主子開口說不去了,我們兩個哪兒敢管您的事兒?”
說到底都是賀蘭毓一句話的事情,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總是會有各種法子教她折頸相就。
溫窈站在冷風中抽了口氣,留下話教衆人不準輕舉妄動,便随其中一個婆子往明澄院去了。
踏進院門一路穿過前頭游廊,東面一處影壁旁的三道圓月門通後院,領路的婢女直接帶她到了賀蘭毓寝間外。
“爺在裏頭等着姨娘呢。”婢女打開門,沖她比了比手。
溫窈邁步進去,方才走出兩步,身後的門便關上了,她心頭止不住一跳。
屋裏燭火燃得通明,她站在屋心等了半盞茶的功夫,賀蘭毓出來時只着一件銀白色織羽長袍,頭發松散披在背上,剛沐浴過後,身上還帶着一股淺淡的寧和膏的味道。
“你來晚了。”
他一貫是風輕雲淡,仿佛方才那些事都沒有發生,也仿佛只當她那些自以為是的抵抗都是小孩子過家家。
小孩子才會不聽話、使性子,徒勞做些無謂的抵抗,還以為僵持着就是自己的籌碼。
溫窈鄙夷他這般手段,後退幾步戒備望着他,“你要我來做什麽?雲嬷嬷是溫家的人,不是你賀府的下人,由不得你來安排去處。”
“那你呢?”
賀蘭毓停下步子,負手站在她幾步之遙,唇角在笑,眸中卻隐約壓抑着風浪。
“她不是賀府的人,但你是。”
歪理!
她不說話,靜默片刻,賀蘭毓忽地道:“過來。”
他并不急于靠近,立在幾步之外眸光沉沉望着她,“溫渺渺,自己到我跟前來,你的人便可以繼續留下。”
賀蘭毓覺得公平,但溫窈搖頭,“不必了,明日我便會送雲嬷嬷離開賀府,用不着你操心。”
她不是玩物,做不到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對他搖尾乞憐。
溫窈轉身往屏風外奔去,纖瘦的背影一如既往地決絕,賀蘭毓眸中頓時晦暗,雙手在身後握了握,骨節捏出幾聲悶響。
他驟然提步逼近,锢着腰一把将人抓了回去,“我說的話你全當做耳旁風是嗎?”
“要你學乖,你偏到老夫人跟前賣乖,又一而再再而三地出言不遜,溫渺渺,誰給你的膽子,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