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二十、擡舉 從來不知道,他是這樣的喜……
二十、
尹碧韶登時便怔住了,還是身邊的丫鬟輕輕拉了拉她的袖子,下一刻才強笑道:“知道了。以後就勞煩姐姐照應了。”
玲珑的笑意還是那樣,算不得嚣張驕縱,但是看着便知是有底氣的:“尹良侍客氣了。”言罷便先走在前頭,親自領着尹碧韶并她的丫鬟一路穿過花園繞過回廊,分花拂柳走了幾乎一盞茶,便到了清幽安靜的翠羽軒。
房舍确實精美,內外裝點也十分雅致,但只看走過來的這路程距離,便知有多偏遠了。尹碧韶雖然是太後宮裏的挑出來的,但年紀卻不大,在宮裏伺候時間也不算太長,面上的笑容便越發不大自然了:“如此清淨幽遠的居所,還真是讓姐姐費心了。”
玲珑當然聽得懂她話裏點出的那個遠字,不過也算一下就摸到了深淺:“不客氣。”又笑一笑,吩咐了琥珀幾句好好照應,便帶着荷葉走了。
如今她身份變化,再不用去書房或正房輪值,也就不急着立刻趕回去,而是沿着回去的路慢慢地散着,眼光投向王府裏的花木池塘,青瓦白牆,心裏的感覺頗有些微妙。
穿過回廊,剛到花園,便見另一個小丫頭蓮葉快步過來:“玲珑姐姐,不,良侍。”
玲珑笑了笑:“沒關系,現在這裏只有荷葉,叫什麽都使得。你這樣急忙忙地過來,是不是王爺有什麽事?”
蓮葉先點點頭,但又立刻搖搖頭:“沒事,就是想跟您說話。”
“你今日在書房那邊是不是?是王爺又有什麽不痛快?”玲珑看蓮葉的臉色,顯然小丫頭是有點後怕的樣子。
蓮葉點點頭,又嘆了口氣:“以前,有您在茶房裏,王爺有什麽天大的不痛快,我們都能找您救命,現在再看着王爺不高興,都沒辦法了。”
玲珑看着她小小年紀,嘆氣時卻一副老成樣子,不由覺得好笑,一路慢慢繼續往前散着,一邊開解道:“其實你若多經過些事,便知道咱們王爺是頂好的主子了。他十幾歲就去軍營裏了,操練軍兵,最要緊是令行禁止,就是上頭說什麽話,下頭的人立刻就要做到的意思。所以在府裏頭有的時候急躁些,或是講話硬些都是難免的。可王爺心裏是寬和憐下的,這一點比什麽都難得。”
蓮葉還是低着頭:“奴婢也知道王爺是好人,可就是太吓人了……”
玲珑想了想蕭缙冷臉的樣子,不知道為什麽現在好像越發難以畏懼,甚至還有點想笑。可她身邊的蓮葉與荷葉卻心有戚戚焉,互相看看都是點頭:“對,就是吓人。”
玲珑笑道:“王爺苦夏,天熱的時候本來就急躁些。加上今年事多,他臉色不免就更難看點。”
剛剛說到這裏,便聽身後有人幹咳了一聲:“本王怎麽就難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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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先還只是滿懷敬畏恐懼悄悄議論主子的蓮葉與荷葉瞬間簡直是魂飛天外,兩個小丫頭都不敢擡頭,聽着聲音直接就跪下了。
站在中間的玲珑卻有些哭笑不得,轉身便見一身月白寬袖長袍的蕭缙果然就在自己身後幾尺之地,手裏拿着個木盒,眉頭微蹙,好像很是不滿。
“沒有說您不好看,”玲珑微笑道,“只是擔心您心情不好。”
“誰叫人在背後說‘難看’能心情好的?”蕭缙上前一步,見兩個小丫頭跪着瑟瑟發抖,只覺得礙眼,先擺了擺手,“行了,本王不是說你倆,下去罷。”
荷葉和蓮葉如逢大赦,趕緊起身低頭連退幾步,随後就跟一對小兔子似的趕緊快步走了。
蕭缙這才又上前一步,将手裏的盒子丢給玲珑:“虧得本王還又掏私房想着打扮你,你倒好,背地裏還說我難看。”
玲珑将木盒打開,內裏是一枚紅寶石海棠金簪,并一對寶石與紋樣皆相配的耳墜,一看那工藝便知是內造,寶石流光溢彩,少說價值數百金。
“殿下,”玲珑略有不解,“您是預備在明日的水榭小宴上再請了別的賓客嗎?若是只有您,我,還有尹氏,不必這樣破費罷。”
蕭缙哼了一聲:“聽說尹氏到的時候,帶了十六只箱籠。怎麽着,這不是明擺着欺負你沒有娘家陪嫁麽。明日沒有外客,但本王的人,怎麽能輸陣呢。”
頓一頓,神色又溫和了幾分:“再說,這樣突然地把你拉來做擋箭牌,也是把你放在風口浪尖上。給你這個,你就拿着,萬一将來有一日,你要抛開本王,離了王府,那就算本王給你添進嫁妝裏。”
這話說到最後,聲音竟是越發輕了。
玲珑深深望向蕭缙,秀美面容上神色亦溫柔似水:“王爺放心罷,沒有萬一。奴婢将來,是一定會離開王府的。”
蕭缙前頭的欣慰還不到一瞬,後半句聽到便險些氣仰過去。
玲珑卻還繼續道:“奴婢明白,您不是不想娶親,只是不想讓慈懿殿操弄婚事。就是有什麽心儀的姑娘,您這時候也不能叫太後娘娘發現,不然可能會有危險。等到王爺能解決了外頭的大事,可以太平無憂地娶親的那一日,奴婢一定早早地就找好合适的人家改……”
最後一個“嫁”字還沒說出來,蕭缙就先伸手攔住了:“行了,別說了,那什麽,那邊都安頓好了嗎?”
一時間蕭缙實在不知道該怎麽應對了,不得不強行換了個話題,但心裏其實是悲憤欲絕的——自己的兵法到底是不是讀到狗身上了?這招欲擒故縱還能用的更失敗嗎!
随後大半日,蕭缙都有些提不起興致。不管是與玲珑說到王府裏的事情,還是在書房與唐宣等人議事,都多少帶了些低落,比平日說話少的多,也短得多。
他心緒如此,書房內外自然人人自危,連唐宣措辭之間都加倍謹慎,更不要說隋喜珊瑚等人。
但蕭缙卻沒因為任何事發脾氣,甚至晚間回房之後,荷葉實在太過緊張,失手将茶打翻,蕭缙也只是淡淡擺手:“沒事,下去罷。”
玲珑看着他的神色,心裏清楚這還不如他發脾氣的時候。
而蕭缙為什麽會有這樣的心緒,到了此時她也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又遲疑了片刻,玲珑還是上前去拿了另一件寝衣,輕聲道:“殿下,茶水濺到您身上了,還是換一件罷。”
蕭缙沒有起身,但擡眼望向她,俊秀的面孔,神色仍是平靜的,目光也是平和的,但就是不說話。
幾息之後,玲珑低了頭,自己先躲開了蕭缙的目光:“您要是不想換,那奴婢給您擦一下罷。”言罷又将寝衣放了回去,另拿了一塊帕子過來。
這時的正房寝閣中,安靜得讓她覺得都能聽見自己呼吸一樣,玲珑竟莫名覺得整個人都有些輕微的緊張,強自定了定神,才輕輕地走到蕭缙身前,半蹲下來,拿帕子去按他身上濺上了茶水的地方。
擦了幾下,她剛要抽手,蕭缙忽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同時站起身來,也是輕輕拉着她一同起身。
蕭缙比玲珑要高半個頭,二人站的又近,四目相對之間,玲珑幾乎是心如擂鼓,本能地就往後退了一步,趕緊低頭:“殿下,您,您太擡舉奴婢了。”
蕭缙并沒有放開她的手腕,所以玲珑這一步退得其實很小,但蕭缙也沒有再跟上一步,而是再次沉默了幾息,才帶着些輕微的沙啞開口:“玲珑,是你不肯擡舉我罷。”
玲珑此刻感覺自己的一顆心都好像要狂跳出來,臉上也熱起來,但她頭腦的理智尚在,死死地低着頭,咬着牙不敢開口。
她不能說話,不能随着自己的心意。榮親王是天之驕子,天潢貴胄,他将來會有門當戶對的王妃正妻,那才是他将會,也是他應該去舉案齊眉、生兒育女、恩愛白頭之人,她萬萬不能踏錯這一步。
忍了又忍,玲珑甚至都能聽到自己的呼吸不如剛才平穩。可蕭缙完全沒有因着她的沉默而放手,竟就這樣一直握着她的手腕,靜靜站在她面前的尺許之地,靜靜看着她。
玲珑越發不敢擡頭,只是手腕去試着轉了轉,想從蕭缙的掌中将手奪回來。
蕭缙卻不肯放。
他的手溫熱而堅定,沒有緊到握痛了她,但就是不肯松開。
“殿下,您說過,”玲珑再試了一下,還是沒能抽手,終于低聲道,“奴婢能仰仗您的仁厚,您不能食言。”
“我何時食言過?”蕭缙右手直接去挑她的下颌,讓玲珑擡頭與自己對視,“我說過,我會給你撐腰,我會護着你,我哪裏食言了?”
頓一頓,又道:“說到底,不是我沒有做到,是你不相信我能做到。”
玲珑望着蕭缙熟悉的俊秀面孔,他目光中的深情讓她越發害怕,不是不知他喜歡她,而是從來不知道,他是這樣的喜歡她。
可是慎德堂的潮濕牆壁,上林衛的狠辣鞭刑,那一幕幕不過就是幾日之前。
蕭缙的心性人品她知道,她當然知道,他是這世上最好的人。但,榮親王的不得已,她同樣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