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五、委屈 她這顧左右而言他的本事,……
十五、
“那——那可真是奴婢滿門之幸。”玲珑唇角微微揚起,只是那雙明亮靈動的眸子裏,一絲笑意也沒有。
她将原本按在蕭缙手背上的左手收了回來:“奴婢去給您換一條熱些的帕子。”說着便起身往外走。
“玲珑。”蕭缙忍着疼,擡手拉住她,“你先別生氣,坐下聽我說。”
“奴婢不敢。”玲珑沒有掙脫他的手,但也沒有坐下,只是垂着目光站在原地。
蕭缙斟酌了一下,才和聲道:“你先前與裴家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少。此次裴姝的事情鬧成這樣,雖是我自己的主意,卻難免叫人遷怒甚至報複到你身上。所以将你留在王府,我确實不放心。至于這名分,不過是個虛招罷了,你便當成陪我唱一場戲,演上幾個月,剛好也将你家裏給你說的那些混賬婚事都推了。”
說到這裏,蕭缙頓一頓,又舒了一口氣:“等到風頭過去,不管你是想改名換姓的脫身,還是想名正言順離府回家,都由得你,成不成?”
玲珑咬着牙忍了又忍,強自将心頭翻湧的情緒壓下去,也讓微微發熱的眼眶緩了緩,半晌之後才能平靜開口,躬身一福:“多謝王爺顧念。您既說這不過是個虛名,奴婢自當給您配好這出戲,左右奴婢能仰仗的,仍舊是王爺的仁厚。”
“玲珑。”蕭缙拉着她的右手輕輕晃了晃,“我到行宮前,并沒有想到這一層的,早知道會鬧成這樣,也不見得非把裴姝扔水裏。你不要生氣了。”
他本來就因着挨了打精神不足,再這樣和聲低語,便顯得更加可憐。
可玲珑心裏還是委屈的,她一直都說自己不願意做妾,榮親王府上上下下都知道,眼看還有幾個月就能離開王府,怎麽就突然出了這樣的岔子呢?說是過了風頭就能脫身,高太後的風頭是那麽容易過的麽?
“您這話,奴婢哪裏敢擔,”她擡眼望向蕭缙,索性便大大方方顯出埋怨來,與其口是心非的自己憋着,還不坦誠些,“有什麽好生氣的呢。奴婢開心都來不及。您這個名分賞下來,回頭滿京城都知道了,原先倒臺的長信侯府裏頭那個退婚沒人要的老姑娘,伺候王府四年多才爬到主子床上,還有手段将王爺的正經婚事都攪合了,奴婢大約也能算京城公卿後宅裏一等一的通房了。早知道有這層福分,奴婢就該在來慎德堂前去他們賭局裏壓上一百兩,好歹賺點也不白背這狐媚名聲。”
聽着玲珑這樣跟爆炒豆子似的一頓夾槍帶棒,蕭缙卻忍不住笑了:“沒事,先前我已經悄悄在他們那盤子裏下了三百兩,回頭贏錢分你一半便是。再者說,通房算什麽名分,”言至此處,他的聲音更輕了些,“今日尚務府已經去造冊了,暫時挂的良侍位份。”
按着大晉規制,親王府裏自正妃以下,還有側妃、良媛、奉儀、良侍四級,這良侍是最低的位份,按着供奉規制其實并沒有比玲珑現在這個七品的掌事女史高到哪裏。
不過玲珑剛才那一通抱怨的話說完,心裏已經痛快了不少。她本來就是個心性開朗的,剛才的委屈當然是真的,可既然已經到了這個局面,總也不能一頭紮進牛角尖兒裏不出來。
“既然王爺您說着是做戲而已,位份什麽的都不要緊。”玲珑說着,便輕輕轉動手腕,示意蕭缙松開拉着她的手,又轉身去拿熱水,“您還是想着将贏來的錢分奴婢一半罷。這樣等奴婢能離府的時候,還能多幾兩養老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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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缙知道玲珑這樣說話便是沒那麽生氣了,心情也輕松起來,一時間連身上的鞭傷疼痛都感覺好像沒那麽嚴重了,笑笑應道:“成,分六成給你。”
此時已經夜深了,玲珑也懶得繼續多說這些着三不着兩的閑話,含糊再應一聲,便去拿熱水浸了棉巾子,給蕭缙擦了擦臉,扶他到那床榻處休息,又将自己的鋪蓋安置在床邊的坐榻處簡單将就。
雖然蕭缙與玲珑心中各自都有許多複雜思緒,但七月十六這一日也實在夠漫長疲憊了,先是設宴待客,随後雙雙落水,晚間又這一連串的變故,因而将燈燭熄了之後,二人倒是都很快入眠,一夜安枕。
轉日上午,宮裏便打發了禦前中官寇貫到慎德堂傳口谕,初時玲珑還有些詫異,心想仁宗将蕭缙這樣又打又關做出這樣大的動靜,難道只叫他在慎德堂住一晚?那何必送到這裏,直接在行宮跪幾個時辰罰給太後看不就得了。
等到寇貫開始發話,叫蕭缙跪接,玲珑這才明白,這并不是來傳什麽叫蕭缙或留或走的旨意,而是奉旨過來斥責,再說白些便是奉了上谕,代表仁宗過來責罵蕭缙的,而且一罵就是小半個時辰。
待得寇公公走了,蕭缙的雙膝已經都青青紫紫,跟背上和手臂情形相類。
玲珑嘆了口氣,又拿藥油給他塗了。而蕭缙看着玲珑的臉色,還是那個滿是專注,幾乎沒有心疼的樣子,越發氣悶:“怎麽樣,皇上專門派人過來罵我,你有沒有也跟着痛快幾分?”
玲珑忍不住笑道:“王爺您以前在軍中受過的傷比這個嚴重多了,以前也不見您這樣啊。奴婢哪裏就幸災樂禍了呢。”
“果然會哭的孩子有糖吃。”蕭缙經過一個晚上的休息,雖然皮肉還是疼痛的,但整個人已經神完氣足,全然沒有前一晚剛挨打之時那樣滿頭虛汗、說話中氣不足的可憐樣子。可見這筋骨強健也有不好之處,那就是裝可憐實在不像,只得悻悻撇嘴,“還說不幸災‘樂’禍,你現在不就笑着?”
玲珑将藥油瓶子收起,又給他整理了褲腿衣袍下擺,才笑道:“那奴婢‘樂’的也不是王爺受苦,而是看着您精神好些了。再者皇上打發寇公公今日便過來斥責,這顯然是故意做出繼續重罰您的架勢給太後娘娘看,數落幾句總比再動一回鞭子強罷。”
蕭缙語塞,張了張嘴又合上。
但等玲珑出去燒了一壺水,又從包袱裏拿出從王府帶來的茶葉給他泡上茶時,蕭缙還是再度抱怨道:“雖說這是皇上做給太後看的,要不是他先在向慈懿殿妥協,哪裏至于走到這一步。再者,即便是做做樣子,你家王爺又挨鞭子又挨罵罰跪的,你就不能再多心疼幾分麽。”
玲珑一笑,轉身從包袱裏又抽出一本書拿給蕭缙:“奴婢來之前,已經跟唐少史商量過,圈禁日子肯定是無聊得緊,所以給您帶了您一直沒看完的《淩雲六韬》,您先看着。”
蕭缙這次才真是心裏要吐血,以前他只覺得玲珑鬥嘴實在厲害,有來言有去語,就沒有這丫頭接不上的話。現在瞧着,她這顧左右而言他的本事,竟是也比他更強!
随後幾日,慎德堂裏的日子都是大致如此。仁宗皇帝竟叫寇貫每天上午都過來例行斥責小半個時辰,而素來簡在帝心、飛揚驕傲的榮親王就老老實實跪在院子裏挨罵。
但蕭缙倒也不至于繼續去跟玲珑糾纏什麽心疼不心疼的問題,有些話厚着臉皮說一回也就罷了,每日裏有的沒的尋些閑話略略說笑,時間也就一點點地過去。
一直到七月末,蕭缙被圈禁了半個月之後,寇貫再過來例行斥責的時候,偷偷帶來了一只小酒壺,說是皇上賞的。
玲珑一下子便将心提到了嗓子眼,等寇貫走了,将那酒壺拿到房裏,便想拔了銀簪子去試一試。
蕭缙卻失笑,搖了搖頭:“那倒不必。就是你這小烏鴉嘴,先前說的話怕是要應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