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十六、貴人 再幾鞭下去,便見了血
十六、
玲珑不解,但追問之時蕭缙卻也不答,只是帶了幾分無奈:“明日便知道了。”
果然轉日,也就是八月初一,上午前來奉旨斥責蕭缙的陣仗就不一樣了,寇公公伺候着先帝的兄長、如今皇室中輩分最高的恭親王前來,另外還有慈懿殿裏的總管太監何金,并禦前侍衛四人随行。
這樣多的人到了慎德堂,北院的那丁點地方越發顯得局促。不過,恭親王的奉旨責備與寇貫那種長篇大論不同,只是簡單責備了幾句蕭缙行事輕狂、德不配位,便傳了仁宗的旨意——将蕭缙的親王俸祿罰沒一年,鞭笞四十。
玲珑這時才明白蕭缙說自己烏鴉嘴是哪一句——挨罵總比再動一次鞭子強——這不就動了麽?
而這一回的鞭子也比上一回重得多,尤其是特意當着慈懿殿總管太監的面行刑,明擺着就是打給太後看的。四十鞭子打到一半,衣衫已見了裂縫,再幾鞭下去,便見了血。
整整四十鞭打完,蕭缙滿額都是汗,面色慘白,半身的血,仗着多年帶兵,勇毅非常,強自咬牙忍痛,再次向皇城方向叩首謝恩,今日這一場“斥責”才算完了。
待得恭親王領着何金、寇貫等人都走了,一直垂首站在廊下角落裏心驚肉跳的玲珑趕緊到院中去扶蕭缙。
蕭缙先前全靠一口氣硬撐着,此刻想借着玲珑的手起身,腰背挺直用力之間,背上身上的疼痛便如刀割火燒一般,他這口氣一送,起身的時候便一個趔趄,就算再是強忍着不肯呼痛,粗重喘息之間的氣音也難免微微發抖。
玲珑幾乎是合身迎上去扶他,眼眶已經紅了。
蕭缙瞧着她,反倒在咬牙忍痛喘出氣之間強笑道:“這麽,這回知道心疼你家王爺了?沒事兒,真的,跟我當年剛到軍中挨的軍棍比,這——這不算事兒。”
玲珑也不說話,先好歹将蕭缙扶進屋裏坐下,自己才回手将滾落的眼淚抹了,又去外頭拿水盆巾子。
而這時又聽外頭院鎖重開,孟太醫帶着藥童匆匆趕來,簡單打一躬便算見禮,随即便為蕭缙剪開衣裳,清洗上藥,忙碌起來。
因着孟太醫自己帶了藥童打下手,慎德堂的護衛也送了熱水過來,一時間玲珑反倒沒什麽能幫忙的,只能站在旁邊含淚看着蕭缙。
蕭缙到底筋骨強健,雖然鞭傷皮開肉綻,但還是能強打精神坐着讓孟太醫上藥,看着玲珑眼睛紅紅地站在旁邊,心裏倒是松快的:“玲珑,真的沒什麽。嘶——”一句強撐的大話剛說完,藥粉就灑到了破皮之處,登時整個人都疼得一抖,額上也冒了新的冷汗。
“您就少說兩句罷。”玲珑心裏也跟着一跳,當即近前,拿帕子給他按了按額上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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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缙順着她的動作,擡眼去與她對視,聲音壓低了些:“嗯,還是挺疼的。”
玲珑本是看着他這樣,心裏十分難受,但這句可憐巴巴的話聽了,反倒恨不得推他一把——說起來榮親王到底是不是上回落馬真的把腦子摔壞了?幺蛾子一個連着一個就罷了,居然還又裝可憐又撒嬌。
但當着孟太醫,她也不能真的再啐他一回。再者他身上的傷,額上的汗也确實都是真的。兩廂權衡之下,玲珑還是抿了抿唇,輕聲道:“奴婢知道,王爺再忍忍,上了藥就好了。”
不多時,孟太醫與藥童将蕭缙的傷勢料理完畢了,玲珑過來拿了另一件幹淨的單衣給他輕輕披上,孟太醫又拿出了幾包配好的藥材與藥粉、棉布交給玲珑,欠身道:“并沒有傷到筋骨,只是皮肉傷,破皮之處不要沾水,多将養便可痊愈。這是鎮痛消火的湯藥,每日一副便可。若王爺實在疼的厲害,多加一副也使得。藥粉一日換上兩回。貴人多費心罷。”
這話竟是向着玲珑說的,且稱呼上也改換了。“貴人”并非是大晉的皇室妃嫔封號,而是對品級較低、不便稱為“娘娘”的皇家或王府嫔禦侍妾的尊稱。
玲珑心中的滋味很是複雜,但面上應對之間依舊有如行雲流水:“有勞太醫了。”
孟太醫又向蕭缙再行一禮,便帶着藥童告辭離去。
蕭缙這廂倒是有心再多跟玲珑說幾句賣慘的渾話,但那藥粉的後勁很快上來,肩臂腰背無處不痛,甚至扯得太陽穴都開始一跳一跳地疼。直到喝了一碗濃濃的鎮痛湯藥,才略緩了緩。
到得晚間,那鎮痛湯的力道有些散去,蕭缙又開始疼得出汗,甚至還有些低低發熱。
玲珑雖然知道這是受刑受傷之後常見的情形,卻也心裏發急,一邊給蕭缙拿帕子降熱,一邊給他重新換藥,口中便有些抱怨:“就算要給太後出氣,大不了多罰幾年俸祿不成麽,怎麽下這樣重的手。再說,要非得打成這樣才算給慈懿殿的交代,七月中那頓又何必。”
蕭缙這時精神便不比白日了,趴在床榻上由着玲珑換藥,自己只閉着眼睛忍痛養神,随口應道:“前頭那頓就當添頭,算送給皇上便是。他這個性子,看着是九五之尊,實際上跟當年在慈懿殿跟前做太子時也沒甚麽太大的分別。尤其是裴昭儀入侍以後,我看他這是嘗到平郡王那富貴閑人的滋味甜頭了。所以這回我拒婚裴姝,皇上心裏也是真的不高興。不過,既然當着恭王叔跟前見血了,估摸着咱們再兩三日也就出去了。”
玲珑知道自己埋怨仁宗已經是有些犯忌諱的話了,實在是看着蕭缙受苦才忍不住冒了這麽幾句。可蕭缙的這一段話裏,似乎還另外透出了一點意思,那就是以前曾經那樣真心信任敬愛兄長的榮親王,現在對仁宗的鄙薄之意,好像更深了幾分。
這是她更不敢細想,也不能接話之事,含糊了一聲也就罷了。
幸好轉日一早,蕭缙的低熱便褪去了。身上的鞭痕傷勢雖然比前次更嚴重,但多養了兩日,精神便徹底恢複。
而這時,仁宗宣召蕭缙再到行宮,去向太後謝罪請安的旨意,也終于到了。
同時送到慎德堂北院的,還有一套新制的親王公服衣冠,并一套六品良侍制衣,四件簪環。顯然是要榮親王帶着他新冊封的唯一妾室,良侍謝玲珑,一同見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