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四、慎德堂 既然我這樣放不下,便該……
十四、
随後衛鋒的聲音在門外響起:“玲珑,玲珑!”
衛鋒的性子雖然比唐宣略急一些,卻也不是毛躁的人,玲珑與他相識幾年,從來沒聽過這樣急躁語氣,又是這個時間在自己門外,連忙披衣出門:“衛統領,怎麽了?王爺呢?”
衛鋒面色嚴肅:“王爺被皇上關到慎德堂思過了,沒說日子。”
玲珑登時心裏猛然一沉。
慎德堂并不是行宮裏的軒館,而是尚務府轄下專門用以圈禁懲戒宗室子弟的一處房舍,就在皇城角西南的宣德門外。由尚務府轄管,上林衛警戒駐守。
內裏房舍規制雖然不至于狹窄昏暗如囚牢,但前朝确實曾有皇子獲罪之後在慎德堂被圈禁十二年,最終病死其間。
雖然在此之外的宗室子弟,大部分都是被圈禁數月甚至數日就被放了出來,慎德堂還是一個大晉皇室子弟談之變色的所在。
“所以王爺是在行宮頂撞了皇上?”玲珑越想越不對,仁宗皇帝與蕭缙雖然不是同一位母親所生,但仁宗少年時是被蕭缙的母親淑妃撫養過三年的。所以兄弟感情之深,有如一母同胞。
雖然蕭缙在裴姝這件事上确實是違背了仁宗的幾番叮囑、強行拆解了婚事,但裴姝本身不過是太後的棋子而已。仁宗要發脾氣,罰俸或者叫蕭缙在王府禁足十天半個月也就罷了,怎麽會關到慎德堂呢?
衛鋒點點頭,但又立刻搖搖頭:“具體的情形,我也不知道。王爺自己進到霁月堂去見皇上,是關了門說話的。皇上是真的生氣了,我在外頭都能隐約聽到皇上大聲罵王爺,還有摔東西的聲音。但具體王爺說什麽,我就沒聽到了。行了,別說了,趕緊收拾東西。王爺說讓你過去慎德堂伺候。”
玲珑還沒說話,旁邊罩房裏的幾個大丫鬟也都聽到動靜出來了,琥珀與珊瑚都是一臉驚懼——這樣情形下進去伺候,那不就是陪着坐牢?那如果榮親王也被圈禁個十年八年怎麽辦?
下一刻,除了玲珑之外,所有人的目光竟不約而同轉向翡翠,畢竟一直到玲珑陪着蕭缙去行宮之前,翡翠在王府後宅賭盤的賠率還是二賠一呢。
玲珑卻沒這鹹淡心思,根本懶得理會翡翠怎麽期期艾艾地找話說,立刻回房拿了兩件自己的衣裳,便與衛鋒一通快步往蕭缙書房過去。
唐宣與隋喜也都到了,幾人快速商議一回,玲珑便整理了個小包袱,仍舊由衛鋒領着,乘馬車趕往慎德堂。
到了之後,已經有尚務府的官員提着燈在門口等着,驗看腰牌、搜檢衣物,包括給值守的官員與守衛塞紅封,這些常規慣例一一完成,又耗了一刻鐘,才有人領着玲珑往慎德堂最裏頭的北院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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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算是慎德堂裏頭最大的院子,但也不過就一間寬闊些的正房,原本應該有耳房的地方拆了,改成一個涼棚,院子裏有些簡單的花木,看着就跟尋常貧寒人家的院子相似。
正房裏的燈光倒還明亮,卻沒聽到什麽動靜,玲珑越發揪着心,趕緊上前象征性地叩了兩下,便直接推門進去。
房裏家具陳設很是簡單,但勉強還算幹淨,左首有一張陳舊的坐榻,和一張方桌,一只條凳,右首是床榻與兩只油漆略顯斑駁的箱籠,還有一些簡單的水具木盆雜物。
除此以外并沒有別的東西,且蕭缙也不在房裏。
玲珑一怔,将手中包袱放下,剛想着是不是應該去後頭查看一眼淨室,便聽到北院外頭又有紛雜的腳步,似乎是有幾個人一齊朝這個方向過來。
她忙轉身出去查看,終于見到了蕭缙——只不過,他竟是叫人扶着過來的。
“王爺!”玲珑趕緊迎上去,而扶着蕭缙的人看服色便知是慎德堂裏的衛士,直接将蕭缙往玲珑跟前一送,便退到了北院外頭,在外落鎖的聲音“咔嗒”一聲,在這月色之下格外響亮。
玲珑此時卻也顧不得那許多,蕭缙是清醒的,也是有些虛弱的,面上又紅又白,額上全是汗。玲珑扶他時候難免碰到他的背脊,登時便是“嘶”的一聲倒吸冷氣。
“您這是,哎。”玲珑心裏也跟着一揪,忍不住想埋怨一句,但話到嘴邊還是忍住了。先小心翼翼地扶着蕭缙進屋,在那條凳上坐下。
房裏的燈光要比院子裏明亮得多,她這才看到蕭缙背後和手臂上竟是橫七豎八的鞭痕層層疊疊,但瞧着還不至于裂衣濺血,對這傷勢輕重心裏就有數了。
“您先坐一坐,我出去要些熱水。”玲珑柔聲說了一句,便拿了盆子出去,不多時提了一壺回來。
先給他倒了一盞放在面前,随後才輕車熟路地給蕭缙寬衣,又拿巾子浸了溫水給他擦背、從包袱裏拿了藥油給他一點點地塗抹。
蕭缙剛剛挨打,精神都放在忍痛上頭了,整個人都恹恹的,勉強喝了兩口水,又緩了一會兒,才擡眼去看玲珑。
只見她雖輕手輕腳地給自己料理傷處,很是小心,但那張精致秀美的小臉上竟然沒有太多心疼牽挂的神色,也沒有哭哭啼啼,只是一味認真仔細,那關切之情還不如他上次落馬養傷的時候。
“玲珑,你家王爺挨了打,你便這樣平靜嗎?也不心疼一下。”蕭缙越想越不滿,加上身上實在疼痛難受,便直接抱怨道。
玲珑這時已經給他背後的傷處料理完了,開始仔細查看他手臂上的鞭痕和雙手上的一些細碎擦傷,聞言不由唇角微揚:“王爺這都是皮外傷,看着動靜大,實際不傷筋骨。顯是皇上顧忌慈懿殿,才做出個從重處理的架勢。要是皇上真的按欺君之罪算了,便是王爺有那些軍功,只怕也得幾十廷杖,那您可就不能讓奴婢這樣扶進來了。”
蕭缙氣結,想擡手去敲她額角一下,結果一動便牽扯得後背與手臂上鞭傷更痛,又是“哎呦”一聲。
“您別動。”玲珑按着他的右手,毫不動容,“您先給奴婢一句準話,您覺得這回會圈禁多久?”
蕭缙更加不高興:“問這作甚?本王難道還能真的坑你?若是真的沒出頭之日,哪裏會叫你進來。”
玲珑瞧着蕭缙的神色,卻莫名有些想笑。伺候榮親王四年多,主仆之間脾性相得,很是親近,她也只見過蕭缙向着仁宗這位兄長撒嬌耍賴,頭一次這樣正面見到蕭缙好像小孩子鬧脾氣的樣子。
哪怕他比她大了五歲,還是覺得可愛又好笑。
玲珑也不掩蓋自己唇角的笑意,先起身将手帕在溫水裏洗了洗,又回到蕭缙跟前,拿溫溫的帕子給他按了按額上的汗,才柔聲道:“奴婢的意思是,若是皇上只想關您個三兩天,就等宗親說情下臺階,那您少不得要到宮裏給太後娘娘和皇上請罪、謝恩,這手臂上的傷就讓它好慢一點,到時候瞧見傷痕呢,太後娘娘能出氣,皇上也能多心疼王爺些。但皇上若是讓您多住些日子呢,奴婢就給您上藥,好得快點。”
蕭缙一直都覺得自己論嘴皮子是不輸給玲珑的,但今日挨了打确實沒精神,明明看着她這樣淡定的樣子很不高興還有點委屈。
可當她伸手過來給他擦汗,又這樣溫言細語、嘴角含笑地說話的時候,他又覺得自己好像就沒辦法繼續生氣下去,也找不出什麽話來反駁,甚至想聽她繼續說話。
與此同時,還有另一件事在他心裏,即便厚顏無恥如他,也是有些不大好開口的。
“王爺?”玲珑又探問了一句,“所以給您手臂上藥麽?”
“都行。”蕭缙斟酌了一下,還是敷衍着躲開了玲珑的目光,轉而投向旁邊那扇陳舊的木窗,聲音越發輕了,“這次圈禁可長可短,還是看皇上的心情。但,咳咳,也可能會有些日子。所以,叫你進來也不是為了照顧我,我是怕萬一我圈禁的日子長一些,裴高兩家有什麽動作。所以……”
聽到這裏,玲珑心裏已經開始發沉,但還是抱着一線僥幸,并沒有打斷蕭缙的話,她的左手甚至仍舊按在蕭缙的手背上,右手還是拿着那塊帕子,只是帕子到這時就開始一點點涼下來,就跟她的心一樣。
“所以,”蕭缙最終還是重新轉臉望向玲珑,“所以我跟皇上說了便是圈禁也要帶着你。皇上就說既然我這樣放不下,便該給你個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