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八、前程【捉蟲】 難不成她還要跟翡翠……
八、
“可是為了到碧山行宮散心的事?”蕭缙聞報,神色反而松弛下來,向後靠在椅背上,漫不經心地啜了一口茶。
“是。”隋喜在外頭應道,“宮裏問王爺頭疼好些了沒有。另外便是今年預備七月初五移駕行宮。皇上的意思是,您要是提前兩日将行宮駐軍的事情安排好了,也到行宮住個十天半月,松快松快。”
“知道了。”蕭缙淡淡哼了一聲,習慣地想叫玲珑出去将宮裏賜的點心接過來。剛要擡手,目光轉到玲珑的方向,心中忽然一動,将茶盞放下,自己起身到了門口吩咐隋喜,“叫唐宣到書房來。另外,送個帖子給京策軍的小韓将軍,請他明日過來吃茶,商議京畿布防的事情。”
說完,随手将隋喜捧着的點心食盒接了。
隋喜本能覺得好像哪裏和平時不太一樣,蕭缙卻又補了一句:“再去叫衛鋒走一趟上林營,請展統領後天過來。”
“是。”隋喜這時候哪還會琢磨旁的,忙領命去辦差了。
蕭缙站在書房門外的廊下,自己略略出神了片刻。
玲珑迎了過來,伸手去接那個食盒,又看他面上神色好像有些遲疑糾結的樣子,想了想,便低聲問道:“王爺是擔心防務安排,還是不想去碧山行宮?”
蕭缙卻沒松手,從另一側轉身自己回到了書房,才将食盒放在桌上。
沉默了半晌,才重新擡頭望向玲珑:“碧山行宮還是要去的。你去整理預備一下,屆時陪本王同去。”頓一頓,又和聲道,“你先下去休息罷,書房與正房的輪值,還是按着先前的舊例便了。本王又想了想,既是可信之人不多,那更不能再把你累壞了。去休息罷。”
“是。”玲珑雖然多少有點疑惑,怎麽蕭缙這一轉眼的功夫又改了主意,但還是欠身應了,恭敬退出了書房。
回自己後罩房的路上,一個念頭忽然冒了出來——随手去接隋喜的這個食盒的動作雖然很小,卻比其他事情更不像蕭缙慣常的做派,他這是……真的怕自己累了?
想到這裏,玲珑趕緊自己搖搖頭,什麽亂七八糟的念頭,可不能順着外頭那些流言亂想!
她從進榮親王府的頭半年,就已經明着暗着強調了好幾回,不管跟母親并外家的親戚,還是對着蕭缙以及唐宣隋喜等人,她是絕對不做妾的。
蕭缙大約是看她挺順眼的,甚至說笑之間也算性情相得,所以玲珑其實并不是特別确定,蕭缙以前有沒有過要真的收她做側室的念頭。
Advertisement
不過有沒有想過并不要緊,蕭缙是個講道理的人。
當年她被迫應選宮役的時候,曾在蕭缙麾下做過校尉的舅舅沈蒼會想盡辦法求到榮親王府上,就是因為信任榮親王的人品,絕對不會強人所難的。
胡思亂想了一通,但當玲珑回房後稍作盥洗,便疲憊得什麽都不記得了,換了衣裳沉沉睡去。
轉日,蕭缙遞了一道謝恩表章,提到自己傷病已愈,可以開始為仁宗到碧山行宮之事預備防務調動。
再轉日是大朝會之期,蕭缙直接整裝上朝,王府後宅的日常運作似乎也徹底恢複了先前的樣子。
這樣的“撥亂反正”,讓翡翠頗有幾分得意。
畢竟蕭缙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連玲珑都不敢說全然清楚。餘下之人旁觀所見,确實就是蕭缙讓玲珑單獨伺候了半個月之後,翡翠大着膽子過去說了幾句話,再過了半個時辰,書房裏和正院裏的輪值,就都恢複了。
于是王府的後院裏便悄悄開了個賭盤,暫時挂着一賠一,就是賭榮親王在玲珑與翡翠之間,到底更看重哪一個。
玲珑從荷葉嘴裏聽到這件事時,又氣又笑。
稍微有點生氣的地方,倒不是被人拿來與翡翠比較個高低輕重,而是翡翠那往上爬的心思,說不得九成都是要着落在蕭缙房裏。
難不成她還要跟翡翠争着給蕭缙做通房嗎?
但要說真的多憤怒,其實也談不上。榮王府的後宅雖然不比皇城深宮一樣半步不得出,但護衛丫鬟內侍這些人,平素做事也難免枯燥,只要不是起什麽陰毒害人的心思,愛說幾句閑話就說罷。
不過玲珑沒想到,再過了幾日,荷葉又過來偷偷告訴她,賭盤的價碼改了,翡翠竟是二賠一了。
因為恢複了輪值之後,衆人都看到了玲珑當值驟減,翡翠卻不時在蕭缙身邊出現。雖然書房裏要緊的文書還不能碰,正房裏伺候的時間增添了不少。
尤其是值夜之類,更是一次也沒再安排玲珑。
還有人算了算,玲珑進府已經四年半了,按着五年一放的慣例,最遲到了廣平八年的二月,也該離府了。若是榮親王爺肯給恩典,提早幾個月放出去也是有的。
那麽這樣說起來,還是翡翠更有機會上位。
荷葉對此很是憤憤不平:“玲珑姐姐你比翡翠好看十倍,一百倍!她就仗着自己是李嬷嬷的女兒拿喬,只有在王爺跟前的時候做個溫順的樣子。尤其這幾天,更是尾巴要翹到天上去,憑什麽呀。”
玲珑失笑:“這有什麽好生氣的。他們不過就是說着玩的。你專心幹活,少摻和。”
荷葉的小臉蛋上還是滿滿的不服氣,玲珑看着只覺得更好笑,又安撫了這個小丫頭幾句。随後看了看時辰,從妝奁裏拿了個荷包,便往角門過去。
嚴格說起來,親王府中的侍女,尤其是有品級的女史,也是尚務府征選宮役之時一同挑選教導之後再撥到王府,所以服役年例與宮女一樣,同樣也按例不能輕易離開王府回家探親。
不過榮親王府的規矩總還是比皇城更寬松些,尤其是玲珑這樣既有品級,又在蕭缙跟前得臉的心腹侍女,與家人相見的機會還是要多得多。
而今日是月前就定下的日子,母親沈菀會到王府角門過來給她送些東西,母女二人也可以在門房裏略坐半個時辰,說說話。
“玲珑姑娘,您這邊來。”還沒到角門,值守的府丁趙誠已經賠笑迎上來主動引路,“今日夫人來的早,小的已經迎到門房裏吃茶了。就是小的實在沒什麽好茶,粗陋的很,姑娘莫怪。”
“說罷,是不是下注了?”玲珑笑啐道,“王府今年上上下下的茶葉都是我經手瞧過的,雖說給你們發的不是多貴,品相也是說得過去的。說什麽茶葉粗陋,還真當我有人家那鳳凰命麽。”
說着也就到了門房外,玲珑摸出一個提前預備好的紅封塞給了趙誠:“拿着吃茶。”
趙誠一捏即知是個整枚的銀锞子,越發眉花眼笑:“多謝玲珑姑娘,您與夫人慢慢聊,要添茶添水,随時吩咐。”
“多謝了。”玲珑點點頭,才推門進去。
果然母親沈菀已經在門房裏等着,見到女兒立時眼眶發熱,起身叫了一聲她的乳名:“燕燕!”
玲珑雖也思念母親,卻還不至于哭哭啼啼的,一是天生性子開朗,本就不愛自憐自艾地鑽牛角尖,再者便是确實每兩三個月都能見着一回,認真說起來其實比那些遠嫁的,或是在夫家操勞的出嫁女見到母親的機會還多些。
“母親,”玲珑含笑迎上去,“這些日子不見,您又更漂亮了。”
沈菀原本滿心對女兒的思念與心疼,一下就被這樣不着四六的話給分了神:“這是什麽渾話,母親幾歲了,還說這個。”
玲珑要的就是她岔開心思,當即笑道:“以前聽說真正的絕色佳人,歲月只添風華,我看書的時候不信,看了母親才知是真的。每回見着,都比上一回更漂亮呢。”
“行啦,少胡說兩句。”沈菀按了按玲珑的手,“你這些日子是不是累着了?怎麽看着比上回清減了些。”
玲珑笑笑:“沒有什麽。前些日子,王爺受傷,那樣大的動靜,母親大約也聽說了罷?剛養傷的頭幾天是略着緊些,後頭就閑下來了。母親就是疑心太重,若不見我胖了就總怕我受苦。以如今家裏的情形,我便是在家,衣食住行還能強過王府麽。”
這話倒是說到沈菀心中,當下便嘆了口氣:“這——也不能說不對。年前,你爹爹回過京城一回,按着他的意思,其實分家了最好。咱們家索性離京到外頭做點生意。你二舅父如今在江陽城的經營尚可,将你外祖母也接了過去。”
“分家的事情,老爺子怎麽肯松口。”玲珑嗤笑道,“就算他肯,大房也不會肯的。若不把咱們家吃幹抹淨,怎麽會放手呢。您就跟爹爹說,在外頭跑商船的時候除了留意安全,便是記得為将來打算。千萬別再想着還能捂熱祖父和大伯一家人的心了。您瞧着吧,等明年我從王府出去,他們不給我找個富貴人家做填房或是做妾的出路,都白糟蹋他們曾經丢掉的爵位和官位。”
“關于這事,其實你倒不必擔心。”沈菀看着女兒的目光滿是憐惜,但語氣裏卻有些遲疑。
玲珑向來敏銳,立時察覺出母親話裏有話,心下飛快盤算一回,随即試探道:“二舅父的長子,是不是該進科場了?”
沈菀對自己的獨生女當然也很了解,又掂量了一下才慢慢點頭道:“是。安哥兒是預備今年去考一考。不過夫子說,他年紀還輕,并不着急,再等三年其實也使得。不過,嗯,聽說,嗯,安哥兒讀書還是挺認真的。”
只聽母親這一句話都幾乎要停頓個七八會,就知道母親自己對這話是多麽不能确信。
玲珑索性自己把話說明白:“母親,當初我應選宮役,是大舅父仗着昔年在王爺麾下效命,求了王爺将我從尚務府裏要過來,我才不至于陷身深宮、前程生死兩難料。這是沈家幫了咱們,幫了我。可外祖母若是因此便叫我去嫁給沈安,我不能答應。他這人從小就志大才疏。倘若謝家的爵位還在,或許他還能尊重我幾分。如今在王府裏伺候幾年出去跟他結親的話,二舅父一家都會覺得我得感恩戴德,謝謝他們不嫌棄我。”
“燕燕。”沈菀心裏十分難受,幾乎要落下淚來,“母親知道,沈安未必是良人。他讀書上頭的那點小聰明,連你的十分之一也趕不上。但你二舅父一家,好歹是知根知底的。你自己也說,在王府伺候五年出去,花期多少是耽誤了。你祖父他們——若是由着他們,還不如考慮安哥兒,至少不是個浪蕩種子。”
“母親,說些旁的吧。”玲珑抿了抿唇,淺淺一笑。她知道母親說的是實情,不過既然還有半年才離開王府,那将來的愁煩,将來再說罷。
沈菀原本也不是想在這次探望女兒的時候就将這件湊合的婚事說定,拿帕子按了按眼角,主動将話頭轉到在外行商的丈夫謝長垣,講了幾件書信中的家常,又問了問玲珑在王府的起居平安等等。
母女二人絮絮家常,不知不覺說了一個多時辰,玲珑才依依不舍地送別了母親,重新回去後罩房。
誰知一推開門,竟見蕭缙坐在窗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