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心有千結
仁義等人懷着沉重的心情回到了墨義,幫戰勝利的喜悅早已被死亡的陰影沖散,仙管樞派人送來的獎勵被原封不動地放在院中,只是個刺眼的諷刺。
“混入幫戰的定是仙管樞的人無疑。”桔年凝蹙着眉頭,打破了緘默的氛圍,堂內的每一個人無一例外地都被陰雲籠罩着。
“肅殇的情況怎麽樣。”一直沉默着的仁義望向星烙發問道。
“肅殇核心高戰力人員死傷過半,再加上副幫主身亡,剩下的戰鬥力不足一半,基本已失去再崛起的可能。”在場的人聽了肅殇的慘狀,心中沉重的同時也更為驚怵。汶笙的老謀深算與心狠手辣讓得以全身而退的墨義上下心悸不已。
“各個擊破,首先是肅殇,接下來是誰呢?”仁義沉思了一會兒,幽幽地開口。
“有時候,我真的不知道當初建了墨義是不是對的。”仁義不顧衆人驚訝地視線,繼續說着。
“有時候我在想這樣堅持下去的理由是什麽,這樣爾虞我詐的江湖事謀與我何幹。我連自己愛的人的幸福都保證不了,我連自己的未來在哪裏都不知道,怎麽能帶領墨義繼續走下去。”仁義仿佛着了魔一般,失去焦點的眼神木然定在地面上,像一具木偶甚至失去了提線的支撐,了無生氣。
“我累了,不想擔當,不想謀算。泥巴,從今天起,你就是墨義的新幫主。我要帶着星烙遠離江湖是非,墨義就交給你了。”
“幫主!”
“幫主……”
仁義一言激起千層浪,在場衆人都驚愕地看着這個往日溫潤沉靜的幫主,不可置信。
“砰!”一直沒有說話的白泥巴拍案而起,臉上帶着少有的嚴肅,完全沒有了往日嬉皮慵懶的神情。
“幫主,你不能走。”
“我意已定。”
“再留一段時間,你不能離開!”白泥巴的話語漸漸激動了起來。
“我留着又有什麽用呢,我不是一個好幫主,我也不知道未來自己要幹什麽,能帶給墨義什麽。”仁義扯出一個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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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為大叔我沒迷茫過嗎?剛來到蘇州的時候,大叔跑過堂,賣過藝,當過夥廚,睡過大街。那時候我也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在哪裏,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麽。但我還是過來了,在墨義裏成家立室,還有一群一起打拼的兄弟。迷茫,就別多想,眼前有什麽就做好什麽,慢慢撣去灰塵以後,你的未來也許就會現形了。”白泥巴痛心地看着仁義,仁義陷入更深地沉默之中。
“有些責任是逃不掉的。仙管樞的陰謀正瞄準我們,墨義正陷入危機,人心惶惶,你這時候隐退,墨義将更加人心渙散。現在墨義不能沒有你,再留一段時間,算大叔求你了。”白泥巴悲切地看着默然不語的仁義,一番話戳中了大家的傷心處,一些人早已紅了眼眶。
“幫主,不要走。”
“幫主,你走了我也不混了。”
“幫主……”
“死人幫主,留下吧。你走了大叔我也不要管了。”白泥巴默默地看着滿堂的離情別緒,像往常一樣懶懶地一攤手,耍賴道。
仁義終于擡起了頭,看着白泥巴滿不在意的笑容卻剛毅堅定的眼神,再環顧四周,一張張倔強哀傷的面龐帶着依依不舍的目光,墨義每一磚每一瓦都熟爛在心裏,每一廳每一廊都回放着曾經的記憶,昔日并肩作戰闖通天塔,相互切磋,結伴試煉,開篝火,搶箱子,戰BOSS……一幕幕場景都在仁義眼前劃過,那句禍福與共的誓言乘着過隙的白駒穿越而來,響起在仁義耳畔,依然铿锵有力。
仁義淺笑一聲,原來,墨義已讓自己付出了這麽多的感情。
“我陪你。”星烙握住仁義的雙手,對上他濕潤的雙眸,微微地笑着,換來仁義十指緊扣。
“好,我留下。”仁義一句話掀起一陣歡呼聲,仁義的心也随之放松了些。
“但仙管樞的事一了,我還是會帶着星烙離開。”
“死人幫主,大丈夫一言驷馬難追啊,你耍賴。”
“是你們先聯合拐騙我的。”
“……”
仁義被一群人圍着,堂內的重新燃起了笑語和激情,沖淡了一些那場幫戰帶來的陰影。
龍源勝被從幫戰上帶回來後,經過一天一夜的救治終于從鬼門關轉了回來,雖然依舊在昏迷中,但情況漸漸穩定下來,讓這幾日一直寸步不離的若鳶暫時松了一口氣。
這日,若鳶喂還在昏迷中的龍源勝喝完稀粥,将碗放在一旁的凳上,正小心地托起龍源勝上半身想慢慢把他平放回床上,突然覺得袖口一沉,只見龍源勝的一只手正擡起來抓着自己的袖子。若鳶頓時欣喜若狂,再看向龍源勝時,那緊閉數日的雙眼此刻正含笑看着若鳶。
“勝勝,你醒啦!你終于醒了!”
“昨天就醒了。”龍源勝幹澀的唇舌間吐露出略微沙啞的話語,但聽在若鳶耳中簡直如天籁一般美妙。
“昨天就醒了你怎麽不告訴我!”若鳶驚叫出聲,疑惑地看着龍源勝。
“想在你懷裏多靠一會兒。要不是餓的受不了,我才不願意醒過來。”龍源勝牽起一個笑容,雖然虛弱卻依然掩蓋不了幸福的神色。
“你!”若鳶臉上一熱,氣惱地立即起身離開床沿。
“嘶~”龍源勝沒了依靠,重重地摔回床上,牽動的傷口處傳來一陣劇痛。
“怎麽了怎麽了?!是不是傷口碰到了?”若鳶見龍源勝一臉痛楚,暗自氣惱自己一時忘記了他身上的傷口,急忙上前查看。
“鳶子你溫柔點,我是傷員。”龍源勝無奈地看着急的團團轉的若鳶,按住她即将掀被子的手道。
“你……你活該!誰讓你裝病的,你知道我多擔心你嗎?我……”若鳶意識到自己的行為,羞憤地收回手,随後又指着龍源勝控訴道,回想起這麽多天來的擔驚受怕,一股委屈竄上心來,嘴一癟就要哭出來。
“妹子,我錯了~”龍源勝好笑地拉過若鳶,小心地讨好。
“晚了!”若鳶一把擦去臉上的眼淚,眼一橫,板着臉道。
“不晚不晚~”龍源勝繼續作小鳥依人狀。
“撲哧~”若鳶看着龍源勝,終于忍不住笑出聲來。
兩人相互依偎着,感受着失而複得的溫暖。曾經以為對方的所在是無法企及的彼岸,但卻在轉身撞上了溫暖的懷抱,這一刻,我抱住你,便不再放開。
龍源勝的視線掃過若鳶的雙手,卻意外地沒有發現那只奪目的鳳求凰。
“若鳶,你的戒指……”
“我摘掉了。最近一直在照顧你沒有遇見軒衣哥哥,以後我會找一個機會還給他的。另外,我還發現了這個……”若鳶有些猶豫地從身後拿出一樣東西,雙頰飛起若有若無的紅霞。
若鳶攤開手掌,掌心是一對水藍色的對戒,兩只戒環上各有一個古樸風雅的心形,交相輝映,在若鳶手上釋放着淡淡的光彩,暖暖地落在兩人眼裏。
“我在你的衣服裏找到的。”若鳶看着這對戒指,柔柔的水藍色讓若鳶不由自主地期待,又避免不了地緊張,甚至還有一絲恐慌。
龍源勝将若鳶的表情都看在眼裏,他微笑着拉過若鳶的左手,拾過一只較小的戒指,緩緩地套上無名指,然後滿意地看着三生癡完美的套在若鳶的手上。若鳶看着龍源勝溫柔的動作,心中漾起一絲暖意,看着手上釋放着溫馨的光芒的三生癡,臉上的笑容也愈發甜蜜。
“我給你戴~”若鳶學着龍源勝的動作把另一只三生癡也戴在龍源勝左手的無名指上,得意地将自己的手湊到龍源勝的手旁,兩只戒指似乎受到了什麽牽引,帶着兩只手漸漸靠近,最後十指相扣,三生癡上的兩顆心完美地契合成了另一顆愛心!兩人驚訝地看着這一突如其來的變化,最後相擁而笑。
三生癡尋三生絆,三生石畔定三生。
“勝勝,等一切結束之後,帶我走吧。我們找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過我們自己的日子。”若鳶靠在龍源勝懷裏,思緒卻已飛到了遙遠的未來。
“好。”龍源勝笑着,随着若鳶的思緒穿越眼前的桎梏與紅塵,飄到很遠很遠。
“那裏有一片蒼翠的竹林,有一個寧靜碧藍的湖泊,我們建一間竹樓,白天在湖上蕩舟,晚上在屋頂上看月盈月虧。”
“我陪你聽竹濤莺啭,為你描眉束發,看盡風月濃情,直到滄海變為桑田。”
“嘻嘻,那我們不是成了老妖精了~”
“對啊,快活的老妖精~”
“誰是老妖精!”
“呃啊!那也是美麗動人的老妖精……”
“……”
執手相望,鎖扣旖旎年華。一世相伴,繞指千般柔情。拟把紅塵一醉,染一地相思,弄一越清影,纏綿何幾時。
龍源勝的傷勢日漸好了起來,不幾日已經能下地行走了。這日,若鳶給龍源勝換完藥,熄了燈,帶上門走了出來。突然,一只白鴿飛落在若鳶肩頭。若鳶疑惑地将白鴿抓握在手中,只見它細長淡紅的爪子上綁着一卷紙箋,若鳶拆了下來,右手往天上一抛,白鴿便撲棱着翅膀向天邊飛去。
若鳶展開那卷紙箋,紙上寫着幾個娟秀卻略帶淩亂的字:司雲崖,速來。依依
若鳶默默地合上紙箋,擡眼望向遠處白鴿越來越渺茫的影子,殘月如鈎,浮雲若水,清寒了一夜的風影。
若鳶來到司雲崖,崖邊已經有一個白色的身影立于月下,仰着頭,一動不動地望着天上的殘月,如癡如夢。
“大姐姐。”溫妍依聽到了身後的聲響,轉過身來,臉上依舊挂着那天真單純人畜無害的笑容。
“你這麽急找我出來,什麽事?小依依,還是說,仙管使者,溫妍依。”若鳶冷漠地看着眼前的溫妍依,眼中帶着些許試探,還夾雜着忐忑與陌生的敵意。
“我就知道,瞞不過你。”溫妍依并沒有什麽驚訝地表示,反而淡淡一笑。
“果然是你。”若鳶身形一晃,悲傷地望着那個孤絕的身影。她多希望聽到的是堅決的否定,哪怕只是欺瞞,只要溫妍依說出來,她都願意相信。
“大姐姐,對不起。我是仙管樞的使者,那次行動中,我們奉命混入幫戰,擊殺肅殇,挑起兩幫戰争。一直以來,我都在為仙管樞做事,我是不是一個壞女人?”溫妍依歪了歪頭,一如平時純真俏皮的模樣,笑容卻無比的凄涼,眼中是掩蓋不住的悲傷。
“為什麽,為什麽告訴我這些。我寧願什麽都不知道。”若鳶的眼眶再也承不住淚水,一滴一滴滾落下來,步步後退,不願相信眼前的女孩會是一個手染鮮血的惡魔。
“因為我是有很多小秘密的小依依呀!我答應過你,要把我所有的小秘密都告訴你。”溫妍依試圖笑得更燦爛,卻只換來了洶湧的眼淚不住落下臉龐,在腳下濺起一朵朵淚花,純白而悲戚。
“大姐姐。”溫妍依從身上解下一串鈴铛,正是那天在街上兩人偶遇時若鳶相中的那串鈴铛,此刻正在溫妍依手中搖晃着,發出一聲聲空靈的鈴聲,撞碎了滿地瑩潔的月光。
“這個送給你,你會接受的,對吧?”溫妍依微笑着地看着若鳶,眼中卻是深深地恐慌,生怕聽見若鳶的拒絕。若鳶看着那串銀鈴,淚水更不可抑制地洶湧起來,伸手接過,緊緊抱在懷中,恨不得将其揉碎進自己身體內。
“還有,大姐姐,幫我把這枚玉珏交給筱學,就說依依不能再陪他了,讓他……找個好女子……好好相愛,好好……生活。”溫妍依顫抖着聲線,掏出一枚月牙形的玉珏,散發着溫潤的光澤,古樸的花紋在月光下奇異地有流光盈動。她輕柔地撫摸着,漸漸地泣不成聲,最後無助地環抱雙手蹲了下去,任淚水肆虐,放聲哭泣着。
“依依,你要做什麽?”若鳶看着反常的溫妍依,一股不詳的預感迅速籠罩在了若鳶的心頭。她箭步上前,緊緊抱住溫妍依,她不住顫抖的身軀讓若鳶的心一抽一抽地疼痛。
“我們去找筱學,讓他帶你離開這裏,走。”若鳶拉起溫妍依就往回走,可是溫妍依死死地拖住若鳶,不停地阻止,若鳶仿佛沒有聽到一般,只是一個勁地拽着溫妍依離開那漆黑幽深的懸崖。
“不!我不能回去找筱學,沒用的,不管我逃到天涯海角仙管樞一樣會找到我,他們甚至不用找到我就可以置我于死地,他們手上有我的生死令啊!”溫妍依撕心裂肺的哭喊終于讓若鳶停下了腳步,她回頭驚愕地盯着溫妍依,雙手失去了氣力,溫妍依無力地坐在地上,一聲聲絕望的悲泣刺入若鳶全身上下每一個角落,疼到難以忍受。
生死令,以立狀之人的鮮血起誓,承諾畢生效忠于誓主,将生命交由誓主支配。其一者死,方解。
“你怎麽會立下生死令?!”若鳶不可置信地看着溫妍依,幾近瘋狂地喊道。
“我本來與汶笙有着同幫之誼,就是不久前突然銷聲匿跡的露羽。前幫主器重汶笙,幫裏的大小事務都讓他參與管理。那時,汶笙就與幫內幾個實力強大的人,也就是今天仙管樞的四大護法走的很近。後來,老幫主将汶笙介紹給……前樞主溫月,樞主也很賞識這個人才,将其放在身邊任用,頗為信任。沒想到,汶笙竟在私下威逼利誘勾結了露羽和仙管樞的一幫人,暗中發動了政變,暗殺了老幫主和前樞主。第二天兩方發現首領被殺,頓時群龍無首,慌亂無策。這時候,他假拟了前樞主的诏書,宣布接任仙管樞樞主一位。然後将群龍無首的露羽衆人安插進仙管樞。雖然很多人不服,但是無奈汶笙已經暗中控制了仙管樞的大部分勢力,更以性命相要逼我們立下生死令,不肯立的人當場就被處死了,于是就再也沒有人敢反抗。”溫妍依平靜地訴說那段黑暗的往事,好像在講述別人的故事一般,只是寂寥的神情出賣了她此時心中的苦澀。
“呵呵~我可是又告訴了你一個小秘密了哦~現在,我的小秘密大姐姐你都已經知道了,我們,該道別了。”溫妍依站了起來,抹去臉上的淚水,努力地向若鳶展開一個笑容。
“一定要這樣嗎?”若鳶還抱着一絲希望,多希望溫妍依給出一個另外的答案。
“仙管樞已經開始懷疑我了,與其死在仙管樞手上,不如讓我自己了斷,至少還能死的有尊嚴。”溫妍依苦笑着搖了搖頭,一步步向崖邊退去。
“大姐姐,你知道嗎。認識你的這段日子裏,我真的很快樂。”溫妍依淡淡地微笑着,眼角滑落的淚珠在月光瑩潤的夜色中激起陣陣漣漪,猶如浮冰碎玉揉在清冷的月色中。涼風揚起她的長發,亂了朦胧的淚眼,那絕然而立的身姿,如凄美遺世的芳魂,戀戀地看這世間最後一眼。
“我也……很快樂……”若鳶無法止住唇邊溢出的嗚咽,只能看着那單薄的身影一步步踏向懸崖的,自己卻連伸手的理由都沒有。
“告訴筱學,我愛他。告訴他,連同我的份,一起活下去。”溫妍依後退的腳步越來越快,終于,她的一只腳已經觸到了崖岸,幾顆石子滾落下山崖,瞬間被幽深的黑暗所吞沒,再沒有了聲響。
“真美啊!我多想,再看一看。”溫妍依擡起頭,看了一眼天上朦胧的彎月,嘆息一聲,繼續癡癡地欣賞着黑暗天幕中鑲嵌的璀璨星辰與衆星拱月,情不自禁地向着那彎新月伸出了手,似要擁抱那清冷的月色,卻終究是抓不住什麽,空谷寂寂,那瘦弱的身軀絕望地向後仰去,崖下的山風帶起她的衣裙狂亂飛舞,那紙片兒似的身軀仿佛在下一秒就要迎風而起,羽化飛天而去。
“再見了,大姐姐。”當最後一點白色消失在山崖邊上,若鳶最後一點希望也随之灰飛煙盡。若鳶再也支撐不住跌坐在地上,甚至不敢走到崖岸上看溫妍依最後一眼,手裏死死抓着還帶着溫度的玉珏與銀鈴,撕心裂肺地哭喊卻再也喚不回那個活潑純真的女孩。
山崖之上回旋起渺遠悠長的吟唱,似是虔誠真摯的祈禱又像晦澀久遠的咒語,若鳶沒有看到,自己死死抓在懷裏的那枚玉珏随着吟唱正散發着溫潤潔白的光芒。
月涼如水,寒露成霜。今夜的古月見證着誰的哀傷,又吟唱着誰的悲涼。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