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若是自己真如外表一般年歲,看見這東西想必也定是因為無知而歡喜的緊。
但,你實在不能讓一個在鋼筋水泥裏住了二十幾年,對醫學病理有着初步科普的人,對野生動物産生什麽好感。
尤其是……各式細菌、傳染病……
雖說這時代并未像先前那世一般,橫行肆意了種類繁多的疾病,卻也是個,連傷寒都能要了命地方。
我現下可沒有疫苗加身抗體遍布,連抗生藥物都快沒多大用的那種強大免疫力。
一個果子貍就引起了給共和國帶來重大危機的SARS……
還有禽流感……瘋牛病……
只有充分高溫加熱才能徹底消滅……
面無表情的看着面前這只可憐兮兮的,将自己用毛茸茸蓬松大尾巴裹起來,只露出兩只水汪汪大眼睛的犬科物種。
又看了看手裏的菜刀。
果然……殺生對于現代人,也是一個需要克服的重大困難。
也許,應該先找只野雞來試試?
撇撇嘴,用指頭捏起尾巴,伸直了臂遠遠提着不斷撲騰了四肢的小狐貍往後院的水井那裏去。
我堅決不承認,這是怕顧寧知道我将他送的狐貍炖了肉後,會展現出什麽過激反應。
雖然人看着總是一直溫溫和和淺笑冉冉的,但他射兔子時,表情可也沒變過。
選了條粗繩,在狐貍脖子上拴好,另一頭固定在樹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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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打了水倒進木盆裏,一把抓過嗷嗷直跑的狐貍提了領子,避開它的利牙。
輕“啧”了一聲,找了條巾子将嘴捆住,束了四肢,包緊傷口。
誰讓你這些東西長這麽長了。
一個猛子按進去。
嘩啦!
抄起刷子。
看你還能惹事!
水花濺得更大……
又用了皂角,來來回回換了五桶水,足足搓掉了一層毛,見了皮後,才松了手。
挑挑眉,木盆裏的東西已經,奄奄一息。
豔麗顏色不再。
還多生了幾塊,禿斑。
略略滿意的點了下頭,又想了想,便提起了尾巴,進了廚房。
選了些菜油和早上剩了的米粥。
下一步,洗胃開始!
顧寧奉師命下山去關心農忙播種,幾天後回來時,我腳邊窩着狐貍,正坐在軒外的臺子上翻看先秦古卷,查看一些秦弩的記載。
強弩在前,锬戈在後。身挂複甲,手持強弩,進則摧枯拉朽,退則堅若磐石。
這才是真正的科技興軍。
想想就讓人興奮。
因着戰亂,這些東西在此時早已失傳,未成想到師父這裏的竹簡裏竟然還有些記載。
只是苦了沒有實圖。
當然知道陝西那頭有兵馬俑。
可憑如今只我一人之力,哪裏是能挖的出來的?
上世好歹也是見過的些畫冊,現下只能先按着自己想象,暫且一試。
好歹也是個理工生,力學工學都是不差的,雖未有圖紙,但自己琢磨琢磨,也不是沒有希望。
說不定弄好了出來,還能做些改進,制造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哩。
至于火器……
傷天和啊……
顧寧見了我身邊正恹恹舔着熟牛奶的小狐貍,稍稍訝異了番。
“師弟,你将它怎的了?”
我擰着眉頭看着竹簡上這一堆跟鬼畫符一般的字,“消毒。”
說着,擡腳踢了踢狐貍的尾巴。
小狐貍慢慢的擡頭看了看我,我頭也沒擡,又踢了下腳。
它低下腦袋又輕輕舔了下牛奶,才哆嗦着腿爬了起來,晃晃悠悠的進了軒室。
顧寧微微側頭,在我身邊坐下。
不過一會會兒的功夫,就見那狐貍蹭着席子,瘸着腿,一步一步的将師父的茶壺用身體推了過來。
顧寧眨了眨眼,面上露了笑。
沒有大的材料,只好先做了個小的模型計算着力點了。
我又蹙蹙眉,哪天得找石頭爹去要些鋸子锉刀才行。
還得先把長尺作出來。
放下手裏的杯子,落在席子上。
小狐貍推了推茶壺,埋頭在壺把下,前腿扒着壺身往前推。
壺身傾斜,水堪堪正滿,便立刻停了。
顧寧的眼睛更亮了。
舉杯,呷了一口。
似乎,弧度尺也得弄一個。
“師弟,這東西竟這樣聰慧?”
顧寧伸手摸上狐貍頭,小狐貍抖了下,瞅瞅顧寧,又瞅瞅我,又瞅瞅顧寧。
“聰明什麽啊,教了七天才學出來。”這還是棍棒與鞭子齊上的效果,可想我有多累心累力了。
顧寧笑意溫柔,寧靜舒雅。
小狐貍先是嗅嗅,似是見他沒惡意,便用尾巴掃了下顧寧手腕,随即貼過去,用頭頂了下對方的手心。
顧寧眼睛笑得更彎,曲起手指撓撓它的脖子,又撓撓它的下巴。
小狐貍的眼睛也彎了起來,喉嚨裏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等我在紙上記好了各樣數據,再擡頭,就見那小東西正舔着顧寧的手指,窩在他懷裏蹭着毛好不自在。
相比于看見師父便躲(師父不喜玩物喪志,總琢磨着要把它扔了),看見我便老實,此時可真是明顯的對比。
果然,就算是再聰明的狐貍,也看不清這些他遇到的人裏頭,到底是誰最恐怖。
而且忘性極大。
又抿了口茶。
有它後悔的時候。
畢竟當初可就是抱着它的那位主兒,一箭毫不留情的射瘸了它的。
刻線,劈木,打磨,找何叔要了牛筋,向着小手工業者的康莊大道傲然前進。
等我終于組裝好了弩機的模型,早已至了初夏,天也越發的熱了起來。
顧寧抱着狐貍翻弄着我手裏的東西,擡了臂瞄準前方,“嗖”的一聲,便是一箭激射而出,刮起空氣中的一陣破空之聲。
“咚!”
我仔細的觀察了一番樹幹上猶自震顫的弩箭,又低頭看了看手上的數據,用炭筆劃了下,擰了眉。
“似是,沒想象中厲害。”
顧寧放下狐貍也過來了,撫着箭矢中處查看了下,“可是牛筋的問題?”
“唔,不知,我再想想,”眉頭擰的更緊,“也許是括機角度不夠。”
眉心處被清涼的手指揉了,頭頂也被摸了摸。
擡頭看去,見顧寧笑了笑,“不急,慢慢來。”
我也笑了,“好。”
檐下陰影處的小狐貍打了個哈欠,蜷成一團又去補眠了。
整日裏看這些東西也有些頭疼,顧寧便說歇上幾日轉轉神。
笑着應了,轉頭看見剩下的一堆木料,又擡頭看了看晃晃烈日,瞬時有了主意。
謀士嘛……羽扇綸巾,白衣負手,談笑江山,自然也要有些派派不是。
這世的羽毛扇子,耍起來也不方便……
鋸木材,打磨成頁頁薄片。
從庫房裏取了雪白錦緞,好語央了師父動筆做了副山水,提了字。
“寧靜致遠”。
這幅墨寶若是拿了出去,想必能賺不少銀子了。
弄好後師父揮手打發了我,便坐于軒下,與恰巧來的何叔擺了棋局,博弈起來。
而我則在早已做好的扇骨上糊了扇面,成品,引得師父都不禁側目。
一面面展開,舉起向陽。
透光過處,地上一片斑駁,山高水長,悠然靜谧。
字也是,游龍轉筆中,風骨盡顯。
腳下的小狐貍見了影子,一下靈動的撲上去。
左移,左撲,右移,右撲。
“嘩”的一聲合了扇子,傻狐貍呆愣了下,看看我,又看看四周,圍着尾巴轉了個圈,随即又看看我,便抱了我的腿,要往上爬。
大笑了聲,一把抓起它後脖子上的皮甩了甩。
狐貍竟扒着我的腕子,啊嗚啊嗚的玩了起來。
一把将其扔到了肩上,看着它抓好衣服站穩,開始伸着爪子洗臉後,才笑嘻嘻的走向一旁端坐在海棠花樹下,轉腕撥挑,琴音瑟瑟的顧寧。
合着他的琴音啓唇吟唱。
“浴蘭湯兮沐芳,華采衣兮若英。靈連蜷兮既留,爛昭昭兮未央。謇将憺兮壽宮,與日月兮齊光。龍駕兮帝服,聊翺游兮周章……”
調子,是完全與他相反的,跑了另一方向。
顧寧笑睇了一眼,手上琴聲不停,我唱誦亦未歇,他毫無意外的,絲毫未曾被我拐帶影響。
閉上嘴,敲敲手掌,過去,扇柄輕輕挑起對方的下巴,“美人~給爺樂一個~”
顧寧他擡頭看向我,竟是,真的緩緩勾了唇,笑了。
好一個顧盼生輝,撩人心懷。
只是……一股寒氣過境,激靈靈的抖了抖。
趕緊拿下狐貍坐在席子上依了他,忽閃着眼睛柔柔喚道:“師兄~我給你樂一個~”
随即就大大的咧開了嘴。
顧寧含笑轉了頭,指尖輕輕撥動,又一曲子流暢出來,妙韻天成。
我揉了揉笑得僵硬的臉頰,耳邊聽了妙曲,看着師父他們那裏出仍舊往來不休,時不時傳來一聲笑。
清風過處,碎碎的落下幾枚花瓣,飄飄舞動間,落了衣衫上。
頭倚在顧寧肩上,手上一下沒下的順着狐貍毛,昏昏欲睡。
小狐貍早已圈了尾巴遮了光。
最後意識清明處,只聞鼻間一抹淡香。
幽雅清淡,萦萦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