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楊柳醉春,草長莺飛之際。
竹軒小室。
“榕兒,自今日起,字子敏即可。”
敏而好學,不恥下問,是以為之“文”也。
這是叫我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還是……
叩首拜下,“謝師傅賜字。”
“起吧。”
“諾。”
擡頭看看師父。
笑得……別有深意……
果然,還是因為當初問的時候,《論語》我就記得這個,才用了此典故。
老狐貍。
“出門在外,多聽少說,萬事以逸之為準,不可惹禍。”
直接說您擔心,讓我多注意安全就可以啦,何必這麽拐彎抹角的擺您的高師架子……
唇角略彎,“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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郯城。
已近城郭,車馬漸漸緩行,多少減了些長時端坐于馬車中所受的颠簸之苦。
以扇柄輕輕挑起車窗上的布簾,但見視野遍及處,落葉飛塵,道路荒涼,景色亦是,甚為蕭條。
略蹙了眉,又向遠處望望。
一陣寒風透過縫隙吹進,微打了個冷戰,收回扇子。
側卧在一旁的顧寧放下手中書冊,轉過頭來問道:“如何?”
攬過腳邊窩着打盹的狐貍抱在懷裏,将手指壓在它的肚子下回暖,惹得它揮了揮尾巴。
順了毛,我沉吟了下,“今年的蝗害,似乎也波及這處了。”
郯城已為魯國二等城郭,又近都城,此時才剛剛至秋,這邊就如此境況……
城門處自古連着經商往來,卻也不見一個小販……
“哦?”顧寧略略正了身,也挑起他那邊的簾子看了眼,蹙起了眉,随即又輕嘆一聲。
“進去後再看看。”
“好。”
行至城門下車,顧寧謝過趕車的老農時,多給了些銀錢,得了對方連連道謝。
看着衣衫單薄的老農激動之态,又忍不住蹙了眉。
以往與師父住在山裏只學文習禮,研究國事,就算山下農家也是自給自足,少有波瀾。
從未曾體味生活艱辛,如今出來歷世,才終知各國戰亂征伐之時,世間百姓之苦。
俯下腰将懷裏的狐貍放在地上,慢慢的摸了摸它的頭,“去吧,小心些,莫要被人獵了。”
畢竟是要拜訪這裏的貴人,不好帶着它,只能等走時再招它回來。
所幸這幾年教的還不錯,在深山老林裏小心躲上幾個月,應該還不成問題。
狐貍舔了下我的手指,又在顧寧腳下繞着蹭了一圈,得了他摸摸頭,才邁開爪子,向着外面的山林跑遠了。
“走吧。”
“嗯。”
進了城門,看了眼那番警備不嚴的守軍,轉回頭來快幾步追上了顧寧。
城中大道而行,四周人往略微繁華了些,顧寧只問了一人,便輕易的找見了陽平君府。
府門雖稱得上氣派,卻不見奢華,周圍也多了些做買賣的人家。
于這城中,似是聲譽不錯。
顧寧遞了拜帖,并未使出銀錢賄賂。
未曾受到責難阻攔。
看來這陽平君,當稱得上仁,禦家之術亦是頗嚴。
既如此……怎麽這處卻……難懂蝗害竟這般厲害?
可先前路過的越,卻不見有何不可挽回的撼動。
陽平……陽平……
此地即為郯……那麽想必陽平二字,便是這位的發跡之地了……
“周禮盡在魯矣。”
随着下人恭謙領入時,顧寧于我耳邊輕聲提醒。
在魯國,尊儒術,奉孔子,不但男人需知禮,女人也懂得要無微不至的貫徹禮。
雖不至過了這幾百年還能傳下多少……但習俗這東西,也不會消失的太快。
一會兒需多多注意言行才好。
我點點頭,将平素把玩的扇子收進衣襟內,整了下袖子。
“請二位公子靜候片刻,家主稍後即到。”
與顧寧一同俯身,聽他微笑道:“有勞小哥。”
“公子客氣。”
撩擺剛剛坐好,便又有兩名小侍女近前,端跪奉茶。
“公子請。”
“多謝。”
果然奉禮慎言。
擡眼打量了番四周物品,多是雅致擺設,除了正位上奉的一張弓,便不見任何其他殺伐之器。
而從弓把上的磨損度上來看,恐怕用的時候也不多。
守成之人……
還是……韬光養晦,蟄伏待起……
腦子裏正想着了,便聽門外傳來一聲朗笑。
“可是水鏡先生的高徒遠至而來?陽平怠慢了。”
随着帶了笑意的聲音,轉頭看去,只見一個儒巾長服打扮之人行步而來,面貌文朗,年紀,恐怕已過不惑。
他人見了我們,拱手便是含笑一禮。
我與顧寧同時起身還禮。
“顧寧見過陽平君。”
“李榕見過陽平君。”
用的,是尋常游國學子之禮。
并非見主的幕士之禮。
陽平君表情未有絲毫變化,看了看我們,便坐于主位上,平手下壓,笑道:“水鏡先生大才,果然都是青年才俊。”
好氣度。
“陽平君謬贊,多賴師父教誨。”
再是一禮,然後才端然坐了。
“不知二位公子此番前來,所謂何事?”
顧寧側身笑而應答,“我與師弟二人奉師命去見幾位故人,此番路過郯,久聞陽平君大名,特來拜訪。”
剛才駁了面子,這次便是要略微奉承下了。
果然,陽平君笑意更勝,“承蒙兩位公子看得起,陽平在此謝過。”
“陽平君客氣,在下惶恐。”
這次出門,雖說是歷練,但也是為了考察一番各國情況,為自己将來投身擇主做個攻略。
雖然我……主要是陪着顧寧……
畢竟守在山裏不知外面世事,得需親眼看了,才好有個更準的判斷。
就像現代找工作,不同的是我們挑人而不是老板挑我們,但同我們這般謀士,只要你夠聰明,深谙為臣博弈之道,比起武将來,也是沒什麽風險的工作。
但晉升似乎也會慢點。
師父在這各國中的大名,讓我這懵懂無知之徒經過一遭特殊對待後,可是真真震驚了番。
正因着師父的緣由,無論聞得我與顧寧身份,還是與師父有故交的,都對我們着實禮遇,雖然看他們的本意,多是恐更想就此綁了繩子把我們扣下替他們賣命了。
當然,也因了師父威名,他們現下也都有着顧忌,目前似乎還沒有一人敢妄動我們,加以傷害。
怪不得他老人家敢放我們這般連個保镖都不帶的就出門了。
這樣來說,我與顧寧只要善于觀人品事,審時度勢,好好挑選,除非自找,未來想必也不會太辛苦。
尤其是有了師父這個大招牌。
當初竟能撿了這個大餡餅,實在不枉自己于雪地中凍了那許久。
幸甚,幸甚。
但現下,仍需慎而又慎。
雖說可有叛出另投,但這是賣命活計,多少也是關系一輩子的事了……
畢竟随便背主,于名聲上,也不好聽。
看着眼前顧寧與陽平君一來一往應對自如,相交甚歡,我心中也暗中做了些思量。
“逸之打算于我這裏逗留多久?子敏?”陽平君又叫下人奉了次茶,笑看顧寧,又看看我。
這麽快就稱呼字了?
顧寧果然好手段。
但……單單把我的名字放後面,是因為我說話極少,認為我是顧寧的附庸……
還是……才華不夠?
唇上帶出了絲笑,忍不住拿出扇子來,于案幾底下敲了敲手掌。
顧寧正舉杯抿唇輕飲,聽聞陽平君之言,眼帶笑意的掃了我一下,得了我不着痕跡的略翻了個白眼,才放下杯子,笑對陽平君道:“月底前便要準備歸行,師父尚等着我兄弟二人回去過年。”
算是推擋,既未答應,也留出了餘地。
師父,您快成萬金油了。
“這樣……”陽平君輕輕撫須,眼中失望一閃即逝,又繼而如未發生過般笑道:“近幾日本府中将辦小會,不少才人學子來此論學講道,逸之子敏若是閑适,不如來看看。”
這幾日……就算這幾日沒有小會你也會辦一個吧……
畢竟你若不是盲聽偏信之人,多還要看看我們是否有那真才實學,值不值你下大力投資……
正當這時,外面突然闖進一人高聲喚着跑進來,“父親!父親!您聽說了麽,剛剛下人有報昌樂侯……”
“放肆!”陽平君見了來人怒而喝道:“沒看此間客人尚在,大聲小叫成何體統!”
那青年聽罷一下縮了脖子,轉頭看向我們……不,是顧寧時,眼睛瞬地一亮,喃喃出聲。
“鬓雲欲度香腮雪……好一個美人……”
我聞言一下沒忍住,手抖開扇子,看着顧寧臉上的和煦微笑瞬間僵了,一時竟顧不得陽平君鐵青臉色,掩面就哈哈大笑了起來。
這孩子膽子好大,竟是調戲了顧寧……
未來真個是……生死未蔔啊……
【注:古代“君”稱號命名時的一種是用屬地或發家出身時的地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