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已經逐漸将自己代入到朱祐樘的唐悠竹,自第二天子夜起,就感受到了,命運那赤裸裸的惡意之下,讓他笑着接受不容易、但哭着拒絕也做不出來的,好意。
昨晚上才霸氣側漏地“哼”得他心肝兒顫的那位主兒,他第二天晚上又來了!
而且從此以後,每天子夜自然準時來報道,風雨無阻!
這春末夏初的雷聲,唐悠竹就算肯定自己這身子注定有皇帝命,就算隔着他娘的肚皮,還是忍不住聽得心肝兒顫,只覺得那雷聲的威力,都堪比萬貴妃和紀氏一起折騰的勁兒了,那人居然還敢摸過來!也不怕半路上給雷劈着了!
可那人說話雖過于霸氣側漏,讓唐悠竹不怎麽受用,但每次來必然能弄暈了紀氏,讓唐悠竹從紀氏的竭斯底裏下解脫是其一;從第二次來開始,還經常給紀氏喂點兒藥丸子藥汁子的,唐悠竹不知道都是什麽東西,但紀氏咽下去之後不久,他那只能靠凝淬艱難回血的小身板就舒服了點兒也是實情。
這麽一個人,不管他存着什麽居心,不管他說話好不好聽,唐悠竹都只得受着,并且承情。
最起碼,哪怕也是存着什麽利用他的心思呢,好歹人家還知道護一護他,紀氏且要發瘋折騰呢!
只是這樣一來,輕易唐悠竹就不想要了這家夥的命——希望這家夥識相點兒,日後也別犯下什麽讓他委實容不得的事兒吧!
唐悠竹已經做好了當孝宗皇帝的準備。
也是,男人嘛,有機會當皇帝,誰會傻乎乎隐居山林去?
何況憲宗一朝沒有嫡子,唐悠竹作為實際上的長子,就算他真願意隐居山林,新帝也不放心呢!
與其提心吊膽,不如順應天命。
唐悠竹算着日子,他得了那人五十八次藥丸藥汁子的好處之後,紀氏正撫着肚子一會兒嘆氣、一會兒高興的:“算起來,也八個月了,想來再熬兩個月……到時候若是順利,我兒便是這世上第二尊貴的男子、日後也會是最尊貴的人……若不順利!”她忽然又捶打起肚子:“你可害死我害死我了啊啊啊!”
唐悠竹吃力地擡起手,摸摸額角,又發瘋了!
唐悠竹在紀氏身體裏頭住了兩個月,對于她的折騰已經很熟悉了。雖說再熟悉也實在無法習以為常,但此前紀氏和萬貴妃也算聯手為唐悠竹驗證了他那僅存的“凝淬”之可靠——別看一秒只能恢複一兩點氣血值,對于一個全部氣血值不足百點的胎兒來說,已經頗為夠用。
萬貴妃賜下一碗堕胎藥,紀氏就是全部喝下去,也不過是一口氣去他三十點,并且在紀氏吐出來之前,以平均每秒0.8點的速度持續往下掉;而紀氏自己折騰,不管是亂啃花草還是捶打肚子,最多也只是一口氣降他二十點、或者持續每秒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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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上,都在凝淬的承受範圍內。
唐悠竹頭疼歸頭疼,卻不是很擔心。
——但他忘了!
——此前紀氏只是折騰紀氏的,萬貴妃只是折騰萬貴妃的,雖然各種堕胎藥堕胎草粗活笨活捶肚子摔跤……
——但好歹,同一個時間段內,紀氏和萬貴妃,還不曾湊到一塊兒折騰。
——可此前沒有不等于永遠不會。
——唐悠竹實在不該高估自己的運氣值。
七月二日這一天傍晚,紀氏忽然發瘋捶了自己一刻多鐘,萬貴妃又派了人來探她,特特賜下一碗藥湯,紀氏仰頭喝了,那宮人确認過後離開,她正想故技重施摳喉嚨催吐,卻不知道那宮人是有心還是無意,手上戴的珠串斷了一串,細如綠豆的黑曜石珠子滾在地面上,紀氏心煩意亂之下不曾察覺,一腳踩上去,直接摔了個四腳朝天!
!
!!
!!!
唐悠竹大驚!
他此前因為紀氏發瘋,不到兩刻鐘就掉了二十三點血,接下來又給一碗藥砍掉三十點,持續掉的那每秒不足一點就算忽略不計,紀氏忽然摔跤,一下子去掉他五十幾點血,可憐的毒哥一下子就只剩下點兒血皮,凝淬雖忽然大爆發,一秒平均能恢複2.5點氣血,也熬不住一秒兩三點地往下掉啊!
——大.意.了!
唐悠竹經常感嘆活着不容易,但正是活着不容易,他越發不舍得死。
在至親接連死去、在被人暗地裏嘀咕說是命硬克親時,他努力活着;在莫名其妙宅坐家中也被雷劈到基三裏頭、吃喝飲食都沒滋沒味時,他努力活着;面對萬貴妃的迫害和紀氏的瘋癫,他努力活着!
此時,唐悠竹也舍不得死!
——他還不知道那個每次來言語間各種霸氣側漏、但确實讓他不得不承了不少情的家夥是何方神聖呢!
唐悠竹這些日子也算大致摸清了上下高低,雖然不肯定出口在哪裏,但他索性悶頭往底下鑽去——此時也顧不上什麽七活八不活的了,不想被悶死在紀氏肚子裏,還是識相點兒自己爬出去吧!
爬出去才可能避免堕胎藥的掉血影響,爬出去後才可能靠凝淬努力活下去!
唐悠竹咬牙,可恨紀氏無知,可恨那人非得子夜才肯過來……
最可恨的是自己,前幾天明明還偶然聽得紀氏在算日子,又念叨什麽“黑雲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亂入船”、又說什麽“此處雖無船,但黑雲白雨又恰逢六月二十七,也實在巧極了”的,怎麽就忘記了朱祐樘的生日乃是成化六年七月三日——就是紀氏從來不曾說過這是哪一年,但她那天說了自己已經快八個月了啊!
總不可能等到下一年的七月三日才出生吧!
所以這幾天最該小心了再小心,怎麽偏偏就大意了呢?
掉血掉到奄奄一息才想起“自己”生日的唐悠竹,滿心恨不得将擺滿杯具的桌子一把給他掀翻過去,卻很可憐的,他現在就是想掀翻自己,都極其不容易!
此前總覺得還有一個多月,而腦袋朝下的滋味,雖然對于胎兒來說也不十分難受,但作為一個三十幾年都更習慣頭上腳下的成年男人來說,唐悠竹很不應該的,自以為還早的,一直維持了頭上腳下的姿勢!
此時想轉過去,可就要了卿命了!
一口氣将這些日子靠着凝淬累積下來的一點子內功都用幹淨了,唐悠竹才算将頭轉到底下!
可巧,紀氏總算配合了一回,在他轉過來的時候,宮縮再一次頻繁激烈起來了。
唐悠竹被推擠得十分難受,尤其腦袋,簡直就像要被從湯圓擠成面條了!那樣的痛苦,讓唐悠竹幾乎就要掉頭縮回去。
但他到底沒縮。
難受是極難受的,但唐悠竹也很清楚,若是縮回去,等一下羊水流盡了,他就真的只能悶死在紀氏肚子裏了!
而且比悶死更可怕的是,萬一靈魂也被禁锢在紀氏肚子裏……
一想到未來不知道多少年都要繼續住在紀氏身體裏,體會她各種竭斯底裏,唐悠竹就寧可将腦袋擠成面條,也要擠出去!
————帶着記憶出生其實也很悲劇————
唐悠竹努力擠啊擠,大概是擠得太用心也太拼命,他并沒有覺得時間過得多快,但事實上,宮中賜藥是申時,紀氏摔到是申末,到雨化田習慣過來探查的子夜,中間足足隔了三個多時辰!
而雨化田來時,唐悠竹還沒把自己擠出來。
事實上,不只沒有擠出來,還陷入了十分要命的危機裏!
折騰了三個多時辰,唐悠竹終于将自己擠到産道裏,但忽然沒力氣了!
紀氏也沒力氣,不只沒力氣,羊水也沒了!
之前有羊水時唐悠竹不覺得什麽,反而偶爾嗆進去一兩口時,還嫌腥氣惡心,但等到羊水真的沒了,唐悠竹才知道那東西原來真是能救命的!
——現在一沒了那玩意,老子立馬就無法呼吸了!
唐悠竹努力催動凝淬,奈何雖然那堕胎藥等物的影響下降,這窒息降血卻更厲害,他現在每秒幾乎都能恢複三點氣血了,結果總氣血值還在緩慢往下掉!
——混蛋的老子好不容易從血皮熬到二十九點的積蓄啊,你以為走十步退九步的攢這麽點兒,是容易的麽?
唐悠竹急得要死,拼了老命地想往外頭擠,奈何此時手軟腳軟,紀氏又不給力,也不知道是暈了還是怎麽的,除了喘氣聲略重點兒,居然連一直持續不斷的嘤嘤嘤也沒了!
但兩個月來一直渴望清淨的唐悠竹,現在可一點都不覺得高興!
反而給她氣死了!
不懂孕婦呼吸法也罷了,老子若不是偶然在網上溜達時不小心點開看過兩回,也一樣不知道,可混蛋的你把力氣大半用來哭了,害得老子現在不上不下的,到底是想鬧哪樣啊!
——平日沒怎麽危急時,唐悠竹還能安慰自己說這是白得來的身體,不管是極品庶母還是極品生母,總之忍忍都是值得的。
——但此時情況危急,唐悠竹實在對紀氏失了耐心!
産道裏頭滑不溜秋,唐悠竹狠狠心,用足了凝淬這一會子功夫又累積起來的一點子內功攻擊點數,将小爪子往随便不知道是哪裏的皮肉上一戳……
那兒的皮肉果然都嫩得很,雖然唐悠竹的小爪子也是嫩呼呼的,但一戳之下,讓半晌沒有動靜的紀氏果斷又是一聲慘叫,産道也随之劇烈收縮了幾下。
唐悠竹借着這股力道,将自己又往外擠了一點,鼻子依然卡在産道裏,但眼睛已經露出一半來,視力很微弱,卻已經可以朦朦胧胧察覺到勝利就在眼前了!
更讓唐悠竹如獲甘霖的是,鼻子雖還沒擠出來,但用力一點,也多少能從産道口那兒吸一點兒空氣——不十分夠,但起碼暫時不會窒息!
唐悠竹此時也顧不上通過産道進來的空氣,那滋味是何等樣的銷魂,艱難地和産道擠壓之力鬥争,努力鼓動小胸膛,狠狠吸了三口氣之後,才消停下來,努力用凝淬溫養回血回藍。
争取攢夠力氣,再一鼓作氣擠出去!
——也許出去後,紀氏竭斯底裏時,他受到的沖擊将會更加直接,但也可能,紀氏發瘋時并沒有和他在一起!
——一想到能擺脫紀氏,更重要的是,一想到能活着,活着當上皇帝,唐悠竹就覺得再惡心也要努力呼吸。
然後,就在唐悠竹自覺攢夠了力氣、即将要一鼓作氣沖出去的時候,忽然從外頭伸出一只手,輕輕掐住他的肩膀,接着,十分輕而易舉地将唐悠竹給鉗出去了!
唐悠竹淚,霸氣側漏男你終于來了!只是為什麽早不來、晚不來,偏偏等我自己能出來的時候,才來多此一舉呢!
——好吧,起碼給自己省下點兒力氣。
——而且出生的時候面對霸氣側漏男,總比直面竭斯底裏娘要來得好點。
——誰知道她看到自己時是想着日後賀縣蠻族的好處,還是萬貴妃的兇殘呢?
——有個神經不太正常的生母,活着真心不容易!
唐悠竹承認了雨化田的好處,在被提着雙腳倒過來拍屁股時也沒生氣,哇哇的雖只哭了兩聲,也算給面子了,就是聽雨化田十分霸氣的:“小東西倒沒白費了我一番苦心,只盼日後也別辜負我才好——否則,哼哼!本座定讓你知道什麽是求死不能!”
唐悠竹也沒有生氣,反而覺得在經歷了極度生死徘徊的險境之後,霸氣側漏男這語氣,格外親切,也格外讓人安心。
——畢竟還想着日後的,至少目前會保證他能活下去吧?
唐悠竹的要求不高,只要能活下去就行了。
活到六歲,他就能擺脫竭斯底裏娘日日必發的神經病,不用擔心睡着時會被掐死;活到十七歲那更是美妙極了,憲宗将在朱祐樘十七歲那年駕崩,到時候當了皇帝,生殺予奪盡在吾手,誰人能害朕的性命?
——雖然還是看不見,唐悠竹也覺得霸氣側漏男順眼極了!
但很快的,雨化田又接上一句:“才本座看了一個多時辰,紀氏基本都暈迷沒出力了,你居然也能自己熬到擠出腦袋來……不錯不錯,如此韌勁,才可能……”
唐悠竹瞬間扭曲臉!
混蛋的原來在老子幾次另一只腳也邁進鬼門關的時候,你就在旁邊看着?
就不怕老子擠不出來,讓你什麽日後都沒戲了嗎?
——混、蛋!
唐悠竹咬牙切齒地決定了,日後逮着機會,絕對要讓這霸氣側漏男知道死字是怎麽寫的!
雨化田心情卻還不錯,他甚至沒嫌棄手上直接沾上的污血腥水,也沒挑剔手裏娃娃那皺巴巴紅彤彤、腦袋上還半縷頭發也沒有的醜樣子,看這醜娃娃不知緣故地将臉越發皺得傷眼睛時,還覺得挺有趣地拿手指在那紅皺皺的臉蛋上戳了兩下,發現那皮膚看着雖不好看,卻意外的滑嫩,便哼笑兩聲:“你最好會乖,不然就算本座忽然挺中意你的,也不會下不了手去!”
唐悠竹此時一想到自己幾次三番差點給憋死過去的時候,這混蛋就在一邊冷眼旁觀着,最是恨不得招呼他百八十個蠍心蛇影千絲去,奈何偏偏連轉頭咬一口都做不到,凝淬恢複的內功攻擊又只得少少那麽三十幾點,就算小手将雨化田戳到他臉上的那根手指捏了個死緊,于雨化田也只是輕輕一握罷了,別說傷筋動骨,半分疼痛也無。
他又不曾與這麽小的孩子接觸過,也沒發現唐悠竹這三十幾點內功攻擊施展出來的“握手”已經不是一般嬰兒該有的力道,只覺得唐悠竹看着瘦巴巴不好看,但卻沒辜負了他這兩個月來夜夜與他溫養身子,端的健康有力、且更難得與他親近。
雨化田當年不過兩三歲的年紀,便被迫淨了身,此生是再沒有子嗣緣分的,而之前一場大夢眨眼六年,看似威風凜凜,其實也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于子嗣也還不曾有什麽太過渴望的感覺。
但此時,給唐悠竹用盡力氣這麽一握,雨化田卻忽然覺得心裏一軟。
可他最是不容得自己心軟的,因此狠狠心,将這娃兒又放回紀氏身邊去,自己拿着帕子擦了手,還仿佛挺嫌棄的,帕子擦過之後就随意扔到地上,正好蓋在唐悠竹的小肚子上。
唐悠竹嘴角一抽,好哇!你先見死不救、現在還落井下石!
當下鼓了鼓胸口,咧嘴就是一聲:
“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