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雨化田原已要轉身,聽得這一聲哭嚎,臉上陡然變色。
這安樂堂裏雖都是老病獲罪的宮人,但誰能說老病獲罪的宮人,就不再想着讨好貴人繼續爬回去?
紀氏能在此處隐瞞了這麽久,還是多虧了萬貴妃已經确定不能再有身孕,而明朝的皇帝壽命又越來越短,最近的幾個從仁宗到景帝,壽命最長不過四十八,最短只有三十歲!
當今已經二十四,誰敢肯定他還能當幾年皇帝?
雖然現下宮裏頭已經有個柏賢妃生的朱祐極,但誰不知道萬貴妃在皇長子暴斃後就視周太後及親近其的妃嫔如仇寇?朱祐極自未落草時就三災九難的,這日後……
紀氏雖至今沒個名分,但卻反比有名有份的安全些,她肚子裏這個若能活兒下來,誰能肯定日後沒有天大的造化?
如此這般,紀氏才能得了諸多便宜,宮女願意為她向萬貴妃謊稱其乃“病痞”,幾次三番換了幾批人來賜堕胎藥、但回去了也沒特意描述她的肚子、更不曾提她仿佛從來也不用晾曬月經帶的幹淨,反而更願意說些諸如“紀氏吃藥從來毫不猶豫,反而十分感激娘娘”,又或者是“紀氏的肚子倒是越發大了,看着是有幾分像懷孕,但她這麽吃着藥、肚子還能那麽大,平日裏頭飲食上頭也毫不避忌——只怕不是孕、真是病呢”一類的話……
若不是一直有人哄着勸着,萬貴妃為何要容她在安樂堂?萬貴妃真要處置一個宮人,随便什麽理由都能杖斃,又何必一碗藥一碗藥的,還當是在過家家呢?
——但這一切,都不代表,若是安樂堂忽然傳出嬰啼,萬貴妃真能繼續給紀氏瞞過去!
雨化田咬牙,看着一抱起來又只握着他的手、不再嚎哭的醜娃娃,頭疼極了。
——明明之前被自己倒提着打屁股,也才輕輕哭了兩聲的,怎麽剛剛一下子就嚎得那麽狠?
——總不會是……
雨化田心裏有所預感,卻還不肯信,試着又裝作要将這醜娃娃放下去,果然手指才從醜娃娃的小拳頭裏頭抽出來,驚天大嚎再次響起!
雨化田額角暴起青筋,可這孩子起碼在這六年之內,都是最有力的一個籌碼,要他此時狠心舍下,不管他會不會哭嚎……
即便能夠不心軟,從利益上頭算,也放不下去。
畢竟“夢中”醜娃娃是好好兒活到六歲,得了名字成了太子,但那是在沒有遇上他雨化田的情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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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道這樣的大聲哭號,會不會是遇上他、黏上他之後才有的?
可別鬧到最後,這醜娃娃本來可以在萬貴妃的陰影下活到六歲,卻偏偏因着他來看幾眼,反而沒了。
雨化田嘆了口氣,索性一腳往紀氏身上踹去!
用上了內勁,卻不是要傷人的那種,而是激發紀氏的生機,讓她醒來。
紀氏此時下身幾處撕裂,便是孩子生下來了,也委實難受無比。暈迷着還好點,這一醒來,簡直恨不得又暈死過去。
但她不敢暈。
因為雨化田正冷冷看着她,而她受了那許多罪、險些兒連命都賠進去了,才生下來的孩子,此時正被他抱在手裏。
紀氏瞪大眼睛:“你、你想做什麽?難道是貴妃……”
雨化田嫌棄得仿佛多看她一樣都會弄髒自己的眼睛似的,視線基本只停留在她發頂以上,偶爾往下瞥一眼又總是很快就移了開去:“好歹也算我外甥,我會對他做什麽?只是你在這裏也養不了,不如由我帶走。”
紀氏不肯,誰養的孩子和誰親,若是給雨化田帶走,這孩子豈不是白給人生的?再說她在內藏之時也聽說過,這雨化田走的是萬貴妃的門路,別看他年紀輕輕,這些年不知道幫貴妃謀害了多少皇族血裔去呢!誰知道他帶走了孩子,是要養着,還是要奉與貴妃邀功?
但紀氏手無縛雞之力,此時也只能哆哆嗦嗦說一句:“你……你若是搶走孩兒,我就把你是我弟弟的事情鬧出去!到時候萬貴妃必是只當我能平安産子是你的功勞,就算你把孩子獻上去,她也不會再重用你了!”
紀氏這些年和雨化田雖不聯系,但卻不是不知道他一直在用心往上爬,因此一出口便掐住他的後臺,只當能掐住他的命脈。
雨化田冷笑,他原還為難若是要用醜娃娃,是不是要在貴妃手下保他生母一命呢,這紀氏這般說,真是什麽為難都不必了。
有這樣的生母,還是死了才少帶累兒孫!
當然雨化田也犯不着急着動手,不是怕醜娃娃長大了可能知道真相,而是日後醜娃娃想認祖歸宗,生母活着是最好的。
反正日後醜娃娃認回皇家,自有人收拾紀氏。
因此他也只是又踹了紀氏一腳,這次直接将她踹得滾地三圈。之後,才慢悠悠走過去,作勢要将醜娃娃放回她懷裏,紀氏大喜要接,不想唐悠竹早将兩人的對話聽得明白——
雖然不太應該,但唐悠竹聽着紀氏仿佛被人踹兩腳,他也沒什麽太心疼憤怒的情緒;而且更加理智冷情地盤算過了,比起随時會犯病的竭斯底裏娘,他更願意選擇這個歹毒地由着他在生死線上徘徊、直到不需要的時候才伸手将他拽出來的霸氣側漏男。
雖然這男人居心叵測,但起碼不會輕易發瘋。
不懷好意什麽的……
只要能活着,生死徘徊就生死徘徊吧!
——所以紀氏的手指才接觸到唐悠竹的皮膚,唐悠竹就猛地攥緊手裏那根手指頭,同時咧嘴一聲:“哇——”
不說哭聲震天,紀氏的耳朵離他不足一臂,正好結結實實見識到什麽叫震耳欲聾!
紀氏産子一番折騰,自己哭的、失血累的,正是頭暈眼花的時候,給唐悠竹這哭聲一震,險些兒沒又閉過氣去。
然而雨化田兩腳打入她身體的內勁确實不同凡響,沒什麽溫養身子的功能,卻比溫養身子的見效更快,就算紀氏這大半年在安樂堂熬得人比黃花瘦,也還是給激起了身子裏頭的潛力生機,眼前幾圈星星轉過,還撐得住沒暈迷。
——但紀氏真心寧可暈了!
——那樣她也就不用眼睜睜看着,她拼了半條命才生下來的小皇子,給她一碰就哭,給雨化田單手拎回去,随意在背上拍幾下,立刻就咧着嘴笑了!
——這孩子,果然是給雨化田這賤人生的嗎?
紀氏一口血悶在心口,上不來下不去,雨化田還故意問她:“我不帶走留給你?你是想将他弄啞悶死呢,還是一道兒往貴妃面前磕頭去?”
紀氏咬牙,幾乎要破罐子破摔來一句“弄啞就弄啞,也好過給別人生孩兒”了!
但她識得些字,性子也還聰明,很知道當今皇帝有多少兄弟侄兒,這皇子要是啞巴了,那就算是嫡皇子也沒有皇帝命,何況不過是她一個南蠻俘虜生的庶子?
因此只得從牙縫裏頭擠出來一句:“別忘了,你也算是他舅舅……”
雨化田悠然笑:“是啊!所以我可以将就點将他帶走,但若是你實在不知道好歹……”
紀氏也知道,雨化田這個舅舅不見得就如何看重這個外甥,而且懷有龍子的宮人女史其實也不少,過去不少、日後依然不少,雨化田若真下了狠心,日後随便再弄一個藏起來就是,也不是非得要她的孩兒。
但是她,眼看孩子一碰着她就哭,安樂堂也不是什麽隐密地兒,竟是只能靠雨化田了。
思及此,紀氏咬得牙龈都出血了,卻還是只得掙紮着跪坐起來,俯下身去:“方才是我不知好歹,還望,還望弟弟看在我們姐弟一場的份上……”
雨化田不耐煩聽她提什麽姐弟,哼一聲轉身離去,只留下一句:“早如此,又何必讓本座多費唇舌?”
紀氏氣結,卻也無可奈何。
————————
他們兩個你來我往,唐悠竹卻委實聽了一場大戲。
原來霸氣側漏男居然是竭斯底裏娘的弟弟!
——不過很明顯姐弟感情堪比仇人。
——但比陌生人又還好那麽一點點。
唐悠竹琢磨一番,覺得這便宜舅舅雖對竭斯底裏娘不太客氣,但若是安樂堂裏頭偷偷懷孕産子的是其他陌生宮女,他不說天天子夜跑來喂藥保胎,也不提他有沒有那個眼光覺得最好不要在謀害皇嗣的事情上和萬貴妃玩兒得太近,但要讓他不顧血污伸手到産道裏頭将胎兒鉗出來,卻絕對想都別想的。
——雖然看不見,但唐悠竹很肯定這便宜舅舅絕對有潔癖!
話說他表姑姑家的小表弟就是一個臭潔癖,曾經他去他家随便用一用的電腦,回頭他都要把鍵盤防塵罩等東西拆下來用酒精消毒七八回!氣得唐悠竹直接将那臭小子撲到身子底下,手腳舌頭一起上,讓那小潔癖掙紮慘叫了小半天,又足足在浴缸裏頭泡了大半天——據說一共換了五缸水……
當然那些都是很久遠的回憶了,自從接外祖母歸國卻接到海裏去,唐悠竹就不再和親戚們出去;等到他父母也沒了,他更是在辦完喪禮後,就幾乎所有親友都只偶爾電話網絡聯系了。
他遭雷劈之前住的那屋子,除了律師顧問鐘點工,就再也沒讓誰上門去。
……卻不知道會不會是鐘點工發現的他的身體?而小表弟,是慶幸再也沒人挑戰他的潔癖呢,還是像外祖母喪禮上和舅舅家的二小子打架似的,哭得淅瀝呼嚕?
唐悠竹想着,嘆了口氣。
竭斯底裏娘真是太竭斯底裏了,他都不肯定自己難産的話,小表弟肯不肯克服心理障幫他鉗産呢!要知道那小東西雖然很維護他,因為舅舅家的二小子随口說“表哥又克死了一個長輩,也太邪門兒了”,就沖上去将人家打得舅媽都險些兒認不出來,結果還哭得比挨了打的更傷心(“表哥又不是故意的,不許你們胡說!”,但潔癖症一發作起來也是絕對六親不認——而霸氣側漏男一開始雖冷眼旁觀着紀氏掙紮,最後好歹伸了手……
好吧,唐悠竹腦子都混亂了,作為一個基三裏頭也是純漢子、再次穿越之後也沒跑到獸人世界做雌性的家夥,他怎麽可能有機會如紀氏一樣倒黴難産?
但不管怎麽混亂,這唐悠竹心裏頭,忽然對霸氣側漏男起了幾分移情的憐惜倒是真的。
——但很快的,唐悠竹就發現,該被人憐惜的是他自己啊!
雨化田這時候還只是禦馬監的兩個少監之一,雖然按照他“夢中”看到的,不出半年,他就能一舉越過左少監和掌印太監,成為禦馬監的第一人;而後再過半年餘,就可以得貴妃推薦、當今賞識,出任西廠的第一任督主。
可實際上是,單就目前來說,他身邊并沒有特別能夠信任的人。
或者換一種說法,他目前身邊最信任的一個人,也不足以讓他信任到将初出生的小皇子托付出去。
當然,目前一個皺巴巴的醜娃娃,也看不出什麽皇子模樣,但雨化田記得很清楚,前世也是差不多這個時候,萬貴妃接連派了好幾撥人去安樂堂搜查,只是一直沒搜查出什麽來,而他自己,也是趁着那些人辦事不利、被萬貴妃先後厭棄的機會,才得了時機在貴妃面前賣了好,最後終于熬到貴妃跟前第一得用人的地位。
這個地位,是他為她屠戮了七八條皇室血脈誕生的機會換來的。
這一次,雨化田也不準備改。
在他必須舍棄醜娃娃之前,當今也不需要有其他皇子了。
——但是,雨化田也不得不提醒自己,在這個時候,在萬貴妃很可能已經得知安樂堂那兒有異的關鍵時候,最好不要立刻讓人知道自己府裏頭,正好藏了個年歲很是對得上的娃娃。
但縱觀夢裏夢外,能讓雨化田信任到可以将一個與萬貴妃心頭大患年月相近的娃娃相托付的,竟只得一個馬進良!
可馬進良現在還沒到他手下。
雨化田嘆了口氣,他還要入宮服侍,可沒法一直帶小孩啊!
好在離他當值還有些時候,雨化田避着人,給自己洗澡的時候、也忍着惡心順便洗幹淨醜娃娃,然後放到密室裏,自己親自去南苑捕了只剛産子的母兔子,捆好了往唐悠竹身邊一放,就徑直離開了!
留下唐悠竹淚汪汪,什麽叫“兔子肉吃不死人,兔子奶應該也能喝”啊?人類和兔子的食譜完全不同的好麽好麽?就算是牛奶都還要加工過,區分各種階段食用呢!
——最重要的是,便宜舅舅你洗了自己才洗我,洗完了我還要把自己再清洗兩遍,仿佛沾到點子味道都會要了你的命去似的,怎麽就不幫我想想,這兔子奶頭不說酒精消毒,好歹給她拿熱毛巾擦一擦啊!
唐悠竹一想到他要去咬不知道多少只小兔子咬過的乳頭,就一陣惡心。
他沒有太嚴重的潔癖,但就像再愛寵物的人、也不是每個都會和寵物嘴對嘴、舌對舌地玩親親一樣,有些事情真的無關潔癖。
可沒奈何,凝淬能補些兒氣血值、累計點兒內功什麽的,但從來都沒有增加飽食度的功能啊!
唐悠竹出生時花了大力氣,剛剛又才拉過兩次胎糞,這時候肚子都叫了三回了,再不吃點東西,就是有凝淬幫他回血,也能生生餓暈過去,無法,只得摸索着扭頭湊到母兔子胸腹處,找準了位置,也不多想別的,抿緊了就是一陣狠吸!
——話說就這麽一個找準飯碗的動作,唐悠竹都花光了所有才攢出來的內功點數,中間還休息恢複了半刻鐘……
——沒法子,讓一個剛出生的孩子自己挪動腦袋脖子什麽的,其實是極艱巨的任務。
——可惜便宜舅舅不知道,幸好老子有凝淬傍身,就是一秒鐘只能恢複0.07點內力值,有時候也是能救命的!
唐悠竹喝了半肚子奶,實在沒力氣再喝了——混蛋的喝奶果然是個力氣活,難怪形容人下死力氣時,都愛說“吃奶的勁兒都使出來了”,原來作為一個小嬰兒,吃奶真是要用上老勁兒的!
混個半飽都累出一身大汗,唐悠竹也顧不上直接這個姿勢睡着會不會給母兔子翻身悶死,也顧不上吃飽之後下身仿佛又是一陣濕熱湧出,極其幹脆一閉眼,睡了!
中間仿佛餓醒六七回,好在他聰明,飯碗就咬在嘴巴裏,吸一吸就飽了,然後飽了立刻睡,直到下一次餓醒。
至于下身那濕漉漉粘膩膩的東西,和鼻尖隐約聞到的怪味……
哈哈,小嬰兒的奶糞童子尿能有什麽味兒呢?就算有味兒,也比母兔子身上的味道好多了。
唐悠竹睡得理所當然,甚至忘了為自己三十四歲的大男人居然還失禁尿床什麽的,略微羞澀那麽一會兒。
反正括約肌不給力,他再羞澀該失禁還是會失禁,就少矯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