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八萬兩（上）
“嫂子這一路辛苦了，先去後院休息一下吧？”翠玉笑着說道。
“不用了。雖然我也想着休息一下，但老夫人交代了正事給我。咱們啊，還是先辦正經事要緊，回來再慢慢休息。”李氏拍了拍翠玉的手一臉笑意的說道。語氣裏帶着自己頗受老夫人重視的得意。
“正經事？是什麽正經事？”翠玉明知故問的問道，“哦，對了，是我疏忽。翡色，快帶嫂子去給我爹上柱香。”
翠玉話一出口，李氏臉色一僵。
“是該上柱香。你看我，那就麻煩姑娘帶路了。”李氏笑着對翡色客氣道。
別看李氏表面笑的和善，心裏卻是恨得不行。不過是一個庶出的，仗着輩分高竟然讓自己這個沈家長房嫡出大少爺的少夫人去祭拜，也不怕受不起。
翠玉笑着看李氏敷衍的對着父親的排位鞠了幾個躬，将香插在牌位前，然後不耐煩的擦了擦手。
自古庶出的本來就不能跟嫡出的相比，這些父親心裏清楚。父親是庶出的不假，所以當初分家只拿了一百兩銀子也沒有絲毫怨言。但沈家錯就錯在不該一邊不把庶出的當人看，一邊還理所應當的從父親身上瘋狂的撈着好處。明明說好了分家，又拿姑姑做要挾讓父親服軟。甚至在父親死後不顧一點情分，先是讓她們姐弟自生自滅，然後知道翠玉的異能後又是瘋狂的壓榨，耗盡了翠玉最後一點價值和生命。
“咱們現在可以說說正事了嗎？”李氏帶着幾分不耐的問道。
“這不是正事嗎？”看着李氏迫不及待的樣子，翠玉繼續裝傻。
“這的确是正事，不過還有別的事更是正事啊。”
“別的事？”
“就是玉器店啊。”李氏見跟她暗示無果幹脆直接說道，“如今三叔去了，嘉翰年紀又小，玉器店怕是沒人能主事了。這鋪子本來就是老夫人看在情面上借給你三叔用的，如今也該收回來了。”
真是厚顏無恥啊。翠玉冷笑，借的？！每年拿走店裏的大部分收益還好意思說是借的，李氏是當自己是閨閣女子沒見過世面，不清楚店裏的情況嗎？
“可是......”翠玉低着頭一副為難的樣子。
“這又什麽可是的。雖然咱們不算熟，但嫂子還是給說說你，這本來就是府裏的東西，還回去不是理所當然的嗎？！早早将這邊生意交回去，跟着嫂子回金陵，不比在滇南吃苦好多了？！咱們沈家在金陵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有沈家做靠山，到時候老夫人保管能給你找個好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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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李氏這一世的說辭竟然跟上輩子一點沒變，翠玉有些嘲諷的想到。有頭有臉的人家？！明明在祖父那代沈家就已經衰落了，靠着典當先人積累留下的值錢玩意兒維持着臉面。這些年父親的銀子送回去都像是扔在無底洞一樣，連個響聲都沒聽到。別說翠玉的親姑姑被老夫人嫁到商戶人家做填房，就是老夫人的親女兒，也都被她許配給商戶人家。老夫人一邊拿着曾經名門望族的派頭，一面跟賣女兒一樣拿着高價的聘禮，然後還看不起自己的女婿。這樣的人能給翠玉找什麽好人家，得了花柳病的浪蕩子嗎？！
翠玉壓下心中的憤恨，面上一點都不顯。
“并不是如此，只是......”翠玉繼續猶豫，就是不肯将話直接說出口。心裏盤算着時間應該差不多了。
“哎呀好妹妹，別可是了。”李氏有些不耐煩的說道。“我這次來可是帶了老夫人欽定接手玉器店的掌櫃的來的，等這邊做好了交接，你就跟着嫂子回金陵，這邊的事情就不用再管了。”
“禀小姐，原老爺到了。”翡色在門外傳話道。可算了來了，翠玉松了口氣。
“原老爺，那是什麽人？！”話被打斷李氏有些不喜的皺了皺眉頭。“你不想跟嫂子回金陵不會是為了這個人吧。我跟你說，女孩子的清白頂頂重要的，你可別被人騙了啊。”
“嫂子說的這是什麽話？”翠玉瞪着眼睛震驚的看着李氏，語氣裏帶着委屈。“這種毀人清白的話嫂子怎麽能亂說呢？”李氏兩句話就随便把莫須有的髒水潑到了自己頭上，這種本事還真是自己重生多少次都不會變的。
“嫂子鎮話就不對了，”一直在旁邊沒有開口的嘉翰上前一步說道，“我姐姐規規矩矩的一個姑娘家，嫂子怎麽能扣這種帽子給她？！”
“你看看你們，”李氏連着被兩個小輩指責臉上也有些挂不住，雖然确實是自己先潑人髒水的，可李氏卻從來不會覺得自己做錯。“看看你們被三叔嬌慣的，我個做嫂子的說兩句都不行了。我不過也是擔心翠玉，這才把醜話說在前頭的。”
嘉翰還想在為姐姐辯白，翠玉卻攔住他開口道。“那我也不瞞嫂子了，省的嫂子污蔑我。這位原老爺是父親的朋友，跟咱們玉器店......有些生意上的往來，和，債務糾葛。”翠玉有些猶豫的說道。
李氏聽到翠玉吞吞吐吐的話語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債務糾葛？看她這樣子來的肯定不是欠債人，而是債主啊。
李氏想到本來屬于自己的銀子要少拿到一些，就覺得肉痛。在她眼裏，這玉器店裏每一文銀子都該屬于他們這些嫡出的。三叔賺的銀子本來就應該送回金陵，反而翠玉他們在滇南花的都是屬于自己的銀子。自己這次主動請纓來滇南收回三叔在這邊的産業帶回他們姐弟二人，為的就是三叔這邊家大業大，自己一過手就能漏下不少銀子進到口袋裏。沒想到第一天到滇南錢還沒見到，就先聽說了竟然還有欠款的事情。
“這......你看，三叔也真是的，怎麽還欠人銀子呢？好歹是替家裏做生意，怎麽能這麽自私。”李氏忍不住抱怨道。
翠玉低着頭，不開口。一旁的嘉翰眼裏的怒氣都要溢了出來。幫家裏做生意這頂帽子，分明是金陵的人看到有利可圖才扣下來的。
“不過還好嫂嫂來了，能替我們做個主。我跟嘉翰年紀小，突然有人來要債還真是不知如何是好了。”翠玉給李氏戴高帽奉承道。
“行了，既然欠了銀子還上也就罷。”李氏雖然忍不住肉疼，但是又想到可以借此機會跟老夫人那兒多報一點欠款的金額，這樣她也能多拿上一些。反正現在二房管家，銀子到了府裏還不都到了二房手裏，哪比得上在自己口袋裏的最保險。這玉器店能最是賺錢，就算還了欠款也能剩下不少。
李氏抱着這種心思跟着翠玉和嘉翰到了正廳。原景義正坐在椅子上品着茶，李氏看到原景義忍不住眼前一亮。沒想到這個原老爺竟然這麽年輕英俊，從他喝茶的動作就能看出教養不錯，應該出身大家。雖然是債主，但如果還了錢能結識這麽一個人物，倒也不錯。
“這位就是原老爺吧，”李氏一點都不見外的上前打招呼，“我是翠玉跟嘉翰的嫂子，金陵沈家來的。”
“沈夫人。”原景義看了她一眼不冷不熱的說道，似乎根本沒把她口中的金陵沈家放在眼裏。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又繼續說道，“我這次來為的什麽，想必夫人也知道了。”
“知道知道。三叔他欠了原老爺的銀子，實在也是不該。但沈家卻不是背信之輩，三叔雖然去了，但這銀子，族裏也會幫忙還上的。只是不知，三叔欠了原老爺多少銀子？”
“八萬兩。”原景義幹脆的說道。
“什麽？！”李氏忍不住拔高了聲調，覺得胸口一陣氣悶。三叔是瘋了嗎？八萬兩？！這麽個破玉器店一年的收益才十幾萬兩，三叔他一下竟然能欠出八萬兩？！
“這是真的嗎，三叔做生意一向穩妥，怎麽會......”李氏強笑着問道。
“怎麽，沈夫人覺得我在騙錢？”原景義不滿的反問道，“沈夫人可知道外面借錢這八萬兩一天的利錢就有多少？我和沈兄相交，沈兄不幸遇難我也很難過。所以不收利錢，只希望沈家還了本金就夠了。就算如此，沈夫人竟然還覺得我在騙人？”原景義将茶碗往桌上一放，“那我也把醜話說在前頭。我也是做生意的，借出去的錢不可能一分都不取，不收利錢已經是仁至義盡了。因為借出去的這八萬兩，我自己的生意資金已經有些周轉不來了。如果沈家再不還錢，我也無奈只能跟沈家對簿公堂了。金陵沈家既然是大族肯定不會欠錢不還吧？！”
“原叔叔別生氣。”
“原叔叔消消氣，嫂子肯定會幫我們還錢的。”
翠玉跟沈嘉翰趕緊上去說着好話，翠玉一邊說還一邊跟李氏打着眼色，似乎是讓她不要得罪這位大債主。
“不會，當然不會。我也不是這個意思。”李氏難得被人這麽不給面子，一時臉上也是掩飾不住的難堪。老夫人最好面子，要真上了公堂......別說三房要完，連自己也要連帶着吃了挂落。李氏求助的看向翠玉，卻發現翠玉殷勤的給原景義端着茶碗。李氏一陣氣悶，明明是她爹欠的銀子，竟然要讓別人幫忙還錢。
“翠玉，這原老爺說的可是真的？”李氏急的也顧不上臉面，在人前就湊到翠玉身邊小聲問道。
“回嫂子，确實是真的。”翠玉面露愧疚的說道，“父親是簽了欠條的，欠條上還說按外面的利息還錢。原老爺只要本金已經是照顧咱們了。”
其實那個欠條還是之前原景義來沈家時現補上的。原景義不僅沒要父親的利息，連欠條都沒寫。翠玉聽到後真是不知道該感嘆這人仗義，還是說他人傻沒被騙過。
“三叔怎麽能借這麽多銀子？”
還不是你們貪得無厭，壓得父親喘不過氣來。翠玉心裏想着，嘴裏卻說着，“父親也是想要擴大店裏的規模，沒想到，沒想到這次會遇到歹人。”說着拿着帕子擦了擦眼角。
“店裏還有多少銀子？”李氏不死心的問道。
“就有幾千兩了。”
“怎麽可能只有幾千兩？”李氏不敢相信的問道，“明明，明明不是應該有很多才對......”
“年前父親才給金陵送了十萬兩，現在店裏賬面就幾千兩了。嫂子，父親剛送了十萬兩到金陵，您幫忙求求老夫人，先拿來應急還上債吧。”翠玉抓着李氏的袖子求道。
“我哪兒有本事讓老夫人還回來，更何況這是本來就是三叔惹出來的，還要沈家給他善後不成？”李氏抽出袖子不滿的說道。
現在沈家沒落了，可老夫人卻還一直停留在剛嫁來時沈家風光無限的時候。每年過年都要大擺排場，讓管着中饋的二嬸也是頭疼不已。年年過節老夫人都跟善財童子一樣将沈家過得不好的族人都喊來，說是接濟實際上就是施舍。老夫人就是為了享受那些人的巴結和追捧，明明自己家裏都要撐不下去了，還不停地向外散銀子。那些族人不過是白眼狼，你有銀子就說你好，你沒銀子了轉頭就開始罵你。可老夫人偏偏就喜歡這些，泰老爺家的兒子如今做了大官有了出息。老夫人卻因為看不慣原來被自己壓着的妯娌有個好兒子越過越好，就連節禮都不跟人家過，生生讓兩家斷了交情。年前三叔送來十萬兩不假，可這一個年過去早就沒了大半，二嬸想勸老夫人卻被罵了回去，還訓斥她不顧族人。
“可家裏年年給金陵送銀子，每次都十幾萬十幾萬的送，就算是利息也有八萬兩了吧？”翠玉有些激動地說道。
“你這孩子，怎麽還敢說家裏的不是？”李氏拿出長嫂的威風呵斥道。
翠玉看着她，倔強的不肯低頭。
“得了，我也是沒想到三叔這麽糊塗一時有些着急。”李氏安慰着翠玉強笑道，轉眼又有了主意。“這宅子應該值不少錢吧，反正你們要去了金陵這宅子也用不上了，不如賣了還債正好。”
“嫂子，”翠玉一臉不敢相信的看着李氏，“父親欠錢是為了玉器店，不是為了自己。之前老夫人每次派人來要錢的時候，不都說玉器店是沈家的産業嗎？既然是沈家的産業，那父親是為沈家欠錢的，由沈家來還不是很正常嗎？”
“你這孩子還真是......”李氏皺着眉将貪得無厭四個字咽了回去。“那你說說，你們到了金陵要着宅子有什麽用？！家裏又不是不幫你們還錢，只不過你們也不能這麽自私将債務都推給家裏吧？”
翠玉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李氏，她竟然還有臉說別人自私，臉皮還真是厚啊。
“嫂子，不是我不肯賣這個宅子。只是我跟嘉翰之前打聽過了，這宅子，頂多賣八千兩。”
“八千兩？”李氏不敢置信的反問道，“你莫不是框我的吧？！這宅子占地這麽大，有花園有倉庫，怎麽也有八萬兩吧？”李氏有些語無倫次的說道。
“嫂子您說的那是金陵的價格。”翠玉看着李氏無奈的說道。“這宅子最多八千兩，就這還是正好有買家能看中的情況下。如果倉促出手或者抵押出去，這宅子連五千兩都不值。”
“不能夠吧......”李氏呆呆的愣着。心裏卻快速的盤算着，五千兩和八萬兩......差的未免也太多了一些。
“還請嫂子幫忙想辦法。”嘉翰接到翠玉的眼神也上前一步說道。
“三叔一下欠了這麽一大筆銀子我能有什麽辦法。”李氏不耐煩地說道，“只能給老夫人去信，讓老夫人決斷了。”
“原老爺，”李氏強笑着對原景義說道，“您看這八萬兩也不是小數目。銀子是我三叔借的不假，但我也做不得主。請您看在孩子們還小的份兒上再寬限幾日，等我給金陵去個信兒在給您回複，您看怎麽樣？”
“那快點，”原景義不耐煩地皺了皺眉頭，“金陵沈家我也認識，夫人可別想賴賬。”
“原老爺放心吧，我們沈家還不缺這八萬兩。”李氏這麽被人懷疑心中也有氣，不客氣的回道。
“那最好。”原景義點點頭。
“送客吧。”李氏一副主人家的派頭開口道。
原景義出了門李氏也懶得再理翠玉姐弟，迫不及待的起身回房準備找人商量對策。
“少夫人，還去店裏看看嗎？”一直侯在外廳的孟掌櫃看到李氏出來湊上去問道。
“還去什麽去。”李氏不耐煩地說道，說着還捂了捂胸口，這趟滇南跟她想象中的太過不同，她現在還有些緩不過氣來。
孟掌櫃看着走遠的李氏也是一頭霧水，少夫人明明都跟自己商量好私吞店裏東西時要怎麽分成了，如今這是反悔了不成？！不應該啊，少夫人可不是有便宜不占的人，難帶是不想分給自己想全占了？
李氏回到客房，正在客房裏替她整理東西的陪嫁王媽媽看着她回來趕緊迎了過去。
“少夫人這是怎麽了？”王媽媽看李氏一直捂着胸口，趕緊上前倒了杯茶遞給她，然後替她拍背順氣。
“王媽媽你知道嗎，三叔他竟然欠了人家八萬兩銀子。債主恐是聽說咱們來了，我才一進門他随後就跟過來要債來了。”李氏喝了口水潤了潤嗓子就迫不及待的說道。
“八萬兩？”王媽媽也是一驚，沒想到三老爺竟然能欠這麽多銀子。不過想想也是，上好的翡翠都是幾萬兩幾萬兩的交易，能欠八萬兩似乎也不值得奇怪。
“媽媽你也知道，老夫人拿在手裏的銀子從來沒有吐出來的道理，如今我可該怎麽辦啊。”李氏抱怨道，“我實在是不該來這一趟，如今後悔卻也沒辦法了。”
“夫人，我看現在只能先給金陵去信了。八萬兩不是小數目，還是讓老夫人決斷比較好。”王媽媽冷靜的說道。
“也只能如此了。只是，我這次辛辛苦苦的過來，到底是圖什麽啊。”李氏不甘心的說道。
“少夫人別難過了，您的辛苦老夫人總會看在眼裏的。”王媽媽安慰道。
“但願吧。”李氏沒什麽信心的說道。像老夫人那樣的，無利可圖她可不會記得別人有多辛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