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種子
急切辯白的黃義铖實在很可愛,李兆赫還沒見過這位老人,就已經很喜歡他。黃義铖又為自己倒上紅酒,給他講起爺爺愛吃的梨。
與其說愛吃,不如說是一種儀式。爺爺的老戰友回鄉隐居,包了果園,到了季節就給以前的朋友們寄水果。每年秋季都會送一箱秋月梨。爺爺很珍惜老戰友種的梨,連帶黃義铖也對它有了特別的情愫。
“說起來,周圍的人都挺有看人的眼光。”黃義铖深思地說,“我帶趙錦程回去那幾次,爺爺沒有一次用秋月梨來招待趙錦程。”
“秋月梨?”
他只是随口一問,黃義铖卻罕見地赧然了。李兆赫狐疑地看他一眼,自行百度。當第一張圖片跳出來,他輕輕地“啊”了一聲,說:“這就是秋月梨?”
黃義铖含糊地嗯了一聲。
确定關系那天,黃義铖送他回家,在小區門口停車,突然遞給他一個巨型大梨。他糊裏糊塗接過去,還在內心吐槽了一番。
那個梨吃着确實不錯,冰涼清甜,只是作為禮物的話,還是有些奇怪。現在看來,它的意義遠比“多吃水果”要深遠。李兆赫忍不住逗他:“是你單獨給我的,還是你爺爺要給我的?”
“是我。”黃義铖悶悶地回答,“但是爺爺一定會喜歡你的。”
李兆赫若有所思地點頭,臉頰擦在黃義铖的頭發上。黃義铖擡頭看着他,說:“小同志,你又在想什麽稀奇古怪的事?”
“什麽都沒想。”李兆赫誠實地回答。
他确實什麽都沒想,只是望着外面的雪珠出神,如果是他很久以前來畫下雪,只會下載一個雪花筆刷瘋狂塗抹;現在他會巧妙運用蒙版和複制粘貼。理解是運用的基礎。他現在不會拘泥這些細小的變化,而是看着更大的視圖。
鼻子上一緊,他低頭一看,黃義铖用指節夾着他的鼻子,輕輕擰了兩下。
“你可真鎮定。”聽不出黃義铖是誇獎,還是埋怨,“你怎麽一點意見都沒有?”
李兆赫暧昧地歪頭笑了笑。他還能怎麽評價趙德陽?難道是羨慕?易地而處,他的大哥會為了柯希難過,但是未必會為了他殺人。
黃義铖松開他的鼻子,說:“我要跟你說趙錦程了。你做好準備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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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兆赫笑一笑:“好啊,不過我要提前告訴你,你讓我坦白,我可沒什麽好說。我的唯一一個前女友就是龔寶甜,而且我們聚少離多,她在英國,我在美國。滿打滿算,也就半年?”
“你的事我都知道。”黃義铖篤定地說。
又是這種自滿回應。真不知道他在背後調查了多少事情。
黃義铖換個姿勢倒在他腿上。從這個角度,擡起眼睛能看到李兆赫端正的臉,平視的話,正好看着窗外的雪珠。
他雖然在白溪一中高考,但他不是白溪本地中考,而是從省城慕名轉學過去。雖說省城的高中教育質量更好,但是省高的教育風格以放養為主,而白溪一中以管理嚴格知名。
十六七歲,正是貪玩的年紀,叔叔擔心省城高中的老師管不了他,又不敢得罪他,以至做出表面一套內裏一套的事,不顧周圍人的勸阻,硬是給他轉了學。
“本來是要去找校長的。但校長不在,是年級主任接待了他。”黃義铖如是說。
李兆赫連帽衫的一根帶子垂下來,他捏在手裏拉扯把玩。
年級主任親自把他送到高二三班。他們下樓到高二的樓梯口,一個人從一樓上來。
“那就是趙錦程。”
那人有着滌綸校服也掩飾不住的英俊,至少記憶裏如此。他走得太早,沒來得及拍畢業合影。又沒有人會給他照片。于是,在黃義铖的腦海裏,只留下不斷褪色的驕傲眼神。
“趙錦程。”年級主任這麽叫他,“都上課了,怎麽才回來?”
趙錦程嘴唇動一動,說:“我哥叫我。”
“你哥叫你,你也不能去啊。都什麽時候了,你還管他,你學習好啊?”
趙錦程不出聲,但并不服氣。年級主任揮手,叫他趕緊回去。趙錦程在前面走,年級主任在後面跟着,有一搭沒一搭地和黃義铖說話,問他的成績,問他以前的高中。
趙錦程回了一次頭,打量了一眼大城市來的轉學生,随即加快腳步,拐進了高二三班。年級主任随即進了高二三班,對大家說:“介紹個轉學生啊,你們要好好相處。”
黃義铖望着唯一的空位。
他的同桌從向後倒在椅子上的坐姿改為直起腰。
聽到這裏,李兆赫評價:“老套。”
黃義铖輕輕一拉他的帽繩,辯解:“那我有什麽辦法?就是這麽套路。”
“按照套路,你們一開始應該是關系不好。”李兆赫公平公正地猜測,“然後因為一件小事,打開心結,關系突飛猛進。又因為一件小事,你在他心中種下了仇恨的種子,種子越來越大,你們的關系就越來越僵……”
“你跟這兒編小說呢?”黃義铖聽不下去了,“什麽仇恨的種子,真能扯,我沒仇恨過他。”
“那他總恨過你吧?”
黃義铖不說話了。
豈止是恨,因為從沒愛過,所以撕破臉便毫無禁忌。他甚至想,趙德陽的殺意,或許全部來自趙錦程。
在黃義铖放下書包的同時,趙錦程非常明顯地向外拉了拉椅子,表示出排斥的态度。黃義铖拉開椅子坐下,斜眼看着趙錦程桌上的課本。趙錦程注意到他的視線,把課本拿開,想一想又把課本合上,塞進桌洞,滿滿都是拒絕交流。
黃義铖無語,從書包裏取出筆袋、筆記本,順便看了一眼書包裏的課本和練習冊,猶豫片刻,只拿出課本放在桌上。練習冊隸屬于省城高中,和這裏發的完全不同。
“我叫黃義铖。”
他主動向趙錦程做自我介紹,趙錦程鋒利地看他一眼,哼了一聲,改為左手托着臉,留給他一個堅定的後腦勺。
黃義铖讨了個沒趣,也開始生氣,一轉臉,看向相反的方向。誰都不理誰還不簡單。前桌兩個女生一直在嘀嘀咕咕,此刻,其中一個轉過身來,說:“同學,你是沒有課本嗎?那你可以先看我的。”
世上還是好人多。黃義铖感激地接過課本,說了聲謝謝,眼角一掃,趙錦程雷打不動地維持着左手托腮的姿勢。前桌女生也看了他一眼,好像對他的不禮貌毫不意外,朝黃義铖笑一笑,轉回身。
第二堂課,數學老師捧着一摞卷子,叫第一排的兩個人發下去。那人走到趙錦程桌子前,把他的卷子放在桌上。趙錦程掃了一眼,沒來得及收起卷子,黃義铖眼尖,從他手臂的縫隙裏一眼看到97。
150滿分的卷子,趙錦程打97。他嘿地一聲笑出來。
趙錦程氣惱地漲紅了臉,把卷子揉成一團。
“他成績不好。一直都不好。”黃義铖為趙錦程的成績做了總結,“我後來給他補過課,但是帶不動。他基礎太差了。白溪一中只在高一分班,只要分班考試考得好,就能進好班級。他到高二基本不學習了,他哥叫他,他就回家。學校老師都知道他的情況,沒人管。誰都不覺得他能出成績,也不覺得在他身上能榨出什麽油。”
李兆赫靜默片刻,說:“你們坐在一起,那關系應該很快就好了。”
“并不。”黃義铖搖頭,“我們好像是上了高三,關系才好一點。而且契機……現在想想,也挺有意思的。是他管我借錢。”
如果他那天沒有晚走,或許事情會有變化。但是該發生的總是會發生,只是早晚發生的區別。
他不記得那天是什麽事,總之是一件無聊小事,讓他在校園裏不得不耽擱半個小時。他甚至記不得自己為什麽去後山。所謂的後山是一片無人問津的假山,大約跟學校的硬性綠化指标有關。弄得挺漂亮,但是沒人去逛,至少他去後山那幾次,除了趙錦程,沒有遇到任何同學。
在假山的花叢下,他看到趙錦程,身子縮得小小地蹲成一團。黃義铖有些意外,還以為他放學就走了,沒想到竟然在學校裏,而且是後山。黃義铖走過去和他一同蹲下。趙錦程掃了他一眼,沒說話,也沒躲開。
黃義铖低頭看着地面,趙錦程并沒有大發童心看螞蟻。相反,地上有零散的、尚未被風吹散的煙灰。
“你幹什麽呢?”
“滾。”趙錦程簡短地回答。
他一張嘴,黃義铖完全可以确定他剛才在偷偷抽煙。高中的小男生還能有什麽煩心事,不過是學着周圍的大人。
“有什麽事可以跟我說。”黃義铖說,“咱們倆是同桌,我保證不告訴老師。”
趙錦程掃他一眼:“跟你說有什麽用,你能借我五千塊錢?”
聽到這裏,李兆赫一揚眉,評價:“真不少。那可是學生時代的五千塊錢。”
黃義铖長長嘆了口氣。是啊,真不少,那可是學生時代的五千塊錢。
當時他對錢完全沒有概念,錢就是ATM屏幕上顯示的數字。花完了還會出現。只有他自己開始工作了,才發現花錢真容易,而賺錢是真難。
要是現在的他,肯定不會果斷答應。然而當時,暮色沉沉,落在趙錦程潔白的皮膚上,他的睫毛,他的鼻梁,他的眼睛,都在傍晚的薄暮裏發出幽藍的光彩,黃義铖仿佛被蠱惑了,想都不想地回答:“可以啊。”
趙錦程放下手,看着他。“真的?”
第一次看到那雙眼睛裏沒有犀利,只有滿滿的希望和懷疑。
黃義铖點頭,說:“當然真的。但你為什麽要借五千塊錢?”
“交學費。”趙錦程說。
相處時候長了,他知道趙錦程的事。家境不太好,哥哥是打魚的。沒錢交學費實在太正常。現在想,他驚嘆于自己的輕信,竟然沒有一次懷疑過趙錦程的動機,沒有質疑過他的真正開銷。
黃義铖回去告訴爺爺,爺爺問了趙錦程的名字,緩緩點頭,沒建議他給錢,也沒建議他不給錢,只是說:“你帶他回家吃飯,我看看這個孩子。”
第二天,他對趙錦程提出來家裏做客的邀請。趙錦程轉一轉眼睛,不信任地看着他。
“我還沒去過別人家吃飯。你家做飯好吃嗎?”
“那我不知道。爺爺不是自己做飯,是叫金帆酒店做好了送過來。”
“真能吹。”趙錦程嗤之以鼻,“金帆酒店能給你家送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