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躲避
沒有手機,游戲的樂趣都大打折扣。李兆赫很想躺下好好睡一覺,然而媽媽仿佛忘了他是剛從醫院出來的病人,在他的房間走來走去,說一些他完全不知道怎麽回答的問題。李兆赫精疲力盡地安撫着媽媽,好容易聽到樓下開門的聲音,他第一次這麽高興聽到大姐回家。
大姐比平時回家的時間還要晚,臉上也沒有往常的笑容,把巨大的黑色皮包往餐椅上一放,破天荒沒去廚房開動咖啡機,而是泡了一碗麥片,坐在桌邊慢慢地吃。
李兆赫鼓起勇氣,坐在她對面,擺出要談話的姿态,大姐神情冷漠地看着他。
李兆赫身子前後輕微搖擺,說:“大姐,你明天能陪我去一趟警|察局嗎?我想把我的手機拿回來。”
“家裏沒有備用手機嗎?”
李兆赫無語:“……備用手機都是老款了,很多app都不支持,用備用手機還要去補卡,我的手機和這件事又沒關系。肯定還是用自己的手機方便。”
大姐還是心不在焉的樣子,用勺子捅着一團黏連的幹水果,把幹水果徹底捅成原本切碎的小塊,又不吃它。
“這兩天你還是別出門了。先用備用手機對付一下,我明天去給你取回來。”
手機不過是一個開端,他真正想問的是黃義铖。但是手機問得不順利,真正的問題就不好開口。大姐又吃了一點麥片,看他還不走,不耐煩地說:“你到底要幹什麽?”
“大姐,有個問題,我問了,你能回答我嗎?”
“說。”
李兆赫猶豫再三,低聲問:“咱們家有什麽很怕被黃義铖說出去的事嗎?”
大姐的眼睛瞬間明亮起來:“你聽誰說的?”
這時候決不能供出媽媽。當然李先生也不行。李兆赫擡手揉一下鼻子,雖然沒有回頭,但後背上微妙的注視感告訴他,每一個人都在看着他。
“我就是好奇。”他試圖讓沉重的氣氛變得輕松,“你不是和他關系挺好的麽,之前還說,希望我們成為朋友。現在,他配合警|察局調查趙德陽,你們反而不讓我去看他,那肯定是有點事在裏面……”
大姐看着他,目光裏竟然有一閃而過的欣賞。“你說話還挺有道理。确實這樣,既然知道,就別再問了,回你自己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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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兆赫漲紅了臉,真想和大姐就這件事好好掰扯掰扯,怎麽就回自己的房間?說得他像小孩似的,難道他沒有知道家裏發生什麽事的權力?
大姐忽然想起什麽,舉起勺子,說:“你也不用着急,警|察局肯定會叫你去做筆錄的。到時候你說不定就會看到他。”
李兆赫一驚:“為什麽?”
大姐不帶笑意地笑一笑,說:“我和警局的人說好了,你手機留在他們那裏,調查要用;他們找你做筆錄,會先聯系我。最近你就好好養傷,麻煩的日子在後面呢。”
眼看從大姐嘴裏再也問不出什麽,背後的目光越來越熾熱,李兆赫不情不願地離開餐桌,朝李先生投去一眼。李先生皺眉看着iPad,對他的目光恍若不聞。李兆赫從李先生背後走過,爸爸專注觀看的不是抖音,而是介紹精神病院的新聞。
樓梯上和樓梯下仿佛兩個分界。李兆赫站在樓梯上,看着餐桌旁邊的大姐,看着沙發上的李先生,牆壁遮擋了客廳和餐廳,讓他只能看到兩人露出的衣角。看不到,也理解不了,從來沒有這麽近又這麽遠,李兆赫遲鈍地意識到,他對這兩個人的了解,還比不上他時不時去寫生的老城區。
家是多麽古怪的一個概念。血緣讓他們住在一個屋檐下,然而維系他們關系的唯一要素只有血緣。他們理應是他的家人,卻沒有試圖理解過大哥,也沒有試圖理解過他,仿佛一切都可以随着利益改變。和大哥靠在一起的時候,李兆赫曾經半夢半醒地計劃,向家裏人循序漸進地介紹他和黃義铖的情愫,然而,這些計劃像夢醒時分的追憶,随着他的腳步,一點一點落空。
并沒有那條法律規定他想出門還非得經過別人同意不可。李兆赫走上樓梯,決定明天一早就去補卡,然後,去見黃義铖。
傷口痛得睡不好覺,李兆赫不得不半夜起來畫畫。在短暫的沉浸裏,他聽到有人在樓下說話。深夜的寂靜像一個擴音器。他放下數位筆,悄悄打開門,大姐的聲音變得清晰。
“我真tm服了,張金玉那個小子是不是傻x?這也能行?Tmd當了多少年代駕,能整出這事來,我知道他不行,沒想到他能這麽不行……”
她的聲音模糊了,李兆赫向外走出幾步,站在門口,大姐的聲音是一樓傳過來的,但是家裏的地板是老式木地板,只要踩上一腳,吱格的聲音就會像恐怖游戲裏驚動怪物一樣,驚動樓下所有的人。
他脫下襪子,小心地踩在地板上,盡可能不發出聲音。游戲裏的“潛行”果然有用,重心越低,移動越慢,越不容易發出聲音。
李兆赫移動到二樓,大姐的聲音又清晰起來,她是在打電話。大約是習慣了一個人在一樓忙到深夜,她并沒有過分壓低自己的聲音。
“酒駕逃逸?他有病嗎?還叫他客戶替他頂着?曹殊女怎麽可能幫他。那個女的我認識,只愛她兒子,如果她兒子殺了人,她都能說是她殺的。但是要讓她幫別人做事?沒有錢,任何一件事都不可能。你能相信嗎?有個姑娘在抖音上和她兒子搭讪,她要親自到這個姑娘在的城市來找她,要親眼看看她是什麽人。”
“哈哈,我知道。”大姐笑了幾聲,“我跟你說,老黃其實沒什麽能用的人,而且這種職務非家裏人不可。黃壞既然上不了,他只好找個最親近的。可惜親近跟有能力完全是兩回事。這不,剛剛把張金玉叫上去,他把事情辦砸了?”
“嗯,嗯。”她不耐煩地回答,“Rudy知道什麽?他一個酒吧的,根本和正經事沒關系。但是張金玉這麽一跑,直接調查的就是華天榮和曹殊女。我看這次事情是要鬧大了。哈哈哈,我就看不上那個胖子,這下好了,估計明天一大早監察就要堵到他們家門口了。”
監察,這個字眼李兆赫聽說過。每次監察的人到他們公司,大姐回家都會指桑罵槐,東摔西打,拎着高爾夫球杆去外面毆擊空氣。這群人大約是唯一能給她氣受的人。眼下這群人要去折磨華天榮了,李兆赫雖然和他不熟,也油然而生一股兔死狐悲。
他稍微動了一下,想換個姿勢蹲着,然而受傷的後背撐不住力氣,動作幅度過大,一下撞在二樓的房門上。大姐的聲音瞬間消失。李兆赫全身僵硬,正打算站起來逃回自己的房間,樓梯聲響,大姐出現在一樓到二樓的樓梯口,黑黢黢的,披散着頭發,一雙眼睛炯炯有神,像恐怖游戲裏的怪物一樣看着他。
“我上廁所。”李兆赫蒼白地辯白。
大姐看一眼他蹲着的姿态,冷笑一聲,繼續上樓,走到他面前,彎下一條腿,以非常優雅的姿勢半蹲在他面前。
“你是在偷聽我打電話嗎?”
“你說話聲太大了。”李兆赫說,“爸媽都在樓上睡覺呢,你幹嘛在樓下打電話,還這麽大聲?”
大姐一窒,朝樓上懊惱地瞟了一眼,一咂舌。李兆赫趁機低聲說:“你說的是什麽?誰又酒駕逃逸了?這個人怎麽和黃義铖扯上關系了?”
“你是十萬個為什麽?”大姐皺眉,“關你什麽事,老實睡覺去。”
看她起身要走,李兆赫急忙抓住她的手臂,被她用力甩開,不敢再抓,只敢低聲說:“反正我都聽到了。再說,我一個大活人,還能被你關住?你不如告訴我到底怎麽回事,免得我出去亂說。”
大姐露出被他說動的神情,又朝樓上望了一眼,李兆赫也側耳傾聽。萬籁俱寂,沒有李先生和媽媽的聲音。
“你不會跟你媽說吧?”
“不會。”李兆赫向她保證,是真心誠意的。就連他都不相信媽媽能做出什麽力挽狂瀾的事情,“我肯定不拿出去說,就是自己知道。本來我就打算明天去補電話卡,聯系黃義铖。你要是告訴我,就免得我一直問他了。”
大姐哼了一聲:“你和黃壞還真有點傾心相戀了。真是沒看出來,他為什麽喜歡你?”
李兆赫搖頭。他是真的不知道,現在他不僅不明白黃壞為什麽喜歡他,他甚至都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什麽感情。
大姐半挑眉,審視地看着他。
“說白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你對象有個小男友,你認識的,Rudy,不願意承認自己被甩,在警|察局胡說八道。他胡說他自己的沒人管,但是他胡說別人,肯定就要調查;這一調查,黃壞就要配合調查。他一配合調查,就不能上班;一旦不能上班,就要有人頂替他工作。頂替他的這個人呢,第一天上班,就鬧出個事故,現在黃壞要被全面調查了。”
“頂替他的人鬧出事故,為什麽要查黃壞?”
大姐瞪他一眼:“你剛才都聽什麽了?他應該給華天榮開車,卻搞不清自己幾斤幾兩,去跟華天榮喝酒;喝完酒還要送他們回去。路上不就出事了?他為了保全自己,讓曹殊女承認是她開車。所以現在就要調查他們酒駕到底是怎麽回事。這一調查,不就,呵呵。”
李兆赫還是不明白:“不就怎麽樣?”
大姐仿佛看一個傻子,皺起眉:“很多事,Rudy說的,沒證據。他和這件事也沒關系。現在,證不證據不好說,至少有關系了。什麽事都經不住扒,這一扒,什麽都難說了。到底能扒出多少,也不好說。”
她說的東西,李兆赫還是聽不懂。但是從她的神态裏,他明白這是一件既能幸災樂禍,又能大禍臨頭的事情。
“那,如果扒出事來,黃義铖會怎麽樣?”
大姐側着頭想了想,回答:“不知道,不好說。最多就是進監獄蹲幾天。但是被他連累的人,肯定就不是蹲幾天那麽簡單。你想想,那些人,又會對他做什麽?”
她看着李兆赫僵硬的臉,笑出聲,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說:“這下子你開心了?我現在跟你說,你不要去找黃義铖,你能聽嗎?現在咱們家最不需要的就是集火。讓他們調查華天榮,別把矛頭指到咱們這,你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