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回家
查房的護士發現他們擠在一張床上,把他們訓斥一番。聞聲而來的大姐更是氣得發瘋,站在病床前,指着他們,劈頭蓋臉地一頓臭罵,內容不外乎是李兆赫沒有手機還到處亂跑,害得她回來找不到人;大哥剛剛做完手術,不知道保護刀口,在醫院就叫上別人作踐。
她罵得有道理,李兆赫當然乖乖閉嘴,而大哥也難得保持了沉默。或許因為大哥的心态确實變了,或許因為大姐在哭。
他從未見過要強的大姐流淚,但這次他真實見到了。眼淚如控訴紛紛落下,大姐的眼睛一片通紅,頭發油成一片,衣服滿是褶皺,好像她曾把定制襯衫和名牌長褲當做睡衣。旁邊那個病友也有幾分動容,偶爾向他們斜睨幾眼,大約在心裏猜測他們的關系。
大姐罵累了,抽泣着擰開一瓶水,喝了幾口,坐在病房裏配備的折疊輪椅上,雙手插|進淩亂的頭發裏。李兆赫下床,試探着伸手去碰她,被她露骨地躲開,只好改為坐在床腳,試圖通過她的手窺視她的表情。
“大姐,你剛才是回公司了,還是去找黃義铖了?”
不知道這句話哪裏問得不對,大姐的肩膀很厲害地抖了一下。她慢慢擡起頭,看着他。
“你剛才跟我說什麽?”她緩慢而沙啞地說,“趙德陽說你是黃義铖的對象,所以他拐走你,用你把黃義铖引出來?”
從她嘴裏說出來的計劃簡直愚不可及。李兆赫點頭,拉伸到後背又是一陣痛。大姐緩慢點頭,眼中尚且閃着淚光,嘲諷地笑了。
“黃壞這個蠢貨。都說他聰明,我是真沒看出來。兆赫,你收拾收拾可以出院了,兆微還要再住兩天。爸爸在家裏等你,還有你媽媽,他們都回來了,這些天,你就好好陪陪他們。”
不知道為什麽,她的态度發生了巨大轉變。從好朋友黃壞變成了蠢貨黃壞。而大哥絲毫不意外地輕輕一笑,更讓李兆赫雲裏霧裏。他想追問黃義铖的事,但大姐不再回答,從包裏拿出手機,讓他現在就給digital打電話請假。
盛凱接到他的電話如獲至寶,原來他們這幾天也在瘋狂聯系李兆赫,但李兆赫一直不接電話,不回信息,後來甚至直接關機,展現了極其惡劣的辭職态度。當他聽說李兆赫并非不告而別,而是被人捅了,更是欣喜若狂,擅自認定他被女人傷害,更加擅自地約定好,今天下午會拉着工作室全體員工去他家看他。
病房裏過于安靜,盛凱的聲音回蕩在寂靜的空氣中。大姐一邊聽盛凱說話,一邊對天花板翻着白眼,等李兆赫汗流浃背地打完電話,她接過手機,指揮司機收拾李兆赫的東西。上來的司機很陌生,完全是公事公辦的态度,李兆赫本想問她為什麽換司機,但是司機和大姐的态度都讓他問不出這個問題。
幸而李兆赫沒什麽東西好收,他和大哥道別,坐進車裏,才知道大姐不準備回家,而是直接去公司。他坐在後排,從前排座椅的縫隙裏看着大姐打電話的側臉,原來運營一個公司這麽累,他從來沒發現過大姐居然這麽忙。
車子緩緩停下。李兆赫從車窗裏望着李家主宅。只是三天沒回家,這房子看起來非常陌生,仿佛上次在這裏住是三年前的事。他笨拙地下車,司機幫他推開大門,李先生和媽媽上來迎接。
李兆赫來回看着父母,兩人都像是一夜之間老了幾歲。李先生還能控制情緒,媽媽一見他就放聲痛哭,沖上來抱着他,又摸他的臉,又摸他的肩膀,好像稍一松手,他就會化作一個幻影。李兆赫任由媽媽确認他的存在,陌生的香水味充滿他的鼻腔。
面對兩人的盤問,李兆赫緘口不言。他實在說了太多次受傷的過程,此刻他不想再說。更何況,越是回憶,他越覺得其中有些蹊跷。這事情本不該是這樣。發生的每個環節都很牽強。背後一定有他不了解的事,只有将那些事補上,整件事才能順理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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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先生盯着他,那是一個中老年人經歷了半輩子摸爬滾打的目光,李兆赫完全沒法招架,于是他将頭扭向一旁。
他忽然開始明白大哥,關于他什麽不願意在家裏,為什麽不願意對他說真心話。遲到的理解像是在漆黑地下室亮起的小燈泡。照亮了一些影影綽綽、早已存在的事實。
工作室全體員工的造訪為他家短暫增添了一些熱鬧的氣息。李兆赫帶他們參觀了客廳、游戲室和玻璃花房。每個人都大為驚嘆,再看李兆赫的眼神,宛然是欣賞漫畫中的男主角,并在盛凱的帶領下,為纏着繃帶的李兆赫拍了一億張照片。
既然李兆赫不願意說自己是怎麽戰損的,他的受傷原因便從情殺到異世界穿越,有了無數可能。
李先生和媽媽看着一群年輕人胡鬧,誰都沒有說話,有家長在,工作室的員工不敢放肆,說了一些“早日恢複”之類的客套話,如一片烏雲般到來,又如一片蜜蜂離去。李兆赫站在忽然熱鬧又忽然寂靜的客廳裏,朝爸媽尴尬地笑着。他本想為這群人的打擾而道歉,但李先生卻不像是責備的樣子。
“等你們都好了,給你們舉辦一個聚會吧。”李先生忽然說,“就像剛才似的,把你的小朋友都請來。”
媽媽也點着頭,看李先生一眼,補充:“就像別人家的生日宴會,請很多很多小孩,在草坪上野餐,再放一些字母氣球,放很多花。”
如果李兆赫今年只有4歲,那他一定會非常高興。但他24歲了,只覺得這個計劃讓他毛骨悚然。
“啊?字母氣球?這就不用了吧。大家一起吃吃飯就可以了。”
媽媽看起來很失望。李先生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李兆赫壯起膽子,說:“順便再請一些朋友。比如,黃義铖。”
媽媽對這個名字沒有任何反應,李先生的臉卻微小地僵硬了。他不自在地咳了一聲,說:“兆赫啊,你和這個姓黃的小孩,關系很好嗎?”
李兆赫咬一咬牙,點頭。
李先生狀似不經意地問:“他什麽工作,你知道嗎?”
面對李先生洞察一切的目光,李兆赫垂下頭:“我只知道他在雙誠公司。好像是雙誠公司的經理……吧……”
李先生看着他,仿佛被兒子的過于單純給驚吓到了。媽媽聽出不對,問:“這個小孩怎麽了?這個姓黃的小孩,和咱們兆赫受傷有關系嗎?”
“有沒有關系,要看警|察說了算。”李先生說,“兆赫,這個姓黃的小孩,你最近先別和他聯系。”
“怎麽了?”
“他有點事。”李先生若無其事地說,“什麽時候聯系,怎麽聯系,聽你大姐的就行。”
盡管媽媽迅速垂下睫毛,掩飾她剛剛的神态,李兆赫仍然捕捉到她眼神裏的不滿。這個家沒有一件事是先讓她知道,也沒有一件事是會向她說明的。李先生向媽媽探出身子,說:“我現在綜合考慮,等兆微出院,就給他聯系心理醫生。實在不行,就直接轉院到安寧第六醫院,那裏的精神科是最好的。”
“兆微沒有毛病。”媽媽愕然,“他就是被你那個女兒逼瘋了!”
“那就讓他們都去醫院看看。”李先生強勢回應,“誰瘋了就把誰送到精神病院!我這房子怎麽了,自從你們搬進來,個個都瘋!”
媽媽臉色忽青忽紅。李兆赫在父母爆發大戰之前急忙溜走。聽他們評選到底誰是三個瘋子的榜首有什麽意思?二樓的房門抵擋不了樓下吵架的聲音,李兆赫戴上耳機,打開電腦,後知後覺地想起,登錄微信需要手機微信确認,或者掃一下電腦微信的二維碼。然而他的手機還滞留在警|察局。
他沒有記過黃義铖的手機號。家裏早就拆除了座機。李兆赫下載一個Skype,給唯一記得的大姐打了電話。當大姐弄清楚這個莫名其妙、不停撥打的亂碼電話原來是李兆赫想要黃義铖的手機號,罵了一句髒話,留給李兆赫一串挂斷的忙音。
李兆赫百無聊賴地坐在電腦前,後背又開始痛,正想着要不要打兩把游戲轉移一下注意力,身後呯的一聲巨響,他駭然回頭,是同樣一臉驚慌的媽媽,像是被自己開門的聲音給吓得很慌。
“什麽事?”李兆赫問。
媽媽關上門,走進來,環視一圈,找不到可以坐下的地方,便走到他身邊,扶着他的椅背,問:“兒子,那個姓黃的小孩,是什麽人的親戚嗎?”
李兆赫搖頭。他不清楚黃義铖的親屬關系。媽媽狐疑地看着他。她的狐疑眼光比李先生要直白得多。
“怎麽了?”
“你爸說,這個小孩現在在警|察局裏,可能會把咱們家的一些事說出來。咱們家有什麽事?他都知道什麽?你說給媽媽聽。”
就連李兆赫都不知道家裏有什麽事,更不知道黃義铖會說什麽。媽媽似乎把他的無知理解成抗拒,本就驚慌的臉更加扭曲。
“你不把媽媽放在眼裏,是不是?你和你姐一樣,覺得我什麽都不懂,什麽都不願意跟我說?你是我親兒子!就連你也看不起我嗎?”
面對媽媽的爆發,李兆赫心裏竟然出乎意料的平靜。他見過這樣的情緒,當他懂得,這種情緒并不是為了傷害他,而是為了宣洩自己,洶湧的心情會忽然層次分明。
“媽,我是真不知道,不是不跟你說。咱家的事一向都是大姐和爸在弄。我在游戲工作室上班,怎麽能說是看不起你,不跟你說?你別着急,等我搞清楚,就告訴你。”
媽媽急促地喘息着,恐懼地看着他。李兆赫朝她安撫地微笑,腦海中浮現黃義铖的臉。黃義铖也是這樣對他微笑,看到那雙溫和的眼睛,他內心的混亂會悄無聲息的平靜。
黃義铖在警|察局,這個念頭在他腦後遲鈍地旋轉着。
不錯,當然是。不管他和趙德陽之間有多少過節,趙德陽捅傷了他,肯定要有一個說法。李兆赫對量刑不了解,也不知道他們這件事是民事糾紛,還是刑事糾紛。但他聽說過打人犯法,路怒推搡,動手的一方都要賠對方幾千幾萬,趙德陽把他捅進醫院,麻煩程度肯定只高不低。
可是黃義铖在警|察局,跟他對警|察提起他家的事有什麽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