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交換
“你算什麽好看?”Rudy失控地尖叫,“比你好看的人有都是。我不比你好看嗎?你算好看嗎?”
對于這個結論,李兆赫不敢茍同,但他也沒有當面否認。Rudy粗重地喘息着,好像已經忘記他的問題是什麽,就在李兆赫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Rudy終于履行了一次契約精神:“我哪想到他們認識。黃老師認識的人多了。”
這不可能,別說人海中雇傭到一個和黃義铖有人命官司的人,概率微乎其微;就算事情确實如此,一開始Rudy不知道黃義铖和趙德陽之間有問題,過一段時間,他也會知道。但他仍然選擇雇傭趙德陽,甚至讓他服務龔寶甜的生日宴。
李兆赫沒有參加生日宴的後半段。他知道黃義铖也是早早離開。如果沒有龔寶甜的言語攻擊,或許他們都會留下,觀看龔寶甜吹生日蛋糕上的蠟燭。
只是想象着燈光熄滅,只留下蛋糕上層層疊疊的燭光,而趙德陽站在黑暗裏注視着黃義铖的場景,李兆赫就打個寒噤。盡管趙德陽滿口鄉音,像個街混子,他眼神裏閃動着遠比Rudy陰暗危險的東西。
黃義铖一定要報警啊。
Rudy繼續盤問:“你和黃老師到底認識多久了,是不是很久以前就認識他?”
“不是,我不是很久以前就認識他。”李兆赫回答,“在伊甸園跳舞那次是我們第一次見面。五個月以前,還是六個月以前?”
“怎麽可能。”Rudy又兇狠地瞪着他,“你是甜甜的前男友。怎麽可能不認識黃老師?”
“這是第三個問題。認識多久是一個問題,是不是很久以前認識是一個問題。”李兆赫指出,“現在到我了。人命官司是不是和趙錦程有關?”
Rudy怔了一會兒,仰起頭,幹澀的笑了。
“原來他什麽都沒對你說,原來你什麽都不知道。有意思。你準備從我這裏套話?黃老師的秘密,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這算是三個問題了。”李兆赫說。
Rudy站直身子,走近他,擡腿踩在李兆赫椅子的角落上,右手架在腿上,低下頭。
“我現在來跟你說點三個問題以外的東西。我和黃老師認識的時間,比你想的要久得多。他親口告訴我,我是他的心腹,是他唯一信任的人。就連伊甸園,他都交給我管。你知道伊甸園是什麽地方?你算什麽東西,一個破畫畫的,連工作都找不到,要是你沒幹什麽下|賤|事,黃老師會選你?”
面對五厘米開外的猙獰面孔,李兆赫保持了恰如其分的沉默。Rudy咬牙切齒一會兒,說:“估計你在什麽地方也聽過一些,我告訴你,黃老師這輩子喜歡的人,只有一個趙錦程。你要是以為自己是個什麽人物,趁早死心。你沒資格,聽見沒?你、沒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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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松開拄着腿的手,直起身子。李兆赫望着Rudy那張重新在月光下亮起的臉,說:“我換個問題。你現在明知道趙德陽和黃義铖有人命官司,仍然讓黃義铖單獨過來,你不替他擔心嗎?”
Rudy一怔,說:“替誰擔心?”
“黃義铖。”
Rudy怔住,仿佛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在堅硬的椅子上坐久了,李兆赫渾身都在酸痛。手臂開始漸漸發麻,他冒險朝手指看了一眼,陰暗的光線下看不出什麽。他試着活動手指,幸好手指還能動,暫時應該不會截肢。
“我有什麽好擔心的?”Rudy反問,“大不了就是不幹這個伊甸園的店長,還能把怎麽樣?”
李兆赫側耳傾聽,一片寂靜中,似乎傳來了汽車的引擎聲。但是引擎聲很遠很遠,他聽不清是不是朝這個地方開來。
手指和手背上忽然感到一片涼意。李兆赫低頭看過去,黑黝黝的廚刀貼着他的手。Rudy來回側着刀,讓刀背和刀刃輪番貼着他的皮膚。
“對,你是畫畫的。李小少爺,畫畫需要用五根手指嗎?”
“你要幹什麽?”李兆赫駭然,“你不怕進監獄嗎?”
“進監獄很可怕嗎?”Rudy又問他,“我也不用砍斷你的手指,只需要在你這裏稍微——拉傷一點。我問你,畫畫是不是需要手很穩啊?聽說畫畫的人每天早上都要起來描線?要是我拉傷你這段手筋,你描線還會穩嗎?”
李兆赫瘋狂掙紮,椅子在他身下吱格作響。Rudy放聲大笑,廚刀懸在他的手背上,欣賞着李兆赫越發驚恐的樣子。
“你剛才說什麽,黃老師喜歡你的外表?如果你沒有這個外表,他還會喜歡你嗎?”
有豐富的精神病患者交往經驗的李兆赫可以斷定。Rudy精神不正常。夜晚更加劇了他的精神紊亂。他或許不會對砍手毀容蓄謀已久,但他可能會在精神不穩定的情況下突然爆發。
廚刀在李兆赫臉上晃來晃去。刀尖的光芒一點一點反射在李兆赫的眼睛裏。
“黃老師告訴過我,他信任你。”李兆赫說,“他說,沒有你,他也不能開伊甸園。你非常有工作能力。他不也是這麽你說的嗎?”
Rudy的笑聲漸漸消失。李兆赫又說:“黃老師信任你,就連我都知道他信任你。你要做出讓他不信任的事嗎?如果你傷害了我,進了監獄,還有誰能幫他管理伊甸園?”
Rudy的刀漸漸放下。他的神态裏出現了猶疑。李兆赫知道自己的說法終于打動了他。他擡起被膠帶捆着的手,熱切地說:“Rudy,松開我吧。我不會逃走的。你是黃老師信任的人,他的眼光不會有錯。我也信任你。”
Rudy遲疑地看着他,向他走近一步。門口傳來鞋子擦過沙地的聲音,兩個人同時朝門口望去。
門被拉開,進來的人是黃義铖。趙德陽緊随其後,将門關上。房間只剩下窗口投進的月光。
李兆赫注視着他,寬慰和憤怒同時在心裏滾動。他來了,他沒有報警。這個蠢貨,終于把自己也陷入泥淖一般的危機。
黃義铖也在注視着他。他站在門口,臉頰隐藏在月光照不到的黑暗裏。他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Rudy,先把小李解開。有什麽話,非要把他綁在椅子談?”
Rudy聽話地提起廚刀,趙德陽一把抓住了Rudy的手腕,說:“別的。我看,別說小李子要綁着,我看黃老板也應該綁着。黃老板可是個大忙人,要是沒有小李子,他還能願意聽咱們說話了嗎?”
“你弟弟已經死了。”黃義铖平淡地說,“屍檢報告和法院的判決書你都看到了,你還有什麽要說的?”
李兆赫瞪大了眼睛。三四個猜測同時在他心裏滾動着。趙德陽像是兜頭一盆冷水,原地抖顫一會兒,古古怪怪地笑了一聲,說:“快人快語,快人快語。黃老板,誰不知道法院院長是你的親戚?那判決書的字我都認不全,還能挑出什麽問題?我就是不服,我弟弟就白死了嗎?”
“你弟弟是自殺。”黃義铖說,“我也很遺憾,非常遺憾,但他是自殺。我沒有殺他。”
趙德陽突然狂吼一聲:“沒有人會突然自殺!”
在突然凝結的寂靜裏,趙德陽一字一頓,并非刻意,而是有些結結巴巴:“是你逼死了他。你變态,你逼他跟你處對象。他是正常人。根本不搞你們這些變态東西。你們大城市的人都是變态,是你逼死了他!”
這句話在李兆赫心中掀起滔天巨浪。沒有人會突然自殺。是你逼死了他。
躺在病床上的大哥微微睜開眼睛。
他看到的同樣是一段遙遠的回憶。大哥在高中進過醫院,從手術室轉到住院二部。全家都去看他。大哥躺在床上,微微睜開眼睛,像是躺在那裏,又像是靈魂出竅,只剩下一具空蕩蕩的肉|體。那雙空茫的眼睛像兩點無法染色的空白,烙印在李兆赫的記憶裏。沒有人會突然自殺。是漫長的積累,是一點一滴的逼迫,從很久很久以前,久得他根本不清楚,根本看不到,但是痛苦的灰線,在他開始意識到的時候,已經開始綿延。
“不可能。”
李兆赫聽到自己的聲音,很細微,像漂浮的螢火蟲,游曳在凝固的寂靜裏。
“趙先生。不可能。他自殺的原因,不可能是黃義铖。”
趙德陽轉頭看着他:“喲,你現在是個明白人啊?”
李兆赫抓緊了手掌下的椅子靠背,勇敢地擡起頭。他很少就自己完全不了解的事情發言,但是此刻,他不是在對趙德陽一個人說話,而是在對着所有指責的人。
“趙先生。自殺需要很強的勇氣,或者很絕望的心情。你可能是沒有注意到,但是,他不可能因為黃義铖自殺。”
“別說了。”黃義铖輕聲打斷他,“兆赫,謝謝你。但是,你不明白。”
“确實。”李兆赫說,“你為什麽不報警。這人和你不是有人命官司嗎?”
黑暗中傳來一聲輕輕的嘆息。
“Rudy,放開兆赫,你讓我坐到那張椅子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