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兄弟之情
兩人走到二樓的樓梯拐角,大哥望着二樓緊閉的三間房門,說:“你又要給我看你的游戲?我對游戲可沒興趣。”
“……”
李兆赫無語:“我沒有東西要給你看,就是不想再聽你們吵架了。找個借口讓你上樓。”
大哥看了他一眼,沒有回答。李兆赫一時不知說什麽好,離開餐桌時,他順手從果籃裏順了兩個水果,此刻既然無話可說,便把手裏的水果遞給大哥。兩人默默地站在走廊吃水果。李兆赫的視線不自覺地落在大哥的鞋子上。他始終沒有換鞋。
“為什麽要挑釁爸爸?”李兆赫含糊而責備地說。
大哥不緊不慢地咽下水果,才說:“挑釁?這不是咱們的家庭文化嗎。”
确實是大姐先開口的,李兆赫無話可答,一喪氣,順着牆滑坐在地上,招手讓大哥坐在他身邊。兩人坐在二樓通往三樓的樓梯上,聽着樓下的二輪争吵,李先生要走,李兆敏在殷勤有禮地送他;媽媽不知道自己是該走還是該留;阿姨叮當地收着沒吃幾口的晚飯。确實有了點家族聚會的氣息。
樓梯狹窄陡峭,兩人的肩膀緊緊挨在一起。十幾年前,這樓梯曾經是李兆赫的游樂場,如今,他和大哥坐在這裏,只能感覺到逼仄和擁擠。
肩膀上傳來穩定的溫度,李兆赫看着大哥的側臉,又垂下眼睛看他的手,不期然地想,如果是黃義铖就好了。
黃義铖一定不會讓局面變成這樣,他一定會緩和尴尬的氣氛,一定會做到賓主盡歡。
水果的核在他手裏化作黏糊糊的一團,幾個小時前,大哥剛從接機口現身,他短暫地以為大哥的異樣來自于南美文化的浸染;然而現在兩人并肩坐在樓梯上,他開始意識到,大哥的轉變并非來源于異國文化,而是一種氣質上和心理上的東西。
一塊石頭漸漸沉入深深的水裏,只有一些氣泡偶爾浮上來。
有什麽東西在他心裏徹底改變了。
李兆赫輕輕用肩膀頂一下大哥:“你在南美開心嗎?”
聞言,大哥拿着果核,露出追思的神情。
“那邊陽光很好,海水是寶石一樣的藍綠色,我們休息日就去路邊喝啤酒。那邊的啤酒味道好,又不貴,我們就在一起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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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李兆赫疑問。
“員工。分公司沒幾個員工,我們也沒那麽多架子。大家都知道這個分公司開不久,能高興一天是一天。”
“……開不久?”
他還以為大哥在外國認真做生意,沒想到大哥自嘲地笑了一聲,說:“我可沒有白手起家的野心。”
看來李先生叫他回來也有發展上的決心。李兆赫嘆了口氣,說:“喝酒好啊,我也想去南美的沙灘上,和你一起喝。”
大哥笑着看了他一眼,說:“在哪喝不重要,重要的是跟誰喝。你現在有酒,咱們現在就能喝。”
李兆赫打了個響指,很為哥哥的急智高興,忽然想起一件事,問:“你今晚住什麽地方?不會真是二樓客房吧?我其實沒收拾什麽,那裏可亂了。”
大哥無謂地一聳肩:“什麽地方都可以,不住在這裏是最好的。”
李兆赫又嘆氣,用沒拿果核的手抓着自己的頭發,忍不住問:“為什麽啊,你好不容易回來一次,就不能正常點嗎?住在家裏究竟怎麽你了?你這麽讨厭我們嗎?”
大哥豎起手指,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低聲說:“你剛才不是說,不想和我吵架,怎麽,後悔了?”
樓下的聲音果然小了,似乎他們在側耳傾聽樓上的吵架。李兆赫握緊拳頭,果核被握成一團爛泥。他氣沖沖地站起來,先推開二樓洗手間的門,打開水龍頭,沖幹淨手,讓涼水平靜自己的情緒,再走出來,盡可能冷靜地對哥哥說:“大哥,可能只有我自己這麽想,我們是一家人,希望能有一家人的樣子,至少今晚在這裏住,好嗎?”
大哥好笑似的看着他,說:“行,有什麽不行?”
為了表示誠意,也怕哥哥反悔,李兆赫推着他上了三樓,讓大哥在自己的卧室小坐片刻,他則準備下去拿點酒,繼續剛才沒有結束的晚餐。
大哥坐在他的椅子上,很稀奇地看着他畫畫的裝備,嘗試着拿起數位筆,在沒有開機的數位屏上劃了幾下。李兆赫幫他開機,幫他打開ps,讓他自己畫簡筆畫,看大哥玩得很高興,離開了房間。
想去拿酒,必定經過餐廳。他做好了面對家人的心理準備,沒想到一樓安靜得超乎想象,餐桌已經收拾幹淨,仿佛剛才的晚餐完全沒有發生過,李兆敏一如既往地坐在餐桌邊,對着MacBook,電腦旁放着她的咖啡杯。她查看着手賬本,思忖片刻,清脆地敲着鍵盤。
李兆赫原地轉了一圈,茫然詢問:“爸爸媽媽呢?”
李兆敏敲完一行東西,停下來,輕快地回答:“都走了啊。”
李兆赫吓了一跳:“走了?怎麽沒叫我們啊?”
李兆敏微微偏着頭——賣萌意味着她現在心情要麽憤怒,要麽糟糕——依然輕快地說,“看他們挺着急的,不知道你什麽時候下來,就沒叫你。你有事找他們?”
李兆赫搖頭。
雖說李先生本來就要走,但他走得這麽快,只可能和李兆敏有關。李兆赫真的不明白大姐,有着剛下飛機就給黃義铖送特産的體貼,卻總要把家庭變成戰場。要是她自己不生氣也就算了,偏偏她自己還氣得裝模作樣,和樂融融就這麽難?
李兆赫存心和大姐好好講講經營家庭的人生哲理,但他并不是十分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麽,說話肯定站不住理,貿然A上去,只會遭到一陣真正的血雨腥風。
他謹慎地保持了沉默,李兆敏小小地彎起嘴角,朝他露出一個女領導特有的假面笑容。
李兆赫輕手輕腳地走到廚房,在儲藏室提了一提啤酒,又拽了幾袋零食,輕手輕腳地走向樓梯。
一個念頭瞬間閃過他的腦海,他看了一眼李兆敏,見她頭都不擡地核對着什麽東西,含糊地說:“今晚大哥在這住了啊。”
“住呗。”李兆敏說。
李兆赫又咬咬牙,終究不敢直說,想着姐弟重在心意,不必過于拘泥口頭表達,便站在樓梯口,向一樓做了一套詠春拳開心眼的動作,将自己的決策傳達給她。
上到三樓,李兆微竟然站在房間門口,好像待在沒有主人的卧室裏,讓他感到局促不安。
“二樓那個唯一的客房真的亂。”李兆赫說,“來,這邊。”
他推開隔壁的房門,把大哥請到沙發上坐好,他又去二樓那名叫客房,實際上是儲藏室的房間裏取了一堆真空包裝袋,動手收拾衣櫃。
衣櫃裏成堆成堆的都是女人的衣服,李兆赫捧得滿頭大汗,大哥閑閑坐在一邊,打開一罐啤酒,喝了一口,問:“這什麽情況,李兆敏的閨房嗎?”
裝滿一個包裝袋,李兆赫又打開一個新包裝袋,聞言迅速搖頭。
“不不,龔寶甜,就是那個,你認識的,之前那個……”
“前女友。”李兆微了然,“噢,她都住進來了?”
李兆赫嘆口氣,把一堆裙子扔進真空包裝袋裏,說:“住了幾天……三四天?然後我們分手,她就走了。這些東西也不知道要不要。等我明天問問她。”
李兆微笑了笑,低下頭看着自己的手,問:“這房間本來是誰的?”
“大姐的。”
“……”
李兆赫有些後悔,補充:“大姐不常在這住,現在她住一樓那個小的卧室,說是上下樓麻煩。我不想你住在樓下,搞得咱們三個像不能兼容的bug,哥,你就住在我隔壁吧?”
出乎他意料,大哥并沒有很激烈的反應,只是拈着啤酒,環顧房間。畢竟是李兆敏曾經的卧室,多多少少保留了一些前一任主人的女性風格。
米色牆紙上浮動着暗紋白茉莉,牆上挂着一張她和網球教練的合影。書桌、衣櫃、梳妝臺、床頭都是奶白色。只有床上用品是新換的鐵灰。
三年前,哥哥死活不肯住進來,似乎住進李家主宅,就會對他的人生烙下不可知的傷害。如今他也能安然無事地坐在李兆敏的卧室裏了。
如果生活能再平靜一些,或者這樣平靜的日子能持續下去,就好了。
“收好啦。”李兆赫一拍手,“來,哥,你行李呢?我幫你把衣服放進去?”
大哥像看怪物一樣看着他:“我可沒答應你住下來啊。”
面對李兆赫的困惑,大哥嗤笑一聲,擡起酒罐喝了一大口,不穩地說:“看來你也是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別裝和事佬了。讓我住李兆敏房間?晚上她就能拎着那個球棒把我捅個對穿。”
李兆赫也覺得自己有些輕率,懊悔地看着衣櫃周圍的真空袋。大哥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問:“需要我幫你把它們放回去嗎?”
“不不不,快別放。”李兆赫趕快說,“我還正愁沒機會讓她把這些東西拿走呢。”
大哥了然地笑,指着他。
“原來你是利用我。那你不用特地把我叫進來,只要跟我說一聲,甜甜來了,我就會為你圓謊的。”
李兆赫嘆口氣,随便坐在一個真空袋上,也打開一罐啤酒。離開儲藏室的冰庫時間略長,啤酒外凝了一層水汽,入口也沒有那麽冰涼。
他喝着啤酒,随意地問:“哥,你接下來有什麽計劃嗎?”
大哥搖頭,神色有些黯然。李兆赫開導他:“沒有也好,說不定爸爸生完氣,又會對你指手畫腳。對了,你有喜歡的工作嗎?”
“沒有。”大哥淡然回答,“幹到最後,什麽工作都是一樣搬磚。在哪搬都是一樣搬。”
這點李兆赫深表贊同。當初他很喜歡游戲,視進入達拉游為職業夢想,然而進去後完全不是那麽回事兒。最新的項目進展更是讓他對這家公司的初心大為懷疑。這是一家商業公司,不是一家情懷公司。就算有情懷,也是讓他們加班的擋箭牌。
可是他看着大哥百無聊賴喝酒的神情,又很想反駁,工作是不可能完全一樣的,至少有工資高低的區別。按照大哥的資歷,絕對能獨當一面,成為一名高新搬磚狗。而且,人不可能沒有事業上的野心。
當然,做想做的事是一回事,想做的事能不能賺錢,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李兆赫随口問:“你不想繼續當組長嗎?你之前那些員工都怎麽樣了?”
空氣中有什麽東西改變了,大哥僵硬地看着他。李兆赫慢半拍地轉頭和他對視,意識到,自己似乎問了一個禁忌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