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舊事
車子裏暖氣很足,夏隽不自然地動了動。
他想扒開傷口給戚江渚看,想講給戚江渚聽一聽,就算沒什麽意義。夏隽開始了支支吾吾的自白。
話說得不是很明白,還有些颠三倒四——
他發現就算是講自己的事情也是很吃力的一件事。
“小鎮真的很小,發生了什麽事情到了晚上所有人就都知道了。大人知道了就會講故事似的講給孩子聽,沒什麽用來消遣的就全靠這些。我們家就是他們的消遣。”
“我爸媽結婚的時候已經有了我。我媽媽人很漂亮,結婚前有過很多男朋友,最後嫁給我爸爸的時候,他們都不敢相信。我爸那時候沒什麽錢,也不是會說話的人,為什麽她會和這樣的一個男人結婚呢?他們結婚後不久流言就開始了。”
“他們說我媽媽是因為不知道和誰弄大了肚子,是因為這個才迫不得已和我爸爸結婚的。剛開始,還好。他們感情很好,我媽媽是個很厲害的人,他們不敢在我們面前說這些。後來我爸生意出了些問題,我奶奶說他心情不好。他很兇,回到家就總是和我媽媽吵架。媽媽在家裏一點都不厲害,她經常哭。”
“總是抱着我哭。我記不清了,只記得有一次我發高燒,他帶我去了醫院看病,我想去拉他的手,他沒有理會我,回頭看我的時候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直到他走掉之後,我才知道那天他是帶我去做親子鑒定的。”
“我是鎮子上最後一個知道這件事的,那時候他已經拿到了鑒定離開了小鎮——他們罵我是野種,排擠我,千方百計地羞辱我。可是我爸那樣的人卻成了榜樣。我不懂。”
“被所有人盯着的滋味很不好受,行為和言語被曲解也很難受……我有時候覺得憤怒,我做錯什麽了,非要接受這些?走進死胡同裏出不來,人可以裝聾可以裝瞎,但我不是真的聽不到看不到……”
“後來我也反省我自己,我不能那樣想,我要認真的思考我究竟哪裏做錯了,怎麽樣才能讓我自己舒服一點。”
夏隽略微低下頭,繼續說道:“這說起來是很容易的事情,我只要和別人一樣就好了,可是其實特別難,比寫作文還難,因為從一開始,從很久很久之前開始,從我沒出生就注定了,我就是和他們不一樣。”
“最難受的時候,我想我為什麽要出生,想他們為什麽要生下我又不要我了。怎麽改都不行,我改不了。”
夏隽頓了頓,說道:“後來我長大了,我爸回到小鎮說要帶我走,我從來沒覺得這是一件好事,甚至排斥新環境,我那一點期待早就被蝕掉了……”
他來到江州的時候沒有抱有期望,即使換掉了環境,那些不好的也會卷土重來,他很清楚,因為雷同的劇情總是在重複上演,主角都是他,配角卻總是不同。
然而他遇到了戚江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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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無數次他覺得他又要跌入泥潭的時候,戚江渚都會伸手拉住他,溫和又有力。
“哥,你為什麽和別人不一樣……你是特別的。”
夏隽說着,心跳聒噪起來,跳得他胸口發痛。他的感情濃烈的要溢出來,那些喜歡也許在很早之前就已經生根發芽,等到他發現的時候,他的視線已經開始追逐戚江渚,無論怎樣都沒法再挪開。
喜歡。
你是特別的,特別喜歡你,夏隽抿了唇,默默在心裏補上了沒說出口的後半句話。
他擡頭看了看,發現戚江渚沉默着看着他。
夏隽張了張嘴,打破了沉默說道:“我講完了。”
戚江渚忽然擡起了手,手指停在他的眼下,離他的皮膚有一小段距離,在動作間夏隽嗅到了戚江渚身上的味道,有些恍惚。
“這次沒哭。”
話音落下,戚江渚區起手指,手指關節在他眼下輕輕碰了一下,随後收了回去。
夏隽鼻子一酸,同時笑了出來。他低下頭,在一陣細微的響動之後,戚江渚傾身抱住了他。
他呼吸被攥住了,眼淚啪嗒啪嗒掉了下來——
汪婧沒騙他,夏執鳴和汪婧吵架的最兇的那幾年,她的伶牙俐齒不見了,眼淚卻總是很多。夏隽問她為什麽,汪婧說,因為她愛他。
他也很喜歡,很喜歡戚江渚。
他把下巴擱在戚江渚的肩膀上,手攥着戚江渚的袖子。
他們之間存在過的擁抱都是這樣的,不越界也不出格,夏隽能感覺到戚江渚身上的溫度。
這個擁抱不是一觸即放的,于是他聽到了戚江渚的心跳聲。
戚江渚伸手摸了摸他的頭,在他耳側輕聲說道:“以後會越來越好的。”
回去之後,兩個人吃了點東西。
從昨晚開始緊繃的神經終于松弛下來,夏隽躺在床上睡着了,似乎是沒有想到自己會睡着,他連被子都沒蓋。
戚江渚輕輕幫他把被子蓋好,在床邊站着看了他一會兒才拿着鑰匙下樓去了。
他在附近發現了一家甜品店,打包了一塊蛋糕還有一杯熱可可,出門之後雪又大了些,好在不冷。
因為距離不遠,他沒開車,一路走到樓下,衣服上積了雪。上臺階的時候抖落掉一部分,其餘的他打算到門口再解決。
到了二樓,他低頭邊找鑰匙邊往上走,從樓梯間隙往上看,猝然瞥見個人影站在夏隽家門口。戚江渚上樓的聲響驚動了那人,她回過頭看了他一眼。
那是個女人,穿了件奶白色的羽絨服,靴子挨到小腿,她不算年輕,看着卻仍然是好看的。
戚江渚問道:“有什麽事嗎?”
女人一愣,接着看到戚江渚走到了三樓,伸手拿着鑰匙要去開門。
她臉上的神色有些變了,問道:“之前住在這裏的那戶人呢?”
“還在,你找他有事?”
女人幾乎是急切地否認了,“沒有,是我記錯門牌號了。”
說着她踩着沒化幹淨的殘雪往樓下走,鞋跟敲打地面的聲音很焦急,像是想要飛快逃離現場。
戚江渚收回視線,抖了抖身上的雪進屋去了。
他沒和夏隽提起那個女人的事情,但他隐約對她的身份有了猜想,因為她的那雙眼睛有些像夏隽。
夏隽雙手捧着紙杯慢慢地喝着熱可可,不一會兒就把那塊甜膩膩的蛋糕消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