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好的壞的
樓下的小超市還沒關門,夏隽買了袋挂面、一盒雞蛋又挑了兩個西紅柿才出門。
這一場遲來的雪一直沒停,斷斷續續下了好多天,把黑夜都下成了白晝。他進屋的時候,帽子和肩膀上全都是雪。夏隽進了屋才注意到,只得退出門去伸手把雪都拍掉了。
廚房裏傳來燒水的聲音,白霧慢騰騰從裏面冒出來。
“哥。”夏隽脫掉鞋子,拎着食品袋往廚房走,結果撲了個空,屋裏沒人。
他在卧室找了一圈,人也不在,他又喊了一聲,沒人應。
忽然夏隽屋內傳來悶悶的有節奏的聲響。
他擡起頭看到戚江渚站在陽臺裏和人通電話,分割着客廳和陽臺的玻璃拉門關着,戚江渚注意到夏隽在看他,又擡手敲了敲那扇玻璃門,聲音和方才他聽到的古怪的聲響重合了。
這天晚上是夏隽煮了面,兩碗,一人一個荷包蛋。
夏隽從櫃子裏翻出來一盒茶葉,他翻來複去看,也沒找到生産日期,雖然沒拆過封但他也不敢拿來泡着喝,最後只倒了兩杯開水。
戚江渚的電話講完,夏隽的面也煮好了。
他進了廚房,夏隽把筷子遞給他。夏隽吃着面,總分心去看戚江渚的表情,他吃不準,他是做得難吃還是好吃——
他自己判斷不出,無法作出合理的自我評價。
“哥,好吃嗎?”他問道。
“嗯,”戚江渚停住筷子,說道,“之前不知道你會做飯。”
夏隽說道:“沒去江州之前,我都是自己做飯,很多菜我都會做的。我奶奶很會做飯,都是她教我的,我學得不太好。”
吃過晚飯,夏隽把卧室的地板擦幹淨,又把被子和褥子全部換了一遍,灰塵味終于被趕走了。夏隽把緊貼的兩床被子分開一點,伸手拍了拍,出了卧室說道:“哥,我屋裏床很大,一點都不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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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絞盡腦汁,沒想出別的詞來,最後冒出來一句,“行嗎?”
到底是什麽行不行,夏隽自己也沒弄明白。
戚江渚卻看懂了,夏隽是怕他走。戚江渚點了點頭,夏隽抿起的唇放松了,嘴角也彎起來一點。
卧室裏擺着的那張床,的确足夠大。
那是夏執鳴和汪婧新婚時候買的,後來他們都走了,夏隽就繼承了這張大床。卧室不大,三分之二的空間都被這張床占據了,其他的位置見縫插針地擺着衣櫃和書桌,這房間容納兩個人就被塞滿了。
快到淩晨,夏隽才輕手輕腳地躺進了被子裏。
燈關着,這裏有着小城鎮特有的寧靜,尤其在夜裏那種靜是在城市裏難以尋覓的。
靜到他可以聽到戚江渚的呼吸聲。
夏隽剛洗過澡,身上都是香皂味,不難聞但也沒那麽好聞。
他靜靜地聽了會兒,翻了個身,小聲地問道:“哥,你睡了嗎?”
聞言,戚江渚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怎麽了?”
夏隽問道:“哥你以前來過這裏嗎?”
戚江渚說道:“第一次來。”
“我們鎮子特別小,出趟門能碰上好多個熟人。今天誰家出了事,到了傍晚全鎮子的人都知道了……趕上集會的時候街上特別熱鬧,還有一年過年的時候放煙花,哥,我還是第一次知道一個小鎮子也能有那麽多人,黑壓壓的,還好煙花是在天上,要不然就看不到了。”
那是他初三的時候,年還沒過完,鎮政府組織的一次煙火大會。夏隽很少有機會參與這樣的活動,沒人邀請他。那次也一樣,他只不過是恰好路過了,在煙火騰空的時候他被吸引住了,不由自主地站進了人群。來看煙火的人真的很多,多到不會有人去注意這麽多的人裏面有個被排擠的夏隽。
在熱鬧的新年裏,他意外的被“寬恕”了,那時候他可以全心全意地想未來的事情。
“哥,如果你能吃一次我奶奶做的菜就好了,真的特別好吃,我特別想再吃一次。”
夏隽說了很久,把以前很小的事情都翻出來說,講他小時候犯過的蠢、提起他裝了一小箱的獎狀和證書、奶奶做的菜還有他爺爺的老花鏡。後來有些倦了,但至于他是什麽時候睡着的,他已經全忘了。
翌日,夏隽起了個早。
天還沒亮,外面都是霧,他戴上帽子裹了一身的寒風在雪地裏慢慢地挪動。他攔了輛出租車到了城郊的墓園。
剛開始老兩口沒葬在這裏,他們去世之前似乎已有了料想,所以早早買了塊墓地,雙人的。夏執鳴是在他們下葬半年後回來的,也許早就回來過只是夏隽不知道。他回來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在遠郊買了兩塊墓地把他的父母接進了新家。
夏隽當時是有些迷茫的,他還拿不準主意,想去問爺爺奶奶的意思,但他們兩個已經沒法給他答案了。
他伸手把墓碑上覆着的一層雪撫掉,把帶來的紙錢燒了。
等燒光了,他才慢騰騰地站起來,對着他爺爺奶奶說道:“我來看你們了。”
“江州特別好,比我們家這裏大好多。同學對我很好,我還有了一個好朋友,他叫戚燃,和我一點都不一樣,話很多性格又好……我還是第一次有了朋友,你們放心,我每天都很高興。”
“還有……”他頓了一下,擡起臉說道,“我有了喜歡的人,我要努力越變越好才行。”
夏隽伸手撫了下墓碑上的照片,手指停在她微笑着的嘴角,他嘆息了一聲,說道:“我好想你們啊。”
出了墓園,這會兒天雖然亮了,但雪還下着,于是天仍然顯得陰沉。
夏隽把下巴藏在衣領裏,盯着腳下一直往前走,後面有車子行駛的聲音,他也沒太在意,過了會兒那車子和他并行。
他偏過頭看到車子的車窗降下來,夏隽看到了坐在駕駛位的戚江渚。
“我是回來祭拜他們的。”夏隽上車之後說道。
這件事他是想要隐瞞的,以為戚江渚不問他就不必和戚江渚說起。甚至在昨天晚上他一口氣說了那麽多好的事情,擺脫不了粉飾太平的嫌疑。
他要去想過去那些發生過的好的事情,那些都是他前進的動力。他講得都累了——
你看,我經歷過那麽多好的。
但只有太過在意才會想要避開,想要掩飾。
掩飾是沒用的,他自己最清楚不過,潰爛的傷口越是掩飾,那傷口就越是沒有辦法痊愈。
戚江渚問他餓不餓,他沒聽到。
夏隽忽然就鼓足了勇氣,他偏過頭看向戚江渚,抿了抿唇說道:“我有話想和你說……說起來很長,但其實聽着就很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