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快樂
為了不顯得多餘,夏隽什麽都不敢想。
小鎮上的日子并不好過,夏隽的爺爺奶奶對他很好,但老兩口也是被兒子丢下的,夏執鳴欠債還不上跑了,老兩口因為這事沒少受罪。夏隽不敢想新筆盒、新書包……更不敢想汪婧。
盡管沒有人明确警告他不能想,但就算沒有語言他也可以看清別人的神情,為難是他所能得到的最溫和的回應。
戚江渚卻對他說,沒有什麽不敢想的。他在心裏默默地重複這句話,莫名的到了些許勇氣,他終于做了決定——
他要搬出去。
九月底的周六,夏隽搬進了夏執鳴租的房子。
夏執鳴進了屋子把窗子都打開通風,快到十月份,雖然早晚的氣溫已經有些涼了,但是白天只要膽子大還可以穿着短袖在操場上瘋跑。新家具的味道已經散幹淨了,屋子不算大,但夏隽一個人住綽綽有餘,家具把空間塞得滿滿的,小陽臺上還擺着兩盆綠籮,看着挺溫馨的。
夏隽換上拖鞋,夏執鳴興致勃勃地進了廚房把冰箱門打開說道:“接你之前爸去了趟超市把冰箱都塞滿了,以後我每周都給你添一次……”
還沒等夏隽回應,他匆匆關上冰箱門去推卧室的門,說道:“前幾天陪你魏阿姨出門給你買了幾件衣服,你試試看,合不合适?”
在夏執鳴的催促下,夏隽挑了件外套試了試,款式和顏色都很好,但袖子明顯短了一小截。
夏執鳴也注意到了,臉上有些尴尬。這種尴尬沒有持續太久,很快有通電話打過來把夏執鳴叫走了,将夏執鳴從那尴尬裏解救出來。與此同時,夏隽也松了口氣。
衣櫃裏也被塞滿了,衣服都是新的連标簽都沒剪掉,他随手翻了翻,尺碼都是小的。他抿了一下唇拎着包把包裏的衣服一件件塞進衣櫃,裏面還有幾件新的。
前段時間戚江渚出差的時候買的,給戚燃買了什麽也給他買了。隔天戚燃就穿上了,夏隽沒舍得一直壓在衣櫃最下面,這回搬走了他又寶貝似的把那幾件衣服轉移走了。
他剛收拾了一半,接到了戚燃打來的視頻電話。
接通之後,戚燃吵着要夏隽帶他參觀一下新家,屏幕黑漆漆的,夏隽皺起了眉毛問道:“你下午不是有補習班要上嗎?”
确實有,可是班上幾十人,他只要足夠隐蔽就不會被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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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燃做賊心虛又往角落裏縮了縮,臉不紅心不跳地說道,“補習班哪裏有你重要。”
夏隽越想越可疑,說道:“你怎麽不聽課?我挂電話了。”
戚燃催促道:“……快快快,時間就是金錢。”
話音剛落,夏隽毅然決然把電話挂斷了,絕對不和戚燃同流合污。
真是太狠了,直到放學他還在念叨這句話,他和幾個剛混到一起的小夥伴走到門口,他眼尖看到了停在路邊的車子。
他和朋友道別,拉開車門坐上了副駕駛,他瞥了戚江渚一眼,有點恐慌。
戚燃邊系安全帶邊問道:“哥你怎麽來了?”
不會是夏隽偷偷跟他哥告狀了吧?
“來看看你有沒有逃課。”戚江渚說道。
“怎麽可能!”戚燃脊背一涼拿出手機開始轉移話題,“給夏隽打個電話,圍觀一下他的新家。”
“不用看了,”戚江渚說道,“我們現在過去一趟。”
夏隽剛開門就愣住了,他看了看戚燃又看了看戚江渚,好半天才問道:“……你們怎麽來了?”
戚燃得意忘形說道:“你挂我電話不讓我在視頻裏看,我只能自己跑來親眼看看。”
“挂斷電話?”戚江渚敏銳地挑出了重點。
“我什麽都沒說,哥你肯定是聽錯了。”
戚江渚和戚燃沒空手來,買了菜和肉,還有幾袋丸子。
戚江渚把東西放在飯桌上,夏隽亦步亦趨跟在他後面,盯着他的背影發愣。
直到戚江渚回頭問他,“有鍋嗎?”
夏隽聞言立刻回身在櫃子裏翻找起來,“應該是有的。”
果不其然,夏執鳴把大大小小需要的電器和家具都準備好了,他在最下面的櫃子裏翻出個可以用來煮火鍋的。
戚燃覺得這屋子很新鮮,來來回回逛了好幾遍。戚江渚進了廚房就開始忙活,夏隽看了會兒覺得不好意思,到一邊幫他打下手。
戚江渚手法熟練地擇菜,沸水蒸騰着白色的蒸汽,夏隽感覺他的面目都這些白氣模糊了。他的走神很快被戚江渚發現了,戚江渚輕輕甩了下手,說道:“這裏樓層低,又是十幾年前的小區,安全措施少,到了晚上窗戶記得都關上。”
夏隽抿了一下唇,遲鈍地感覺到戚江渚的關心。
沒得到回應,戚江渚很有耐心地又問了一遍,“聽到了嗎?”
“我不會忘的。”夏隽擡頭朝他笑,快速地說道。
飯桌上,戚燃和沸騰的丸子做鬥争,他用筷子不太靈,夾丸子準确率四舍五入為零,夏隽想幫忙……兩個人鬧了一頭的汗,也沒吃到一個。
“夏隽你們家怎麽沒勺啊?”戚燃快哭了。
話音剛落下,戚燃的碗裏多了個丸子,戚江渚夾過來的。戚燃吃着丸子閉上了嘴。
夏隽看着戚江渚的筷子又落了下去,再之後他的碗裏也多了一個白色的丸子。
最後鍋裏的丸子都進了兩個小孩的肚子,夾丸子的人從始至終都是戚江渚一個人。
“哥,你怎麽這麽厲害。”戚燃由衷地說道。
夏隽吃着丸子也跟着吹噓道:“太厲害了。”
聞言,戚江渚放下筷子說道:“吃飯,少說話。”
就算是少說話,夏隽這頓飯也吃得很高興,和他一個人的時候完全不一樣,戚江渚和戚燃帶來了熱鬧的氣息,衣櫃裏那些小了一碼的衣服都不能妨礙他的快樂。
轉眼到了十一月底。
今年也不知道為什麽,眼看要到十二月份,江州還沒下過一場雪,但氣溫已經開始迅速下降,零下十幾度成了常态。
教室裏的暖氣足,在室內穿個衛衣就夠了,但出門之後裹上羽絨服都覺得冷。周五的晚上,終于熬到十點鐘下了晚自習,夏隽在校門口和戚燃、衛傑分開,走到小區門口的時候看到了夏執鳴。
他倚在車子旁邊抽煙,看到夏隽過來夏執鳴把煙夾在手裏。
夏隽和他已經一個月沒見過了,夏隽走過去,聽到夏執鳴說道:“下個月初回鎮子上看看,三號我接你一起。”
“我還要上課。”夏隽說道。
夏執鳴盯着他看,那眼神簇了團火似的,他說道:“有課就請假。”
“下個月老師不給假,我們……”
夏執鳴扔掉了手裏的煙,火光在地上被風吹的忽明忽暗,他逼近了,說道:“有課?有課就推掉,你爺爺奶奶辛辛苦苦把你養這麽大,你連他們的忌日都不肯回去,他們養你為了讓你來當白眼狼,啊?”
夏隽不想和他做無效的溝通,他想走了。他沒猶豫轉身想走。這刺痛了夏執鳴,他被激怒了忽然拽住了夏隽的胳膊,“我在跟你說話!你聾了?”
夏執鳴咬牙切齒地說道:“夏隽你這是不孝!”
夏隽幾乎要窒息,這世上唯獨夏執鳴沒有資格對他說這樣的話,他腦袋發燙,渾身都是熱的,呼吸的時候嗓子很痛,他大聲地反駁道:“有你這樣的爸爸,我寧願被人戳着脊梁骨說我不孝。”
他說完有一種難以形容的快感,但那快感和痛感是交織在一起,以至于他無法分辨到底是快樂更多還是痛苦更多。
夏執鳴的表情扭曲了,在下一瞬間揚手甩了夏隽一巴掌。夏隽的臉被打偏了,他沉默着低着頭看到他的血滴在了地上。
他全身的熱度都随着這些血流出去了,他神奇般地自愈了,一點也不想哭,只是在想——
他和他的父親應該互相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