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驚醒
夏執鳴是個做主做慣了的成年人,尤為擅長為夏隽做主,似乎是有心做些補償,夏隽被接到江州之後,學校是他選的,班級是他選的,平日裏給夏隽添置些東西就更不用說,都交給他全權管理。
他在這方面是專權的,不需要聽一個小孩的意見——
夏隽一個小孩,能懂什麽是好什麽是壞啊?
于是夏執鳴在多家對比之後,看中了一家,租金在學區房招租裏面價格都算是高,但勝在條件好,朝陽,樓層也合适。夏執鳴眼睛也沒眨一下,直接付了三個月的租金拿到了鑰匙。
夏執鳴和夏隽約在了學校附近的一家面館,他已經吃過飯了,夏隽點了一碗牛肉面。上菜很快,不一會兒面就上了桌,兩塊牛肉旁邊點綴着切碎的香菜,香味争相恐後地冒出來。
夏隽沉默着,他的肩膀有些僵硬,自從坐在這裏之後就再沒開口說話,好像他們不是父子而是仇人。
“餓了吧?趁熱吃,待會兒還有課上,別的我們邊吃邊說。”他看出了夏隽的局促和拒絕,拿着餐巾紙把筷子擦了擦遞給夏隽。
夏隽看了看他,伸手接過了筷子。
夏執鳴說道:“房間裏還缺點東西,明天爸爸去家具城買點,衣櫃、書桌、零碎的瓶瓶罐罐……新家具搬進去還要散散味道,下個月中旬差不多就可以搬過去。”
他說着從包裏拿出了鑰匙放在了夏隽的手邊,又說道:“家裏現在太亂,你弟弟正是鬧騰的時候,從早到晚哭個不停。你小時候那會兒也能鬧,把你媽氣得……”
夏執鳴話說了一半忽然頓住了,臉上的表情有些古怪,他這些年極少去想他的前妻汪婧,日子過得不好的時候會想起夏隽,後來過的不錯的時候他連夏隽也不想。
再之後生意做得越來越好,大約是虧心事做多了,怕遇見鬼,總是想以前做過的虧心事,那會兒他爸媽過世,于是他順利應當把夏隽接到了江州,在潛意識裏想找到點合理的心理安慰。
他回到了最初的完全話題,說道:“這鑰匙我這裏還有備用的,鎖是昨天剛換的。”
夏隽聽到這裏,停了筷子,他實在吃不下去了。他很想拒絕夏執鳴,他除了那個家也還有別的地方可以住,就算不在夏執鳴身邊他也一樣可以生活。
夏執鳴并未發覺夏隽的異常,說道:“總是在別人家住着也不是辦法,爸也知道你不願意在家裏待着,爸不勉強你,所以才找了這個房子給你。”
夏隽張口想要說什麽,想反駁他,可是他找不到一個強有力的理由去反駁夏執鳴那一小段話。夏執鳴說的沒錯,他不可能永遠住在戚江渚家裏,在經濟獨立之前他都沒辦法真正的和夏執鳴劃清界限,他現在沒有底氣也沒有話語權,只能聽之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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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他過分依賴戚江渚,不應該是這樣的,他是在對戚江渚撒嬌嗎?
他已經不是個小孩子……
他需要成長,想要長大的念頭開始瘋長。
夏隽愣了一下收起了鑰匙,夏執鳴終于松了口氣,喜笑顏開地起身買了幾瓶水,用袋子裝起來,說道:“回去帶你同學一起喝。”
夏執鳴的前妻汪婧是個很漂亮的女人,見過她的人都會這麽說上一句,不過她性格不太好,話一旦說得不對她轉眼就要罵人,于是和她說話的人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哪句說錯了沒得到美人垂青反而讨了一頓臭罵。
年輕漂亮的人總要有些保護自己的手段,用來逼退那些不懷好意的言語和視線。汪婧對待家人的溫和以及對待外人的敏銳、刻薄都昭示了這一點,她的脾氣差是她自我保護的武器。
夏隽對她的印象停留在她跑掉的那年夏天。她愛拍照片,卧室裏挂着一面牆都是她的照片,什麽樣的都有,都很好看,汪婧跑掉之後那面照片牆就消失了,夏隽從此再也沒見過他媽媽是什麽模樣。
太模糊了,也許現在再碰到,他都不會認出她。
要是知道她寶貝照片被燒掉,汪婧肯定會氣得罵人,但夏隽完全不怕她,她總是在夏隽面前哭,好像把一輩子的眼淚都交代給夏隽了。小時候夏隽早産,身子虛,一天到晚哭個沒完。
汪婧也是頭一次當媽,還沒出月子,每天夜裏都睡不好覺,剛睡一會兒就被夏隽的哭聲吵醒。她從床上爬起來,恨得咬牙切齒,過了會兒抱着她的兒子一個勁兒地哄,又親又抱,但又氣得直哭。
他在學校受了委屈,汪婧就要去學校找老師評理,嘴上半分也不饒人,因為他有一個牙尖嘴利的媽媽,夏隽學生生涯的開端是好的——
裂痕是後來者居上的。
也許很久之前就埋下了,但被現實赤裸裸地挖了出來。
她用來保護自己的伶牙俐齒也開始對準不曾對她有過信任的家人,她用尖銳的聲音問道:“夏執鳴你什麽意思?別人編的鬼話你拿來質問我?我汪婧是什麽人?!你拿我當什麽人?”
對方用沉默應戰,這激怒了她。
她快步走過來,扯過夏隽把他帶到夏執鳴的面前。她的手掐住夏隽的下巴,說道:“你看看他,哪裏有一點像你?是不是像我之前的那些情人,城北的張老板還是醫院的劉醫生?怕嗎?覺得丢臉嗎?”
有人摔門走了。
鐘表的聲音滴滴答答。
夏隽的下巴被掐得沒了知覺,女人終于松開了手,她注意到夏隽一聲不吭地摸着下巴,她半蹲下來看到他發紅的下巴,紅着眼睛問道:“你疼了怎麽也不吭?”
“媽……”夏隽委屈地喊了她一聲。
她又抱着夏隽哭了,這是她最後一次抱着他哭,畫面開始出現裂痕,卧室裏的照片牆在迅速崩塌,和他的生活一樣,他不想再經歷第二次了……
“媽——”
夏隽脫口而出,猛地從夢中驚醒。
他手攥着被子努力地喘息,遲疑着用手背碰了碰臉,發現臉上的眼淚還是滾燙的。
汪婧走了以後似乎把她的眼淚全部給了夏隽,所以他才總是在哭。
戚江渚聽到了動靜,走進房間問道:“怎麽了?”
他說着按亮了床頭的小臺燈。
“……沒事。”夏隽的聲音不可避免有些哽咽。
就算夏隽有意掩飾,但燈光把他暴露了,戚江渚看清了他臉上還沒擦幹淨的眼淚。
夏隽把臉貼在手背上,整個上半身埋到了松軟的被子裏,“哥你別看。”
他整個人對折,臉全部遮了起來,只露出個後腦勺來。
戚江渚擡起手,微微頓了一下,沒動,只是開口問道:“做噩夢了嗎?”
夏隽遲疑了會兒,搖了搖頭。
“別總悶在被子裏。”戚江渚拉着夏隽的胳膊把他和被子分開,又說道,“要喝點水再睡覺嗎?”
“哥。”夏隽急匆匆地喊了一聲。
戚江渚在他床邊坐下,靜靜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夏隽抿了一下唇,說道:“我做了個夢,不是噩夢,可是我很想她,想到不敢去想,我夢見她又走掉了。”
他越說頭越低,他不敢想汪婧。
怕自己會和以前一樣依賴她,如果太依賴她,他就沒辦法活了。
戚江渚擡起的手終于落下,夏隽有些發軟的發絲在他指尖的縫隙劃過,他摸了摸夏隽的頭溫聲說道:“沒有什麽不敢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