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無所遁形
夏執鳴道歉了。
他的脊背又彎曲起來,臉上有着痛苦的神情,他似乎被他和夏隽之間的血緣關系折磨得痛不欲生。他想補上多年之前的缺口,可是這缺口他越是想要彌補就崩塌得越快。即便他有三頭六臂也抵擋不住裂痕如蛛網一樣層層擴散的速度,更何況夏執鳴只是個擅長使用“專權”手段來維護家庭關系的成年人——
夏執鳴鮮少在家庭上耗費心神,長久以往弊端便暴露出來,他悲哀地發現除了用“專權”來示好之外,他對夏隽束手無策。
于是夏隽說他要回去,夏執鳴佝偻着身軀站在原地沒動讓他走了。
江州這個冬天的第一場雪是這個時候開始下的,毫無預兆,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沒風,所以雪越下夏隽越覺得熱。他在小區的路燈下面用紙巾擦他臉上的血,止不住似的,血又滴在地上薄薄的一層雪上,雪就被它的熱度融化了。
夏隽等止住了血才往單元門走,舊小區沒有電梯,走廊裏的燈泡前幾天壞了,他還沒來得及換。
走到家門口,他恍惚看到有個人影。
夏隽跺了跺腳,上一層的燈光漏下來,讓他看清了站在門口的人。
“哥?”夏隽一愣,迅速低下了頭說道,“……你怎麽來了?怎麽不給我打個電話?”
他怕戚江渚看到他臉上的巴掌印,而且他也不知道他臉上還有沒有沒擦幹淨的血跡。
“給你發了消息。”戚江渚說道。
“一直沒看手機,”夏隽拿着鑰匙打開了門,他沒去開燈,脫了鞋就往浴室跑,對戚江渚說道:“哥幫我開下燈。”
說着已經緊緊地關上了浴室的門。
夏隽擰開水龍頭掬着水洗臉,片刻後他在鏡子裏看到了他自己。夏執鳴的巴掌聲勢浩大,大半部分打在了他的鼻梁上。他認真看了會兒,确定只有臉頰上一小塊紅痕,洗掉了血跡看不出來什麽。
夏隽喘了口氣,擦幹臉上的水出去了。
戚江渚把買來的東西分門別類放進冰箱裏,他把外套脫了只穿了件襯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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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隽被夏執鳴激起的憤怒只有一瞬間,随後精神上就空虛起來,沒什麽實感。到這時候他才後知後覺,他對夏執鳴是完完全全的恨,他的成長沒有父親和母親的參與,到此為止沒有一個可以倚靠的親人,只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不是想做什麽就可以做什麽。
想也沒有用。
他在小鎮的時候,想夏執鳴能回來,想汪婧可以解救他,想未來的某一天他可以避開流言和攻擊……
夏隽從未停止過期盼,但無一實現。
夏隽站在廚房門口,手和腳都是冷的。他是被夏執鳴一巴掌甩清醒了,夏隽心想。
他渴望的,沒有人能給。
戚江渚語氣平緩地提醒道:“戚燃說你家沒零食吃,催着我給你們兩個買點。酸奶放在冰箱裏,喝之前放在室內溫一下,冬天不要貪涼。”
“哥。”夏隽忽然叫了他一聲。
戚江渚說道:“怎麽了?”
“你是在同情我嗎?”
兩個人幾乎是同時開口,戚江渚看着他沒再說話。夏隽聲音快破了,他很急切的想證明什麽,卻在脫口而出之後發現他這樣做與夏執鳴沒有什麽區別。
因為痛苦所以就要去傷害別人,把尖銳的刀尖對準戚江渚,然後再插回自己的身上。
“你不要同情我!”夏隽說道。
他的聲音很大,似乎聲音越大才越有底氣,越能确認他的堅持是對的。戚江渚看着他,和往常一樣的目光注視着他。
夏隽不去看這樣的眼神,就可以不想要他的偏心,就不想要他的好,他幾乎是在麻痹自己。
一陣????的聲響過後,戚江渚說道:“嘗嘗這個味道的酸奶。”
他說着話已經把酸奶的瓶蓋擰開了,酸奶的味道散在空氣裏,就在他眼前,他伸手就能碰到。
夏隽掙紮着說道:“……哥你能不能別同情我。”
“我沒有。”戚江渚說道,“要倒在杯子裏嗎?”
他說着轉身去找杯子,夏隽家的東西擺在哪裏,戚江渚都知道。戚江渚甚至知道他衣服的尺碼,知道他喜歡吃什麽口味的菜,知道他總是在夜裏驚醒,還知道他的作文寫得很差。
戚江渚像是無所不知,在他面前夏隽總是無所遁形,心慌之餘又覺得熨貼。
夏隽沒繃住,眼淚一下就落了下來,胡亂地說道:“對不起哥,對不起……我不應該說那樣的話,對不起。”
他越說越難受,鼻子裏有一股熱流往外湧,他也顧不上。
以至于戚江渚讓他擡起下巴他都沒反應過來,只顧着哭。鼻血和眼淚混在一起,他這一張臉已經沒法看了。
戚江渚帶着他在浴室洗了洗,血怎麽也止不住。戚江渚決定帶着夏隽去醫院。
“你仰着頭別動。”
戚江渚說完穿上了外套又去拿夏隽的衣服,要幫他穿。
夏隽鼻子發酸,努力地偏頭狼狽地說道:“哥我自己能穿。”
然而對方并沒有理會他,說道:“胳膊擡起來。”
夏隽擡起沒有捂着鼻子的那只手,戚江渚把袖子幫他套了進去,說道:“另一個。”
他聽話地換了手,戚江渚整個人像是把他抱住了,但那僅僅只有短暫的幾秒鐘。
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戚江渚已經把他的拉鏈拉到了頂,退開了半步的距離從門口拿了鑰匙說道:“走吧,我車子就在樓下。”
夏隽磕磕絆絆出了門,仰着頭看不到路,最後扶着戚江渚的胳膊走下去的。這會兒外面的雪已經積了一層,夏隽手還抓着戚江渚的外套。車子就停在附近,走過去之後夏隽才松開了手,伸手要去開後座的門。
“坐前面。”戚江渚說道。
夏隽有些躊躇,他的鼻血還在流……
戚江渚走過來拉開車門,微微垂頭看夏隽。
最後夏隽上了副駕駛,系好安全帶之後小心翼翼地又添了一張紙,怕血滴在戚江渚的車上。
這一路上戚江渚都沒說話,夏隽偏過頭看他,看到他緊縮的眉頭,心裏越發不是滋味。
如果可以,他很想收回那句質問的話。
戚江渚驅車帶他去了附近的一家醫院,他問道:“帶身份證了嗎?”
夏隽搖了搖頭。
“下次來醫院記得帶身份證。”
說着戚江渚從錢夾裏拿出自己的身份證挂了急診。
夏隽跟在後面忽然小聲地說道:“我沒有身份證。”
聞言,戚江渚拿着票據回過頭看向他說道:“過段時間帶你去辦。”
夏隽抿了一下唇,點了點頭。
戚江渚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腦袋,說道:“別動。”
夏隽霎時不動了。
戚江渚讓他擡起下巴,想看看他血有沒有止住。夏隽的注意力全在戚江渚身上,他在戚江渚眼神裏看出了在意。
他心發酸又有點麻,形容不上來,他作文寫得真的很差,他張了張嘴輕聲地說道:“哥,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