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偏心
夏隽要被一個他不認識的陌生人帶走了,而且夏隽是情願的,夏執鳴意識到這一點。他忽然喊了夏隽一聲,脫口而出,聲音有些焦急。這時還是上課的時間,走廊裏很靜,在安靜的場所這一聲出奇的突兀。在那之後夏執鳴的聲音就卡住了,他再也叫不出第二聲,腳步也僵住了,他甚至做不出伸手去拉夏隽的動作。
他不能在這個地方與旁人做無謂的拉扯,這不會解決任何問題,只會讓他更快的失去顏面。夏執鳴設定的條條框框,框住的是他自己,他還想要框住夏隽,但夏隽現在想要掙脫了。
他只能杵在原地看着夏隽消失在樓梯轉角。
夏隽發現在條框之外有另外一條他可以走的路,戚江渚給了他選擇的權利,他一點都不想回頭。夏隽與戚江渚錯開了幾步,他腦子裏仍舊是混亂的,在戚江渚的沉默中,夏隽無法做任何猜測,但他仍然忍不住想去猜,他被忐忑緊緊地纏住了,纏得密不透風,那個答案他猜不到,呼吸也跟着難以控制起來。
“夏隽。”戚江渚叫了他一聲。
夏隽心一跳,下意識想要對戚江渚對不起。
對不起什麽呢?
對不起他不應該招惹出這樣的事情;對不起讓戚江渚平白無故跑來學校一次,為了一個毫無關系的人;對不起讓戚江渚看到他到底有多麽、多麽的糟糕。
“今天你錯在不應該隐瞞。”
夏隽聞言有些懵,他錯愕以為自己聽錯了,但下一刻他聽到戚江渚又說道:“你應該先和我說這件事,而不是等事情發生用這種傷害自己的方式解決問題。”
戚江渚的語氣和緩,帶着些嚴肅的口吻。這是很尋常的,家長對待孩子的口吻,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發生,在任何角落,但對于夏隽來說确實是新鮮的,他在裏面追尋到了一絲難以形容的意味,暫時他還想不通那是什麽。他有些恍然,落下了幾步,等看着戚江渚越來越遠的背影,他回過神來追着跑了兩步。前方的戚江渚聽到腳步聲頓了頓,刻意放慢腳步等夏隽趕上來。
跑得急了,夏隽下意識想去扯戚江渚的袖子,他這個過分的反應吓到了他自己,還沒挨到他觸電似的想縮回手,戚江渚注意到了,他沒說話卻伸手攥住了夏隽的手,牽住了。
戚江渚在走廊裏看到夏隽的時候,心就已經軟了。
“你可以把我當作哥哥,”戚江渚頓了一下,補充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你可以……這是夏隽聽過最好聽的話。時效性就算只有一天也好,夏隽的手很涼,掌心都是冷汗,手指還有些抖,就算他極力地控制,但他發現他對自己還是無法完全掌控。他從來沒有被人這樣牽過,小時候也好長大以後也好,他無論走什麽樣的路,做怎麽樣的選擇,都沒有人站在他這一邊。
如果有人在他這一邊就好了,他可以和別人一樣長大,就算是要面對咒罵和嘲笑,他也可以有源源不斷的勇氣。他無數次這樣設想過,于是他一次一次地伸出手,然後再一次一次的被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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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隽唯恐再次被拒絕,勇氣只有一小截,他小心翼翼地試探着又迅速地反悔了,而戚江渚卻握住了他……沒有一整天只有半天也是好的,他想。夏隽努力地伸手抱住了戚江渚,他不敢抱得太用力,手搭在戚江渚腰上,他怕戚江渚覺得他煩,他也覺得自己很煩,但盡管如此,他把頭埋在戚江渚身上小聲地叫了一聲哥。
“嗯。”戚江渚伸手輕輕拍了一下夏隽的腦袋,他用這些作為對夏隽的回應。
夏隽鼻子一酸,哭了。
他發現他在戚江渚面前有太多的眼淚,那些年他不覺得委屈的事情似乎全部都找補回來,甚至是鄰居家的狗覺得他好欺負,每次見了他都要撕心裂肺地叫,他每次經過臉色都是發白的。這些小到不能再小的事情,他也想要全部告訴戚江渚。他終于明白過來,被人特別對待是怎麽樣的,那種偏心只要有一點點就好了。
只要讓他清楚他和別人是不一樣的,是有一些特別的,能多得到一個眼神、一句溫和的話、一個很小的蛋糕,什麽都好,僅僅是屬于他的,盡管夏隽不願承認,也甘願舍棄期待,但他無法回避,他內心深處渴望被愛。
回去的路上,夏隽靠着座椅睡着了。等他醒來的時候,車已經停下來了,他還有些懵,慢騰騰地睜開眼睛,聽到戚江渚在講電話。
“嗯。好,我知道了。麻煩老師了。”戚江渚說完挂斷了電話,他動了動,腿有些麻了。
戚江渚注意到他醒了,偏過頭對他說道:“我還有點事情要出去一趟。這會兒戚燃已經打完吊瓶了,你回去剛好幫他補一下這幾天的功課。”
夏隽站在門口看着戚江渚的車子轉了彎又駛上了馬路,他有些奇怪戚江渚是去做什麽,但轉念一想現在還是上班時間,戚江渚臨時被叫出去,這會兒應該是回去上班了,畢竟戚江渚的工作很忙。
他抿了一下唇,這會兒才發現他嘴唇幹澀得厲害,他往戚江渚家的方向走,不自覺想到戚江渚對他說,如果不介意的話,可以把他當作哥哥。
他開心到有些難受了,夏隽想到這裏不由得腳步都快了些。
開門的是戚燃,他盡可能拖着時間,因為他猜測這個時間回來的是戚江渚。他哥哥這麽早回家,他多半沒有什麽好果子吃,垂頭喪氣了開門結果一開門看到了夏隽。
戚燃睜大了眼睛把人拉進屋,關上門驚喜地說道:“夏隽你真是我的好朋友,竟然逃課來看望我!”
教導主任出面和十三中校方聯絡,戚江渚提出要和他們聊一聊,對方也同意了。戚江渚和茅飛的父母約在了十三中附近的一家咖啡館見面,他們比戚江渚早到了一會兒,點了三杯拿鐵,誰都沒動。
茅飛坐在他父母的旁邊,不配合的态度寫了滿臉。他并不覺得面前這個年輕男人可怕,他在學校的時候是讓班主任頭痛的對象,他也不怎麽怕被找家長,沒什麽好怕的,夏隽的家長他就更不怕了。
夏隽是沒人給他撐腰的,于是任誰都想來欺負他,因為欺負他是沒有後果的。
茅飛說道:“我不道歉,我沒做錯也沒說錯。”
茅飛父母的表情有些難看,但他們沒有去責怪茅飛,只是給了他一個警告的眼神。
茅父轉頭對戚江渚說道:“孩子小不懂事。這件事情我們已經跟老師了解過了情況,是他做錯了。我們作為家長先代他給你道歉,對不起,對你們造成了傷害。”
“為什麽要道歉?!”茅飛像是被踩到尾巴一樣,驚叫着拒絕道,“他的事情,小鎮上的人沒有人不知道?是真的為什麽要害怕別人說?”
這一番話讓茅飛的父母尴尬起來,他們見戚江渚沒什麽反應,他只是擡了擡眼,眼皮慢慢窄起來。他很平靜,甚至是很有底氣,他似乎在乎的并不是過程,而且他清楚如何控制結果。
茅父和茅母都是小鎮上的人,今年工作調動才帶着茅飛一起來了江州,他們和小鎮上的人一樣對夏隽家裏的事“了如指掌”,他們不知道夏隽什麽時候、從哪兒冒出來這麽個親屬。他們從一開始在氣勢上就被戚江渚壓制着。
就算是茅飛也在這漫長的沉默中冷卻下來。
這時戚江渚開口了,他說道:“惡意中傷诋毀他人,聚衆鬥毆。希望你們可以給出一個合理的解決方法。”
茅飛擡眼看他,這才發現戚江渚說話的時候一直在看他,戚江渚分明很平靜,那雙眼睛看他的時候他卻覺得冷得可怕,被看透了似的難受,茅飛迅速地別開了臉,躲避戚江渚的視線。
戚江渚挪開眼睛,不再看他。他太能看出茅飛的小心思,單單從論壇的那個帖子裏就可以看出端倪。那種嘩衆取寵的爆料方式,蓋滿三百樓就曝光主人公是誰。他想要的是得到衆星捧月般的關注。
“如果你們無法解決,我會請律師接手處理這件事。”戚江渚放下杯子,用他們四個人可以聽到的聲音緩慢地補充道。
這件事可大可小,最不應該的就是對方動用法律手段,這關乎茅飛的前途。這話落下,茅飛父母的臉色白了個徹底,茅飛也慌了。
戚江渚的态度從始至終如此平靜,也許他從開始就已經做好了打算。事情會按照他所想的發展,如果偏離軌道,他也會用其他的方法糾正。
從咖啡館離開後戚江渚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又去了一趟夏隽的學校,和班主任聊了聊夏隽的事情,希望這件事情到此為止以及感謝老師的幫忙。
班主任點了點頭,明白他的意思,她簡短地和戚江渚聊了幾句,沒再提帖子的事情,随後帶他進了十一班收拾夏隽的書包,臨走的時候把人送到門口,說道:“有什麽事情就給我打電話。”
戚江渚拎着書包,察覺到這書包有些沉。他幫戚燃拎書包的機會有很多,戚燃是個不愛學習的,沒什麽這方面的責任感,書包總是輕飄飄的,也總是以各種理由把作業落在學校。
他開了門,僵硬着坐在沙發上的夏隽猛地站了起來,接着夏隽看到了戚江渚手裏的書包。
戚江渚是幫他拿書包去了——
夏隽心被塞得滿滿的,走過來想要接過來,太沉了……
但戚江渚擋開了他的手,說道:“回去坐着。”
這情景對戚燃則是另外一種解讀,他別過臉翻了個白眼,不僅咂舌想道:“戚江渚真的恐怖,好不容易夏隽逃次課還要幫忙取書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