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不特別
這些意味着什麽?就算夏隽在酒吧裏一時想不通,這時候也能夠明白,horizon是一家同性戀酒吧。這個詞彙對于他來說其實不陌生,這個時代的信息流動速度極快,內容龐雜,能夠接收到多麽偏門的知識都不足為奇,甚至是如果願意在網上檢索,他就可以知道江州到底有多少家這樣的酒吧。
在此之前這些都不過是書中寫過的,網上偶爾會浏覽到的內容,是可能被編造和虛構的故事,離他極其遙遠。對此他不需要去做任何判斷,因為都與他無關。可是夏隽的這一套到現在徹頭徹尾的失效了,他意外進入了他們的領地,驚愕地發現戚江渚也是他們中的一員。
這個認知使他的手心開始出汗,冷得他狠狠地打了個寒顫。
戚江渚擡眼看了看後視鏡,見夏隽抿着唇,嘴上的血色退了個幹淨,臉色也是發白的。他以往也保持着這種沉默,但現在在夏隽身上瞧不見半刻的放松,他在警惕在防備。
“冷嗎?我把冷氣關小一點。”戚江渚說道。
夏隽沒應,直到戚江渚重新調好了溫度,在戚江渚以為他不會開口了,猛然問道:“為什麽?”
他想不明白,胸腔被洶湧的情緒擠得發痛。同性戀在夏隽眼裏是可怖的,可怖的程度大約與他被罵成是野種平起平坐,它們其實都只代表了一件事——與衆不同,它代表了和大多數不能一致。
至于最後它所導致的一系列後果,夏隽比誰都更加清楚,他被唾罵被排擠的罪魁禍首是因為他是疑似的野種,因為他沒爸沒媽,因為他不合群無法和別人交流。因為這些特別,他的痛不欲生僅供其他人來快樂,而那麽多人的快樂需要從夏隽這裏索取。
只有平庸是絕對的安全,容易被別人全盤接受,因此夏隽盡可能地堅守着他的平庸,謹小慎微地維系他與他人之間建立起來的難能可貴的關系,也努力在夏執鳴的新家裏尋找不顯眼的位置,不斷地摸索着他該存在的定位,努力的不多餘不特別——
他想要的普通也是要加倍再加倍小心、努力才可以握住的,而戚江渚卻一臉平靜地松開了手。
夏隽不能接受也不想認可,他驚慌失措的理由很明确,因為這個人是戚江渚,他不願意戚江渚去面對那些他受夠了的恐懼,如果可以,他想放在戚江渚眼前的應該都是最好的東西。
為什麽偏偏是這樣的?不應該是這樣的。
盡管在這種情況下,他也沒忘了他在戚江渚這兒的定位,所以夏隽的發問沒頭沒尾,并不堅定,他的情緒四處沖撞,說是發問其實他只是在問他自己,自己和自己較勁。
戚江渚看出了他的不堅定,他沒有回答那句不合時宜的發問,而是選擇了另外一個話題溫和地提醒道:“回去好好洗個澡,身上的火鍋味很重。”
他不是想要隐瞞或者粉飾太平,而是他不想讓夏隽驚恐的情緒順着那句發問繼續延伸,那并不是一個好的時機。
夏隽恍然擡頭看了戚江渚一眼,車子已經停在了小區門口。夏隽下了車,戚江渚把車窗降下來,像平常一樣對他說再見,随即夏隽又聽到戚江渚說道:“今天的事,你可以當作沒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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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想到戚江渚會提起這件事,夏隽直愣愣地看着戚江渚,他很想從戚江渚的眼睛裏看出什麽來,最後他只看到戚江渚朝他笑了一下,聲音輕輕的。
夏隽心裏橫沖直撞的莫名情緒都被攪成了酸澀。
回去的路上戚江渚給發瘋的周懸撥了通電話,那邊剛接起來氣急敗壞地搶白說道:“你招呼也不打一聲就走了,我和溫老師在horizon等了你半個小時!”
“幫我和溫老師說聲抱歉。”
“要說你自己說去。”周懸說道。
戚江渚想到他這次的目的還沒達成,他還沒和溫老師說清楚,于是順着周懸的話說道:“待會兒把溫老師的電話發給我。”
周懸一聽事情似乎有轉機,語氣總算好了些,與他閑聊了幾句之後挂斷了電話,不過一會兒就把溫老師的聯系方式發給了戚江渚,戚江渚沒注意到。
回去的半途下起了雨。江州夏天的雨來得總是很突然,雨勢又急又大。
路上不多會就堵起了車,車尾燈在雨霧中無限向前方延伸,戚江渚到家的時候已經是一個小時之後。剛進門就看到扔了滿地的濕漉漉的衣服,一路灑到洗手間門口。
洗手間的燈亮着,裏面傳來嘩啦啦的水聲。
不用想也知道是戚燃搞的鬼,戚江渚把衣服都扔進髒衣桶,短袖、短褲,好在戚燃還知道羞恥留了一條小褲衩鑽進了浴室。裏面的小鬼顯然也聽到了家裏回來人的動靜,他關掉了噴頭,隔着門喊道:“哥,幫我拿睡衣和內褲!”
“自己拿。”戚江渚說道。
百折不撓的戚燃百轉千回地叫了聲哥,放軟态度努力示弱。即使是示弱,戚燃和夏隽也是完全不同的,想到這裏戚江渚頓了一下才上樓進了戚燃的卧室,幫他拿了睡衣和內褲給他送進了浴室。
戚燃說道:“謝謝哥!”
洗澡出來之後戚燃被他哥灌了一肚子熱姜湯。
晚上他躺在床上邊打噴嚏邊和夏隽聊天,“我哥真是瘋了,姜湯也熬得那麽辣,我一個大男人出去打球淋個雨怎麽了?有什麽不對嗎?”
他說着又響亮地打了個噴嚏。
夏隽沉默了一會兒,說道:“你別感冒了。”
“你別瞎說啊,我怎麽可能感冒!”戚燃努力地反駁道。
被夏隽不幸言中,戚燃第二天請了病假沒來上學。夏隽是聽班主任說起才知道,昨天晚上戚燃發高燒了,今天在家休養生息——打吊瓶。
戚燃很難過,同樣難過的還有體育委員衛傑。
周一他們的體育課因為戚燃請病假,痛失一員大将。雖然有替補隊員,但按照衛傑的話來說,沒有戚燃就是不痛快。夏隽在轉學之前做什麽都是一個人,戚燃沒來,只不過是請假一兩天,又不是永遠都不來了,對比之下夏隽沒覺得有什麽特別的,只是總在想戚燃的燒退沒退下去。午飯的時候,夏隽到學校對面的小吃街找了家店,點了餐。他剛坐下,有個人忽然走過來坐在了他對面,是衛傑。
夏隽有些訝異,看了他一眼,張了張嘴。
“怎麽了?”衛傑蹙起眉,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橙色的短袖,問道,“你看,你也覺得我這個短袖顏色很怪吧?我說了我媽還不信,非說好看。”
說着他嫌棄地拽了一下領口,扭過頭招呼老板,又說道:“老板,我要和他一樣的。”
自來熟到有些過分了。
在戚燃請假的日子,夏隽莫名其妙和衛傑湊在一起解決午飯問題。
衛傑坐在戚燃的位置上,趁着午休時間把手機湊了過來,說道:“上次我發群裏那個帖子,你是不是沒看。昨天又更新了新內容。”
夏隽心不在焉地往手機屏幕上瞄了兩眼,密密麻麻的字,他看了兩行猛地站了起來。
椅子撞在桌子上,發出沉悶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