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無論如何
夏隽茫然地去賓館取了書包,出來的時候戚江渚就站在賓館門口,看到他伸出手接過他手裏的書包,說道:“上車。”
他手裏一空,再擡頭看到了戚江渚的背影。他一個人做的事情太多了,別人幫他的卻很少。夏執鳴剛離開的時候,他有很長的一段時間羨慕班上的同學放學之後不用自己背書包,他也期盼着夏執鳴可以回來。這樣他可以反駁那些嘲弄他的人,讓他們清楚他們說的都是假的,他不是野種,不是被夏執鳴抛棄的,可惜這個期盼夏執鳴身體力行地告訴他,他是在做夢。
做夢嗎?夏隽再次看向那個背影,戚江渚背着他的書包,顯得那樣不倫不類。夏隽滿腔的酸澀和無所适從的情緒沖撞無門,又洶了上來。
夏隽不是一個愛哭的人,從小到大比起別人,他缺失了太多東西,那些都不是哭和鬧就能解決的,他知道眼淚沒用,沒人會在乎,他也從來沒有對此有過期待。
就算有期待,結果也是被踐踏。夏隽很清楚這一點,這是他最先學會的東西。
他在戚江渚的身上嘗到了在此之前他完全不敢想的一些東西,很新鮮、很可怕但也令他興奮。人似乎就是不知足的,戚江渚朝他伸出手,夏隽即便會恐懼也無論如何都想要去牽。
為了避免笨手笨腳的戚燃搗亂,戚江渚罰戚燃在門口站五分鐘。
“憑什麽?”戚燃嚷道。
“不滿意可以去客廳坐五分鐘。”戚江渚從櫃子裏取出藥箱,連頭也沒回。戚燃被成功氣走,轉移到客廳看電視劇去了,為了抗争他哥的專斷獨行把電視音量調得很大。
夏隽坐在椅子上,褲腳挽了起來,這會兒燈光如晝,傷口看着有些吓人。
上藥的過程,夏隽咬着牙極力忍着,但緊繃的肌肉卻背叛了他。
戚江渚擡起頭,問道:“疼了?”
“沒有。”
戚江渚幫他消了毒,之後又塗了一層藥水,傷口的疼痛漸漸退去。夏隽又聽到戚江渚叮囑道:“待會兒洗澡的時候注意一點,傷口別沾到水。”
說着話戚江渚伸手又把他的褲子往上挽了下,擔心會碰到傷口。
他的手時不時會碰到夏隽裸露的皮膚,夏隽坐立不安,僵着腿也不敢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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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給戚燃找了幾個家教都被他氣走了。我最近有點忙,沒有時間管他。”
聞言夏隽一愣,不知道戚江渚為什麽忽然提起這個,但也不由得想起這段時間只要一放學他就和戚燃混在一起,什麽都幹了,就是沒專心學習。怪不得戚燃最近這麽放肆,原來是因為戚江渚最近不常在家。他們一起“鬼混”的事兒肯定被戚江渚發現了。
夏隽緊張的腿又繃得老直,戚江渚注意到了看了他一眼問道:“你平時放學之後有事嗎?”
“沒有。”夏隽迅速地說道。
“想請你幫個忙,給戚燃當一段時間家教。”
夏隽一時失語,有些疑惑地看向戚江渚,他在戚江渚的眼睛裏看不見任何東西。
“看得出來,戚燃還有些怕你,目前你是最合适的人選。我提供食宿,你人到了就可以。要求是有些苛刻的。你覺得怎麽樣,夏隽?”
在戚江渚說第一句的時候,夏隽還有些懵,但戚江渚之後說的那些話,戚江渚在考慮他的情緒,溫和地詢問他的意願,這些都讓他明白過來。他很清楚,戚江渚是在安撫他。
在找一個合适的理由把他留下,也找一個理由讓他可以心安理得。
給戚燃找家教,戚燃不聽話大可以找更嚴厲的,可以找出一大把比他好的、比他合适的。戚燃是怕戚江渚的,如果戚江渚都管不了他,夏隽又能做什麽?
戚江渚說這些話,提出要他幫忙……分明是戚江渚在忙他的忙,他說不出話來。
他好像被戚江渚看穿了,戚江渚知道他的軟肋和恐懼。
太可怕了。
夏隽擡起頭看向戚江渚,想努力分辨、想找出些蛛絲馬跡,可他在戚江渚身上得到的從始至終都只有溫柔。
他不應該答應,于情于理都不應該——
可是讓他立刻拒絕,回到那個只有他自己的賓館房間,他也不願意。
“還考慮什麽啊,夏隽說行!”戚燃終于忍不住了一巴掌拍在了門上,宣布道。
因為戚燃橫插一腳,鬧了一頓,夏隽做家教的事情敲定了。夏隽洗完澡躺在單人床上,時間很晚了,房門和燈都關着。
他睡不着覺,借着窗外的月光盯着天花板發呆。他在這個小空間裏嗅着和那個家不一樣的洗衣粉的味道。這張床他睡過一次,他不自量力喝高了的那天,好像就是這張床,這樣想着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他見戚江渚第一面直接就紮到對方的懷裏去了。
真是丢人。
夏隽翻了個身,臉沖着牆,不想去回想這件事,但偏偏思路又跑向了另一個軌跡。
戚江渚好像從來沒有提起過這件事,是忘了嗎?
忽然傳來敲門的聲音,那聲音很小,只敲了一下。夏隽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半天沒動靜,過了會兒又敲了兩下。
這次他聽清了。這麽晚了,來敲他門的只有戚燃,夏隽從床上爬起來穿上拖鞋準備和他對接信號。
他趿拉着拖鞋把門打開了一個縫。
“快快快,開大點。”戚燃蹲在門口,壓低聲音指揮着。
夏隽心髒砰砰直跳,擔心戚江渚從哪兒冒出來。
“沒事兒,我哥早就睡了!”
剛拉開一點就聽到走廊裏傳來戚江渚的聲音。
“都給我睡覺。”
被發現了。
兩個小鬼自知理虧只好兵分兩路,各自回床睡覺不敢造次。
戚江渚工作忙并不是托詞,搬過來之後,夏隽發現他在家看到戚江渚的時間并不多。正如他所說,最近的工作很忙,基本等到戚燃瘋夠了躺在床上睡着了,戚江渚才回家。
似乎是天太熱了,夏隽感覺到頭很昏,洗完澡之後剛躺在床上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睡得并不踏實,他做了個夢,夢見了夏執鳴。時間好像又回到了很久之前,他只有費力地擡起頭才可以看到夏執鳴的臉。他頭痛欲裂,想要去拉夏執鳴的手。那只手就在眼前,可是無論他多拼命的去抓都會撲空,夏執鳴在前面走得飛快。
盡管他在後面也跑起來,拼命地喊爸爸。夏執鳴也沒有回頭,巷子越來越窄,變成了狹窄的醫院走廊。那裏除了他們沒有別的人,那長廊長到沒有盡頭……像是一條幽深的隧道。
前面是他的父親,這個人卻給不了他任何勇氣和力量,他仍然是孤立無援的,對于未知的恐懼讓他哭了。
夏執鳴忽然回頭沖着他大喊道:“你不是我兒子,你是個野種!你根本不是,我沒有你這樣的兒子。”
夏隽忍着眼淚努力搖頭說不出話,但夏執鳴的質問并沒有結束。接着那畫面忽然一轉,他的視線和夏執鳴持平了,他聽到自己開口說道:“我沒有要害她!”
夏執鳴皺着眉只是碾了碾手裏的錢。他遞錢過來的時候,看夏隽的表情,像是在看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猝然那張臉又抽象成多年前的那張臉,他正惱怒地喊道:“鑒定結果肯定是搞錯了!庸醫!”
“……你體諒一下爸爸,夏隽聽話。”
那兩張臉重合在一起,兩張嘴都在說話,一高一低,一個憤怒另外一個在哀求……像個可怕的怪物,張着口要吞沒他。
夏隽一下驚醒了,渾身汗津津的,他坐起來拼命地喘息。他到戚江渚家住,已經是第四天了。他盡可能不去想夏執鳴,努力地暗示自己,但現在他發現那陰影是無法輕易擺脫的。
他摸了摸頭發,發現都是冷汗。等平穩了情緒他才起床拿起了櫃子上的杯子,打算去客廳打杯熱水。
剛接了一半。
戚江渚開門進屋,他看到夏隽微微一愣,沒有想到夏隽這個時間還沒睡。
夏隽握着水杯,看到戚江渚臉上難掩的疲倦,絞盡腦汁想說些什麽。
戚江渚卻先他一步選好了話題,戚江渚穿着拖鞋進屋,問道:“這幾天怎麽樣?”
聞言夏隽以為戚江渚在問戚燃于是說道:“數學喝物理最近都很不錯,能在板凳上坐久一點了。”
戚江渚聽他一本正經的回答,忽然笑了一下,開玩笑道:“那夏老師最近怎麽樣?”
“我……”
夏隽被這一句夏老師徹底問懵了,臉燒了起來。
戚江渚伸手解開了一粒襯衫扣子,把手裏提着的包裝袋遞過來,說道:“這個給你吃。待會兒吃完記得刷牙之後再去睡覺。”
“謝謝哥。”夏隽說道。
等戚江渚回房間去了,他才拆開了包裝袋,裏面裝着一個精致的紙盒子,最裏面是一塊奶油蛋糕。
他拿着叉子嘗了一口,太甜了。
吃到第二口的時候,他猛然頓住了,下個月戚江渚生日的事情。
他差點就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