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不同
夏隽像個負氣出走的人,想着幹脆走得遠遠的,他也不想聽從夏執鳴的安排,甚至想沿着這條路一直走出江州才好,可惜并不可能。他退而求其次準備在學校附近找一家賓館住,但現實是他連一間房都開不了——
他還沒有身份證。
夏隽在附近的公園坐了會兒,等到天擦黑了才從兜裏掏出了手機,借着手機最後一點電量點開了夏執鳴發來的短信,之後慢騰騰地挪到了夏執鳴所說的那家賓館。好在夏執鳴和老板已經打過了招呼,這次他成功住下了,可這一晚上他都沒睡好。
和他剛到江州的那天夜裏一樣,輾轉難眠。
那一次他是有些興奮的,他無時無刻不在期盼新生活。而這一次的夏隽,知道那種想法是天真和奢侈的。
新生活不屬于他,至少現在不是。
第二天一早,夏隽趴在書桌上發冷,戚燃氣勢洶洶地沖進了教室,瞥見夏隽手撐在書桌上問道:“昨晚怎麽沒來?”
夏隽這會兒才想起來,昨天他和戚燃約好了在中心公園見面,他徹底把這件事抛在了腦後,他爽約了,“對不起……我忘記了。”
“忘了?”戚燃不敢置信,瞬間懵了說道,“我在中心公園等得天都黑了,打你電話也關機,後來回去被我哥罵慘了。”
夏隽攥了攥手裏的筆,不吭聲了。
他不知道要怎麽解決眼前的狀況,也不敢去看戚燃的眼睛。他很害怕失去朋友,努力地維系關系,可是現在平衡被他打破了,他做錯了,可他不知道要怎麽樣誠懇地道歉。夏隽所缺失的,都不是一夕可以更改的東西。
他的沉默讓戚燃的氣堵住了,以為他拿沉默當武器,也不想和夏隽說話了。兩個人一上午沒交流,有幾次戚燃覺得自己太小肚雞腸了,想和夏隽搭話,這人卻趴在桌上給他留個後腦勺,拒絕交流,戚燃也跟他較起勁來。
直到中午,戚燃坐在座位上等前面的人的動靜。結果夏隽沒有動靜,他心裏煩得很,拎起桌上的礦泉水就走出了教室。
戚燃在走廊裏故意走得很慢,一步三回頭也不見有人出來。這會兒人都走完了,他幹脆站在走廊等了一會兒,還是不見人,最後忍不住了風風火火地跑回了教室,走到夏隽書桌前面把人拽了起來。
“真沒見過你這樣的人,在這裏坐着幹嘛呢?別指望我給你打飯帶回來。”嘴上這樣說,但戚燃仍然強硬地拉着人往食堂走。
“昨天晚上的事,對不起,戚燃。”夏隽抿了下嘴,說道,“我不太會說這樣的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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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燃打斷他,急聲說道:“行了行了,再晚去飯都沒了,什麽時候跟我哥學的磨磨叽叽了。”
爽約風波過去之後,夏隽表現的很正常,戚燃和夏隽的放學後活動恢複了。戚燃觀察了許久,發現夏隽真是滴水不漏。話是這麽說,但戚燃還是感覺這正常裏透露着微妙的不正常。
這天他們的放學後活動結束之後,倆人照舊兵分兩路各自回家。
戚燃偷偷折返跟在了夏隽後面。
他本來沒指望能看出些什麽,沒想到夏隽剛走了一會兒忽然折返了,他吓了一跳連忙往後躲了躲,避開夏隽的視線。跟了以後他發現夏隽沒有和往常一樣去公交站等車,而是往學校的方向走了,這是和夏隽家完全相反的方向。
戚燃不敢跟得太近,走了快十分鐘,他看到夏隽進了一家賓館。戚燃更懵了,這麽晚不回家去賓館幹什麽?
他幹脆也要跟着進去,卻沒想到被門口的安保人員攔住了。
戚燃穿着校服,那安保人員說他是個學生不能一個人單獨跑到賓館來開房,回家找大人去。
他沒那人力氣大,掙不過,憤憤不平地說道:“剛進去那個不也是學生嗎?他怎麽就能開房?”
安保沒管他的叫嚣把他趕走了。
戚燃沒辦法,只好給他哥打了個電話和他說了情況。沒多久戚江渚開車過來了,帶着戚燃一塊進了賓館。
戚江渚說道:“你們給未成年開房,合法嗎?之前進去那個小孩,夏隽。我是他哥,他住哪間房。”
前臺說道:“你說的是我老板朋友家的小孩。具體房間我不能告訴你,你不信任我們,我們也有權利不信任你。”
戚燃急了,說道:“什麽信任不信任的。到底你是他同學,還是我是他同學啊?”
戚江渚瞥了他一眼,戚燃立刻閉了嘴,當即識相地說道:“對不起。”
前臺的臉色緩和了一些,提出了一個解決辦法,“你可以給他打通電話證明一下。”
是個互相取得信任的好辦法,但電話沒打通,夏隽關機了。
這次徹底沒了辦法,兩個人只好坐在車子等夏隽出來。等到天黑了,也沒見人。戚江渚給戚燃打了輛車,把他先送走了,自己一個人坐在車上等。
夏隽作業剛寫了一半,筆沒水了。他的筆盒丢在家裏了,這只還是戚燃給他的。夏隽無法決定現在出門去超市買一只。
這會兒路上的行人和車輛都很少,綠燈亮了,他快步邁出去。忽然有一輛摩托車從側面沖了過來,夏隽的臉被車燈晃得發白,他迅速退了半步卻還是沒逃得了,被車刮了一下當即跌在了路上。
那摩托車也停了下來,看夏隽沒什麽事兒還坐在地上礙眼,語氣不善地嚷道:“你長沒長眼睛,大黑天在路上碰什麽瓷呢?”
夏隽只覺得腦袋空得很,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幹了一樣,忽然有人拉住了他的胳膊,微微用力把他扶了起來。
“轉彎的時候減速慢行不會?你也知道天黑了怎麽就不知道減速?要不要看監控讓交警判定一下是誰的責任?”
戚江渚的眉皺着,聲音低沉而有力。他說着話把夏隽拉到了自己的身後。
那人看戚江渚并不是好招人的善茬低聲嘟囔了幾句,叩上頭盔跑了。轟隆隆的發動機聲音也随之漸漸遠去了。
“哥,你怎麽在這兒?”
戚江渚卻沒回答,他低頭看了看夏隽破掉的褲子拉着人說道:“走,去醫院。”
夏隽聽到醫院這兩個字,臉色發白,他立刻往後退了退說道:“我不去,不去醫院。”
戚江渚皺起眉看着他,夏隽執拗地梗着脖子,雖然戚江渚拉着他的胳膊,他的身體卻離戚江渚很遠。夏隽不想去醫院,不想想起以前的事情,也不想去想夏執鳴有了新家庭的事情。
不去想就可以了,他不是逃避,他是在自救。
對于夏隽來說那裏帶給他的只有厄運,多年前抛下他離開的夏執鳴和那天夏執鳴在醫院時留給他的背影重疊了。他又一次沒有家了,每一次、每一次都是這樣。
戚江渚松開了他,忽然擡起手,夏隽錯以為戚江渚要打他。他想起戚燃說過,戚江渚打人特別痛,連戚燃都怕戚江渚,夏隽不由得躲了一下。
沒想到戚江渚卻在他面前蹲了下來,攥住了他的腳腕嚴肅地說道:“別動。”
夏隽不動了,他低着頭看着戚江渚把他的褲腳一點點地挽起來。戚江渚的動作很小心,但他還覺得不夠似的,邊動作邊擡頭看了看夏隽,問道:“疼嗎?”
在夏隽的視線裏,他低頭的時候可以看到戚江渚的頭頂,戚江渚溫暖的指腹貼在他冰涼的皮膚上。
夏隽攥着拳頭,他很怕,怕戚江渚會問他為什麽在這裏。他不想和戚江渚說,也不知道該怎麽說。夏隽從前覺得不在乎,沒什麽需要隐瞞的,但現在他第一次他想要,想要藏住那些在他身上發生過的可以定義為不好的事情,隐瞞那些如鴻溝一樣的缺口。
他不想失去,他不能說。
“沒事,只是出了一點血。不想去醫院就不去,回去給你上點藥就好了。”
戚江渚松了口氣把他的褲腳放了下來,他站起來拍了拍夏隽的腦袋,什麽都沒問,而是溫和地開口說道:“走了,回家了。”
夏隽從來沒有受到過這樣的待遇,從來沒有被這樣小心翼翼的對待過,也沒人和他說過回家這種話。戚江渚沒有生氣,甚至還在關心他,問他會不會痛——
戚江渚是不同的。
這種感覺很新鮮又有點可怕,夏隽無所适從。他無從解釋胸口裏忽然洶湧的情緒,也無法分辨那是什麽。
夏隽恍惚了一下,看着戚江渚的臉說不出話來,等到眼淚啪嗒落在了他的手背上,他被燙了一下。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遲鈍地感覺到鼻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