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心

第7章 家人

因為這句話，晚上夏隽洗澡之前站在洗手臺前面盯着鏡子裏面的自己,越看越覺得陌生，他很少這樣專注地看自己，同時也鮮少放很多注意力在別人身上，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他對自己和對旁人意外的一視同仁。

夏隽伸手撥了撥剪短的劉海，湊近了又認真看了看。他其實沒看出有什麽差別，但戚江渚說挺好看的。他盯着鏡子走神了，反應過來立刻退了兩步開始快速地脫衣服洗澡，再也不肯往鏡子那邊看一眼。

洗澡水沾到身上，染黑造成的問題就凸顯了出來——頭發褪色了。夏隽看着滿地黑色的洗澡水十分想掐戚燃的脖子。但因為期中考試迫在眉睫，掐脖子改成了把戚然押送到圖書館。戚燃這輩子就沒有這種時候，巴不得盼着考試。他現在不僅僅是被他哥壓迫，夏隽也開始壓迫他。

夏隽拿着習題本碰了碰戚燃，說道：“這幾道題，重新做一遍。”

戚燃奄奄一息，腦袋仿佛千斤重，舉起語文課本有氣無力地說道：“我文言文還沒背完，我不能放棄語文。”

“你背了大半天了。”夏隽從他手裏把課本抽走，強硬地把習題本塞到戚燃的手裏，“你哥說你如果有不會的題目可以和他說。”

戚燃：“……”

戚燃翻開習題本把埋在最下面的數學課本扒拉了出來。

在這種時候只要把戚江渚搬出來戚燃就會乖乖聽話，最主要的是因為戚燃盼望着的短途旅行緊握在戚江渚手裏。戚燃是被戚江渚扼住了咽喉，渾身的刺暫時收斂，只好卧薪嘗膽努力學習。

到了考試的前一天，夏隽帶着戚燃終于把這次考試範圍的大半內容都捋順了。當天兩個人難得在天黑之前出了圖書館，在附近的一家快餐店吃了點東西。戚燃去取餐了，夏隽坐在座位上翻空蕩蕩的朋友圈。

最近晚飯都是他和戚燃一塊解決的，戚江渚自從上次教訓過他們兩個之後就再也沒出現。

“最近怎麽沒看到你哥？”夏隽糾結了一會兒還是問了。

“他這兩天回來的時候我都睡了，”戚燃喝着可樂，瞥了他一眼繼續說道，“好像是公司有很多事情要忙。”

夏隽想起那次去戚江渚家裏，他在處理工作，手機也一直響個不停，之前戚燃也說過，戚江渚工作一直很忙的樣子。大人的時間和學生的時間，好像有些不一樣。前一段時間戚江渚經常和他們混在一起，夏隽因此生出了戚江渚的閑暇時間有許多的錯覺。

期中考試如期而至，從小到大夏隽只在學習方面很有底氣，因為他知道他可以做的很好，只要他足夠努力。他來得很早，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看課本，過了會兒察覺到書桌前面站了人，他擡起頭看到了林洛童。

女生似乎沒想到他會這麽快看過來，吓了一跳，好一會兒才匆匆對他說道：“好好考試，加油。”

還沒等夏隽回應，她已經快速往後面的位置走了。夏隽回頭看了看，林洛童在最後一排靠牆的位置坐下了。夏隽向來是孤軍奮鬥，身邊的都是敵人，沒有友軍。到了新的地方，有了戚燃這個朋友，但和其他的同學關系也仍然是不遠不近，他有些孤僻。雖然如此但他大約能在林洛童身上察覺到她對自己的善意，可是他今天錯過了開口的機會。第二天林洛童經過他座位的時候，夏隽想了想也對她說了句考試加油。

林洛童短暫的驚愕之後沖他笑了一下。

為期兩天的考試很快過去，戚燃和他不在一個考場，兩個人約好了在二樓平臺上碰面。夏隽到的時候戚燃已經站在那兒了，戚燃一路上念叨着總算考完了，可以暫時解放。

戚燃摟住夏隽的肩膀，半個身子都靠在他身上說道：“網吧二連坐去否？”

一路上戚燃軟磨硬泡，夏隽差點就要松口，眼看要突破最後一層堡壘，剛出了校門夏隽看到站在校門口的男人沖他招了招手。

戚燃眯了眯眼睛，那男人四十左右，身着價值不菲的西裝，眉宇之間與夏隽有些像。

“爸。”夏隽走到跟前才喊了一聲。

夏執鳴會出現在這裏他是意外的，他轉學的當天入學的手續都夏執鳴的助理幫忙代辦的。夏隽的事情能夠囑托給別人辦的，夏執鳴都不會親自去做。

戚燃确定了兩個人的關系，連忙喊了一聲叔叔，碰了碰夏隽随後溜了。

這個時候夏隽忽然反悔了，他想和戚燃網吧玩游戲。這樣想着，他視線不由得跟着戚燃的背影走。

“走吧，回家。都在等你回去吃飯。”夏執鳴說道。

夏隽“哦”了一聲，遠遠地看到個熟悉的身影，好像是戚江渚。

這時他不由得開始羨慕戚燃。

戚江渚會和戚燃聊天，會等戚燃一塊吃飯，會帶他出去玩，像夏隽期望中的家人一樣。

夏執鳴剛出差回來，為了配合夏隽，決定把時間定在他考完試之後一家人一起吃個飯。這頓飯其實早在兩個月前就該吃了，但夏執鳴的工作太忙一直都沒擠出時間來。

難得今天都有空，阿姨做了一桌的菜，三個人聚在一塊吃晚飯。夏執鳴坐在夏隽的對面，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夏隽聊聊學習和生活方面的事。這有些陌生，之前在小鎮的時候，他就把和夏執鳴坐在一起吃飯的場景都遺忘了。

那會兒夏隽還太小了，在他印象中夏執鳴是一個有些駝背、脾氣不大好但對他很好的父親。後來夏執鳴的生意越做越差，甚至背上債務，沒過多夏執鳴就在小鎮消失了。這人什麽都不要了，躲債去了。

夏隽媽媽哭了幾天，在某天清晨和鎮子上的一個已婚男人跑了。這些當時夏隽并不知道，自己家裏的事情他都是通過別人知道。他們家的事兒，作為小鎮人民的閑暇談資似乎過了多少年也不會膩，而且這些流言不斷地被“傳承”再誇大，夏隽曾經一度以為自己大概是個妖怪。

在那之後夏隽就搬進了爺爺奶奶家，直到去年冬天老兩口相繼去世了，他在小鎮上孤零零一個人過了小半年，夏天開始的時候夏執鳴出現了。夏隽有些認不出他，他的神情……還有他挺直的背，這些都和記憶中不太一樣。

夏執鳴欣喜地說他來接他了，雖然夏執鳴極力掩飾，但夏隽還是看出了他明晃晃的為難。當時他并不知道這些為難意味着什麽，直到他見到了魏辛樂。這個名叫魏辛樂的女人年輕漂亮，是夏執鳴的二婚妻子。

在這個新家庭中，沒有夏隽的位置。

“多吃點，小隽。”夏執鳴說道，“江州這邊潮濕些，最近覺得習慣些了嗎？”

夏隽吃着飯，夏執鳴問什麽他就答什麽。他被接到江州之後才知道夏執鳴在幾年前就結婚了，和魏辛樂組成了新家庭。夏隽沒什麽好怕，只是怕和別人不一樣，怕多餘。

餐桌上的氣氛很沉悶，夏執鳴在夏隽和魏辛樂兩個人之間周旋，而另外兩個人之間沒有話題可聊。

“考試還不錯？小隽從小成績就好，一點都不用操心。”

話音剛落，魏辛樂放下了筷子，不吃了。夏執鳴擔心地看過去，說道：“怎麽了，又不舒服了？預産期快到了，這幾天總吃不下飯也不是辦法。”

魏辛樂孕期反應很強烈，晚上睡不好，吃東西也越吃越少。夏執鳴體諒她的難受，早早結束了出差回來陪妻子。夏隽擡頭看了眼魏辛樂，看到她因為有孕而圓潤起來的臉。

再之後他們說了什麽，夏隽也沒留意，他只注意到，夏執鳴又要有一個孩子了。想到這裏，這頓飯的最後一點滋味也沒了。他很想放下筷子回房間去，但還是等到夏執鳴扶着魏辛樂回了房間，他才慢騰騰地收拾好碗筷放進水池再往樓上走。

走到半路，樓梯上傳來一陣腳步聲，他被夏執鳴叫住了。夏執鳴停頓了半晌，開口說道：“還記得之前你每次期末考試、期中考試，你爺爺奶奶總是把你的成績單偷偷複印一份寄過來給我。我那時候日子過得很艱難，每次收到了我就拿着看，翻來覆去的看。想你在家怎麽樣了？我走的時候你才那麽一丁點，想你有沒有什麽變化？還記不記得我這個爸爸？那時候在外面漂着，每天都想回去。想抱抱你。”

夏隽有些難受，心想：有什麽用？

他看着熱淚盈眶的夏執鳴，不知道該如何形容。夏執鳴的這份親情也許是自我感動式的，他想要彌補，可是他已經有了新的家庭了，于是他兩處為難，進退無門。

現在的境況是新家庭的兩個人，他們各退半步，而夏隽呢，是擠進來的那一個，也沒有選擇權。夏執鳴有心彌補，是認真的，夏隽心顫了顫，說道：“……老師說這次考試之後會再開一次家長會。”

前一次夏執鳴因為工作沒能參加，他聽到夏隽的話之後立刻說道：“之後我都有時間。”

夏隽回到房間坐在椅子上飛快地翻課本。什麽都沒看進去。

放在桌面上的手機亮了一下。他打開才發現被拉進了一個只有三個人的微信群聊。戚燃正在裏面話痨，他往上翻了翻還看到了一些好吃的照片。戚燃在說戚江渚帶他出去吃了什麽，特別好吃，還圈了夏隽。

戚燃是故意讨打，夏隽點開對話框想要回話。

戚江渚：看你還能樂幾天？

夏隽點了點頭像，确定這人是戚江渚沒錯。等他退出來才看到戚江渚發了第二條消息。

戚江渚：@夏隽，成績出來記得和我說一聲。

戚燃：@夏隽@夏隽@夏隽，我不準！！！

夏隽：@戚江渚，好的哥。

考試之後的前兩天是逍遙的，從周二的下午開始噩夢就開始了。各科目的老師開場白似乎都換成了一套，數落學生在試卷上犯的錯，火氣十足。通常這個時候有眼色的學生都不會往槍口上撞，但戚燃不願意做大多數，在英文課上閉着眼睛聽課被老師發現了。

老師很生氣，問他上課睡覺知錯沒有？戚燃說他沒睡覺，只是閉着眼睛在練習英語聽力，于是老師更生氣了，罰他去走廊站着聽課。

夏隽往門外看了看，英語老師注意到了，她還在氣頭上，說道：“夏隽，你再看也去跟他一塊站着。”

後排的同學沒忍住笑出了聲。

夏隽這個一板一眼的好學生實在是第一次遭遇這回事，脖子和耳朵一溜全紅了。

事後，戚燃拿這件事一直笑話夏隽，說他沒出息。到了周四，各科的卷子陸續發了下來，家長會也定在了周五放學後。夏隽這一次又是十一班第一，戚燃因為數學終于及了格爬到了中上游的位置。

“我媽知道我數學及格了特別滿意，他倆正在商量誰來開家長會比較好，畢竟之前都是來丢人，”戚燃頓了頓，看向夏隽問道，“這次你爸來嗎？”

夏隽想了想夏執鳴說最近都沒有事，于是說道：“應該會來。”

隔天，放學之後夏隽收到了夏執鳴發來的短信，說魏辛樂在醫院離不開人，不能過來了，下次他一定會參加。

夏隽看着短信裏夏執鳴一直在道歉，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戚燃見夏隽低頭看着手機不吭聲了，問道：“怎麽了？叔叔呢？到了嗎？”

見戚燃湊過來，他連忙把手機關上揣回兜裏，平靜地說道：“他有事不來了。”

戚燃皺着眉審視着夏隽，夏隽沒吭聲被他看得不舒服，伸手推了他一下，說道：“看什麽呢？不來就不來了，我都是自己給自己開家長會。”

“有點羨慕。”戚燃真心實意地說道。學習好就是可以為所欲為。

這時班主任從辦公室走了出來，他朝夏隽招了招手，要他去幫忙搬成績單。夏隽如蒙大赦快步走了，甚至忘了和戚燃說待會兒要不要一起回家。

真奇怪……戚燃心想道。

等夏隽進了辦公室，戚燃溜到洗手間偷偷拿出手機打電話，電話接通了。

“戚燃，和你說了多少次不許帶手機去學校……”

戚燃打斷戚江渚的話，說道：“哥！現在下班了嗎？江湖救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