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墜落
[第十九章]
輕姬記得那天早上,她是被宮人喚醒的。
宮人小心翼翼呈禀,幼岚已經在外殿候着了。
“還讓不讓人睡覺了?”輕姬捶床發了一通脾氣,蓬萊這兩兄弟,真是沒有一盞省油的燈,前一日衡康來下棋,難得她稍有進步,最後之局膠着到掌燈後許久,沒法子還客客氣氣補了衡康一頓晚膳,這感覺還沒睡下幾個時辰天就亮了,幼岚又來了,“他們兩個想耗死我不成?告訴他我沒起,就讓他等!”
說罷倒下蒙頭大睡。
這場回籠覺睡得輕姬臉腫眼腫,因為她夢裏在被人追殺,反倒是隐約記起幼岚還被晾着,她陡然驚醒,方才擺脫了颠簸恐怖的夢境。
輕姬起來梳妝的時候,關心了一句幼岚:“他在做什麽?”
宮人回:“回少君,在外殿上用茶。”
“沒抱怨無聊?”
“不曾。早先幼岚殿下看見小內侍在粘花燈,還幫忙做了一盞。”
傳幼岚進來的時候,輕姬在用膳。
幼岚提着一盞花燈,高高興興撲到她面前來,花燈往案上一擱,滿臉上寫着驕傲:“送你,我做的。”
輕姬挑眼看看那燈:“有什麽稀奇,我六歲就會做這樣的燈。”
“你六歲就做過這樣的燈?給我看看你的手藝行嗎?”
“……”
幼岚當然是在逗她,他笑嘻嘻把花燈又往她手邊推推:“好了,知道你厲害,不過這可是我第一次做燈,我已經很上心了。禮輕情意重嘛,還望少君笑納。”
輕姬再瞅瞅那燈,模樣也還看得過去:“那便多謝,幼岚殿下費心了。”
幼岚連忙捂住腮幫子:“你怎地這樣稱呼我?好酸。”
輕姬沒當回事,後來問了他,面前盤盞碗碟中有沒有他想吃的。
幼岚看也不看,懶懶撐頭靠坐在旁:“我一個時辰前就用過早膳了。”
輕姬吃得也少,盤盤碟碟那麽多,她僅是吃了半個蒸餅、幾口小米粥。
宮人相勸:“少君,再吃些吧?”
輕姬搖搖頭,筷子已經放下,招呼人遞了清茶來:“我本就不餓,你說我不吃東西你們要受罰,我這才努力吃上了幾口。行了行了,全撤下去。”
今日要陪幼岚,不好好陪他,被天後知道了少不得又被訓斥。
輕姬正頭疼要把幼岚往哪裏帶,他又不像衡康受得寂寞愛得靜,釣魚下棋作畫什麽都能打發的。正犯愁呢,幼岚自己開口了:“我知道宮中有一處觀景勝地,是你沒去過的。”
她絲毫不相信:“笑話,這座宮裏的地方,我會沒你熟?”
“那去看看?”
“去就去。”
這日天光晴朗,輕姬連披風都沒穿,就出了花蔭殿。
幼岚指的那處地方,在王宮西側,确是偏遠,幸好他心裏有數,向輕姬要了馬。
馬蹄兒輕快,踏過小溪翻過草坡。
輕姬起得晚,到那處岩壁下時,已是近午時分了。她下了馬,走上前,擡頭看古藤枯槁的青岩壁:“宮裏居然還有個這樣的地方。”
幼岚洋洋得意:“我沒說錯吧?是你沒來過的。”
“的确。上面有什麽?”
“沒有什麽特別的,只是站在高處,能看見護城河、城中民居和遠處的山,有時候鳥雀會落在你的腳邊。”
輕姬有些感興趣了,她伸手扯了扯長垂的老藤:“你是靠它爬上去的?”
幼岚點頭:“對,經年的樹藤了,長得很紮實。”
輕姬松了松筋骨,抓住老藤,開始往上爬。
随侍人等驚忙:“少君……少君當心!”
幼岚望着這群連怎麽借力攀高都不懂的人,嘴角浮起幾許譏诮笑意,他也上前挽住一條老藤,跟着輕姬往上去了。
輕姬停在斷岩處,她往下看,看見宮人們不是挂在岩壁上瑟瑟發抖就是摔得四仰八叉,她哈哈大笑,朝下喊話道:“喂,你們笨手笨腳的就別上去了,跌了摔了還要我救你們,在下面好好守着吧。”
幼岚已經爬上來了,他停落在她的身邊,掏了汗巾給她。
“不用。”
輕姬沒接,單是用袖子擦拭額上微汗。
幼岚收起汗巾,再解了腰間水囊遞給她:“喝兩口水吧。”
說起來,還真是有些口渴了,下馬的時候就該喝點水的,現在下去也不行了,于是輕姬就領受了他的好意:“多謝。”
将水囊還給幼岚後,輕姬再度抓緊了藤蔓。
“少君!”
“少、少君千萬小心吶!”
輕姬往下低眼,嫌宮人們話多:“知道了,別啰嗦。”
爬到崖頂,費了些工夫。
輕姬拍着衣裳上的土塵、碎葉,她立在風裏輕輕喘息。幼岚沒有說錯,崖頂除了高,沒有特別之處,這上面有兩棵孤零零的樹,站在這裏望出去,能看見護城河,城中部分的民居、街道、塔樓,遠處的山是青灰色的——她往前面的陡崖探探,這可真是宮廷的天然屏障,底下是深潭,深如萬丈,而崖壁筆直如刀削,別說人,就連給走獸落腳的地方都沒有,也就幾處小裂縫,夠鳥雀駐足。
幼岚說:“你別掉下去了。”
吓得輕姬立刻退回來,摸到身後的樹才覺踏實了。
冬日的正午,太陽高照,風裏帶着暖意,竟似陽春般。
輕姬半倚靠在樹上,擡頭看落下的炙烈光影,和枝頭為數不多的幾片黃葉,她說:“你說的都對,唯獨沒看見鳥雀敢落在我的腳邊。”
幼岚擡起一條腿踏在山石上,他眯了眯眼,歪過頭看她:“你不覺得這個地方太危險了嗎?”
其實是有點的。
輕姬想回答他,但是她轉過面,忽然覺得眼花頭暈,她晃了晃頭,更暈了。
“幼岚……幼岚,怎麽好像……有兩個你……”
“這裏只有一個我。”
她邁開步子,腳底卻綿軟,整個人天旋地轉地往前栽落。
幼岚張臂接住了她。
“為我生個孩子吧,輕姬。”
“……!”
輕姬吓得哆嗦,她想問他到底是什麽意思,可是她的聲音像封在了喉舌下發不出來,她只能,用顫抖的手,拽緊他的衣袖。
幼岚察覺到了,衣袖像是要被扯破,她理應是極憤怒的。
可是,有什麽關系?他離他想要的,只有一步之遙了,殷後的希望會落空,他會得到華音國的少君和寶藏,他終将帶着榮耀回到蓬萊國,将一切都踩在腳下。
幼岚垂首撫摸輕姬的發鬓,他展露最天真無邪的笑容,卻在說着最瘋魔的話語:“輕姬,我會得到你,也會吞了你的國。”
……
輕姬記得,崖上的風聲,越來越喧嚣,刺痛她的耳朵,刺痛她的身體。
她做了一場夢,夢見自己從崖頂墜落了,像突然失去翅膀的鳥,落入無盡之淵。
“救我!救我!”
花蔭殿上傳出連聲的呼救。
輕姬滿頭冷汗從噩夢中驚醒。
“輕姬!輕姬!”
有人抓住了她胡亂揮舞的雙手。
“輕姬,勿怕!三哥在這兒,母後也在這兒。”
驚飛的神魂安定下了,輕姬看到床榻邊坐着公子煊,站着天後還有榮菲姑姑,她紅着眼睛,茫然地坐着。
公子煊接過了宮人遞上的溫熱帕子替她擦臉,柔聲安慰道:“輕姬,不要害怕,沒事了,沒事了。”
見愛女已蘇醒,天後久懸的心落下,緊接着更催生出了更盛的怒意:“好個蓬萊!好個幼岚!枉我華音以貴禮待之,其狼子野心,我竟不曾覺察,險些葬送了我女兒一生!大膽狂徒,我必叫他不得好死!”
“母親……”
天後怒氣洶洶離去,輕姬張手拉了個空。
公子煊攔下她,端過安神湯藥道:“輕姬,那些事情,母後自會處理的。來,張嘴,你乖乖吃藥,吃完再睡會兒,一切都過去了。”
才醒轉的輕姬還有些迷迷瞪瞪,讓張嘴吃藥就張嘴,只是一口藥咽下去,苦得她三魂七魄全回來了,“哇”地一聲吐出沒及咽下的半口殘藥。
公子煊急取布巾給她。
輕姬用布巾捂住嘴,擡頭看了他一眼,之後再看了他,盯着他臉上的血痕問道:“你的臉是怎麽傷的?”
公子煊笑笑:“沒事,會好的。”
她不說話,昏昏沉沉的時候,她是記得一些事的,她聽得見聲音,知道是公子煊趕來救下了她,幼岚那副陰狠的性子,沒誰能輕易從他手上讨到好。
公子煊臉上的傷,看得輕姬心中很不好受,她摸摸他的臉,眼裏水汪汪的:“還疼嗎?”
“不疼,真的不疼,會好的。”
公子煊握她的手按下,仍舊是這樣寬慰她,會好的。
他再端起了藥碗:“來,吃藥。”
侍立在側的芸棋為自己的主子抱不平,她想要少君知道未眼見的事,因此多嘴說道:“少君是該感謝公子的,公子無時無刻不牽念少君的安好,來到花蔭殿探望少君,見到少君出門去連披風也忘了,若不是怕少君受風受涼送了去,便不會叫那兇徒用短劍刺傷臉頰了。”
“芸棋!”
公子煊不高興她多說這些。
輕姬聽罷,更為心疼,卻無言以對,她聽話地捧過藥碗來,大口地喝完了。
公子煊在花蔭殿上陪了片刻,又交待了宮人諸多事宜,哄輕姬睡下了,他正準備走的時候,有一人不顧殿前侍衛的阻攔沖了進來——
衡康撲跪進內殿,慘然求告着:“懇請少君救救幼岚吧!”
作者有話要說: 哈哈果然文冷無救。
周六再更謝謝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