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渡海而來
[第十三章]
到了天後跟前,輕姬才知道情況比她預想的還壞,蓬萊國六艘大船,送來了兩位王子。
數百人渡海而來,據說原本啓程時有十艘大船,到了海上迷失方向,遇上大浪和暗礁,最後足足飄了三個多月,剩六艘船來到了華音國。海上數月,糧物短缺,甚至連幹淨的水也沒有多少,兩位王子上岸的時候都沒撐住,昏的昏倒,摔的摔倒,國人急忙将衆人送去驿館了。
天後将蓬萊國書丢在禦案上,簡明扼要說道:“蓬萊想與我華音通婚,兩位王子随你挑選。”
輕姬急氣:“我不要!”
天後說:“你已到成婚的年紀,是該考慮這個問題了。”
輕姬頑抗:“我一個人就好!誰也不要!”
“作為一國少君,不可任性妄為,既然蓬萊誠意将人送來了,先見一見也無妨。”
“要見你見。”
天後略顯不悅:“輕姬,你當拿出華音少君的氣度來。”
“你少用這套說辭來唬我,我早說了我不想做這個少君。”輕姬扭頭就走,“我已經說過了,人我一個不見,怎麽來的讓他們怎麽滾。”
天後看着她的這個女兒,只覺得她真的,很幼稚。
有的人以為自己無堅不摧,其實她的弱點早就被洞悉了。
“輕姬!”天後穩坐在她的王位上,揚聲喚住離去的人,接下來的事她有十成勝算,因此她嘴角漫上了笑意,“看來,煊沒有教好你。你是我唯一的女兒,我自然舍不得罰你,但煊不一樣,我不差這一個兒子。”
輕姬心上梗了一道,她不受自控地,陡然停下腳步。
“你說,怎麽罰他為好?不如就像上次對溫文和景——”
“我見!”
輕姬痛苦捂住耳朵:“我見總行了吧?你不要再說了!”
回到花蔭殿,輕姬發了好大的脾氣,整座宮殿險些被砸爛,但是宣洩之後,她依然無計可施。
姜山從司樂局回來,推開汀蘭閣的門,意外見着裏面已安坐一人。
公子煊望也不望他,只說道:“回來了?坐吧,給你帶了好酒和好菜。”
姜山把懷裏的琴放好,一面去銅盆裏洗手一面回頭笑侃:“公子今日好清閑,不用督促少君習書作畫嗎?”
“她向來貪玩,午後去溪邊烤山雞和兔子了。”
“山雞兔子?你用那紅泥爐在做什麽?”
“輕姬烤的山雞和兔子,帶來給你嘗嘗。”
姜山擦過手,坐在了公子煊對面,不待張口再問什麽,一盤割好的肉就放到了面前。姜山哭笑不得:“是不是太多了?”
公子煊自己也吃,面上沒什麽表情:“都是鄭敏獵來的,格外叮囑輕姬要關照你,山雞野兔各一只,你想怎麽吃,告訴汀蘭閣的內侍。眼前這些,是輕姬烤的,手藝還不錯,她沒吃幾口走了,算是便宜了你。”
姜山默默無聲吃了肉,再喝了擱着的酒,良晌,由衷地贊:“少君這手藝确實好。不若把汀蘭閣的山雞兔子送回去,烤成這樣再拿回來。”
公子煊擡眼,眼光有點冷飕飕的。
姜山連忙說:“玩笑話罷了,切莫當真。”
公子煊後來一口肉沒吃,光是喝酒,一杯複一杯。
姜山吃得半飽之間,擡頭看了看,出聲問道:“這烤兔子烤雞多好吃,但我看你怎麽吃得沒滋沒味的?”
公子煊攥着空酒杯沒答話。
下一刻,門開了,芸棋走進來,她看看姜山,再看看公子煊,猶猶豫豫,欲言又止。
公子煊道:“說吧,這裏沒外人。”
芸棋就毫不隐瞞地禀告:“少君在花蔭殿發了極大的脾氣。”
姜山聽後,不免驚奇:“極大是多大?”
“聽說,殿上沒一件完整的東西了。”
“啊?”
姜山按着胸口倒抽涼氣,他噎着了,酒壺在公子煊手邊,他連滾帶爬跑去倒水喝,氣還沒喘勻,卻不忘補上一句:“那真的是發了極大的脾氣。”
公子煊揮手,令芸棋退下了。
姜山坐了回來:“怎麽了?午後不還在高高興興烤着山雞兔子嗎?”
“海外一國,遣王子和使者前來,欲與我朝通婚。”
“這……”
“輕姬盛怒,前所未有,或是因為她抵抗不了天後的命令。”
小紅泥爐裏的炭火積起了不淺的一層灰。
姜山看了公子煊的臉色好幾回,天色一點點暗了,兩人僵在這裏也不是法子,他忍不住輕聲開口:“少君年歲小,涉世不深,她又跳脫任性,萬一真看上那海外之國的王子,深陷愛河,難保将來華音的大權不旁落在他人手中,到那時,你更沒有機會了。”
公子煊斟滿酒杯,徐徐道:“終究未到窮途末路時。”
“天後已這般拿捏少君,聯姻勢在必行,外人就要插手進來,夠糟糕的了。”
“你未免過于篤定,輕姬一身反骨,她不會輕易認輸的。”
姜山冷聲地笑,他端起酒杯朝公子煊擡了擡手:“但願你妹妹能與天後抗衡。”
公子煊擡眼,拎起酒杯碰上他的。
幽暗中發出了輕輕一聲脆響。
姜山仰頭飲盡杯中酒。
公子煊喝完他的最後一杯酒,起身打開門出去。
“你要去看她了?”
“不,花蔭殿必是滿地狼藉,無立足之地。”
“恐怕不是這個緣由。”
“哦?”
“少君的‘三哥’始終是溫柔帶笑的,今日去了,滿腹思量,裝不出笑面來。”
公子煊沒應姜山的話,徑自出門去了。
翌日到花蔭殿,殿上人進進出出在忙碌,挂新的帷幕、布置各樣的陳設。
輕姬在園中射箭。
公子煊旁觀一陣,看她天賦異禀,箭不虛發,不僅不虛發,甚至還有一支箭穿透靶心。公子煊站了會兒才走近前去:“我瞧着你心火有些旺。”
輕姬瞥過了他,抽一支新的羽箭搭上弓弦,卻遲遲不發。
公子煊怪疑:“怎麽不射?”
輕姬也不知道為什麽,見他來了,注意力就不大集中了,她又怨他又不能怨他:可惡,母親竟然會用他來威脅她!但是,他必是蒙在鼓裏,無辜且善良,在這大清早的,就趕來花蔭殿看她安否了。
弓和箭皆被丢擲于地,輕姬皺着臉問道:“你博學廣識,可知道蓬萊國嗎?”
“知道。”
“說來聽聽。”
“蓬萊國,送來兩位王子與你結親。”
輕姬氣惱至極:“你……你別是來取笑我的!”
公子煊笑過之後轉了正經顏色,随在生氣的人身畔,說與她道:“外面的事,我所知并不詳盡。但聞神州中土物華天寶,在中土之外散落衆多島嶼,按他們的說法,我們華音國也不過是海中一座巨大的島,而蓬萊距中土比我們近,那裏仙樹仙草繁多,瓊樓玉宇乃是神仙之境,蓬萊國的人壽命都很長,他們可以輕易活到兩百歲。”
輕姬對此表示懷疑:“我們這裏的人,活到一百已是高壽,蓬萊那麽好的話,他們不在自己的城裏待着,千裏迢迢浮海來我們這兒做什麽?”
“我說的這些,盡是道聽途說而已,也許蓬萊國和我們是一樣的。”
“一樣最好,千萬別生得奇形怪狀。”
回到殿上,尚衣局的人已在等候,說是來為少君試新衣。
輕姬悄悄同公子煊調侃:“你瞧,虧得母親未雨綢缪,早早叫人備下華服,不出三日我可要被趕去見那幫蓬萊的人了。”
公子煊寬慰道:“你是國之少君,早晚是要見他們的。凡事有母後做主,你切勿憂思。”
“就是有她做主我才憂思呢。”
“輕姬——”
她扁扁嘴,進殿內去更衣了。
尚衣局送來的衣裳繁複華麗,輕姬穿上,走出殿來,往那裏一站就已經有淩人的氣勢了,公子煊看了,說好,很美。
輕姬皺着眉抱怨:“好重,像穿了幾床棉被在身上,我邁個腿都費勁。”
尚衣局和伺候的人等擔心她任性,不肯在重要的日子穿上這套華服,又是誇少君美,又是展示華服的繡工好,總之勸了許久。
輕姬換下了那身華服,兀自還生着氣。
公子煊問:“你記得烤山雞兔子的溪邊嗎?”
輕姬沒好氣地答他:“昨天的事,怎麽會忘?不過你別想喊我去,正煩心着呢。”
公子煊笑:“不是,只是想和你說,溪邊的野菊花長勢極好,姜山道,那些小花摘了晾幹,沖茶吃,能下火。我出來之前,已經命人去收些,待晾曬好了,我分你一罐。”
這般說起來,輕姬記得了,那溪邊滿山坡的野菊盛開,确然壯觀。
小小的花,一朵連着一朵,竟能綻放出那麽震撼人的勃勃生機——小花小草尚能如何,掙紮向上,迎着秋寒抗争不休,人為何不可呢?
輕姬還是覺得,她不至于完全被天後牽制輸得一敗塗地,她心頭輕松暢快三分,不由得發笑,喃喃自語道:“誰折騰誰,尚不見分曉。”
公子煊沒聽得太清楚:“輕姬你說什麽?”
她朝他望去,一雙澄澈的眼睛透着光亮:“我說啊,我最能折騰了。既然蓬萊給我送來這麽大的禮,那我也不介意回敬他們點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