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貴女游戲
[第七章]
年輕真好,整日裏活力充沛的,身上的傷痊愈起來也快很多。
輕姬可躺不住一百日,三十來日的時候,公子煊和滿花蔭殿的人就攔不住她下地了。
這傷養着養着,夏天來了都不知覺。
華音少君乃千金萬金之軀,如今輕姬去逛個園子,身後烏泱泱盡是人,天後更是撥來兩個醫官戰戰兢兢跟着。
輕姬走到湖邊,擡頭看看岸邊綠油油的柳樹,嘟囔道:“這蟬叫得比鄉中小聲多了。”
這才是初夏,蟬都沒全從土裏爬出來,遑論是叫呢。
旁人不敢糾正她什麽,唯有公子煊帶眼瞧了湖邊的樹,笑語接她的話道:“天上只有一個月亮,你偏說外面的比宮裏的好。這才幾時?暑氣尚未完全起來,蟬醒得寥寥,自然也叫不出大聲。”
輕姬別別嘴,哼了一聲繼續往前走了。
馬球場那邊的鬧熱傳出老遠,輕姬好奇循着聲音走進去,看見一群衣色鮮亮的貴女們在縱馬打球,場上比分已經追平了。
她卻不大識得那些人在做什麽,稀奇地睜圓了眼睛問公子煊:“騎着馬還可以這樣玩的嗎?”
公子煊說:“這叫打馬球。”
“看上去很能消遣辰光。”
“大約是吧。”
“你怎麽不教我?”
“……”
公子煊一時答不上來,輕姬倒也沒介懷,馬球場旁設了席座,她跑得飛快的樣子,半點不像受過重傷。
席座案上置好了香茶果點,零星坐幾個男子。
旁遭服侍之人的衣制有別于宮中,有的手上捧着疊好的香軟汗巾。
輕姬沖上觀看席去,零星坐着的幾個男子聞聲看見她,都起身默默見禮,輕姬好生意外,都沒見過這群人,他們卻認得她是這華音國勞什子的少君,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輕姬見他們客氣,她也客氣揮揮手:“都安心坐着吧。”
場上擊球熱火朝天。
輕姬站着看了片刻,越看越喜歡,這個馬球好玩,她也打得。
後來銅鑼敲響,馬球賽結束了,紅方勝藍方一球。
先下了馬往觀看席這邊來的肯定就是紅方了,攀肩勾臂滿臉洋溢着笑,但輸的那方只是哔哔賴賴有點兒憤懑,也并不多輸情誼的樣子,還在和走在前面的人說擇日再戰的話。
“好啊,孫雅,別說你今日手疼,手不疼的時候你也贏不了我。”
“你就吹吧,看下次我們把你打個落花流水哭娘喊爹!”
“我會哭?你等五百年吧。”
“就是,衛縣主幼時腿摔折了也不見掉半顆淚的。”
……
談笑之間,一夥人就至眼前了。
聽着言語,那個走在最前頭穿黃衣、被左右簇擁的喚做“衛縣主”,衆人說她從來不哭,看模樣她又活潑愛鬧,輕姬心頭雀躍,想與她們打招呼,往後好一道玩耍。
輕姬還沒來得及張口,大家先看見了她。
一人笑道:“喲,這不是修寧少君嗎?”
輕姬聽了不大高興,當下就要駁斥,我的名字叫輕姬。
但仍舊沒來得及說話,衛縣主登上木階來:“修寧?她就是從鄉野帶回來的那個丫頭嗎?”
左右應了聲。
衛縣主将馬球竿扛在肩頭,态度不甚恭敬地歪着頭打量輕姬:“模樣不算太差,将就還能看。”
旁邊的人咳嗽,小聲地提醒:“莫對天後不恭敬,榮姑姑說修寧肖似年輕時的天後。”
衛縣主了然挑挑眉:“人靠衣裝馬靠鞍,進了宮認真收拾收拾,也算個小美人。”
直到這裏,輕姬還是想和她們一起玩的。
開始在席座上看打馬球的男子們紛紛近前來,其中兩個是衛縣主的人,一個接過了衛縣主的馬球竿,一個遞上了汗巾。
衛縣主擦過了臉,盯着輕姬,笑問道:“你杵這兒好一陣了,不會說話嗎?難道你是啞巴?”
周遭的貴女們都忍不住笑出聲來。
輕姬頓生嫌惡,不想跟她們一道玩了:“怎麽說話的?我看你眼睛長在頭頂上了!”
衛縣主臉上很無所謂的,明知道面前的人是少君也不怎麽在意,長長地“噢”了一聲,言語裏還是不恭敬:“會說話呢?你多見諒,我等城中高門貴女自小養尊處優,對什麽都司空見慣,見了鄉下來的不免顯得倨傲些。”
這是看不起人,一口一個“鄉野”“鄉下”拿人作賤。
輕姬心頭火光直冒,陰冷冷逼視一幹人等說道:“你們不知道此刻站在眼前的是華音國的少君和公子嗎?高門貴戶裏的養尊處優就養出你們這種上下不分的德行?給我和三哥行禮,快!”
大家夥都不說話了,但衛縣主不動,其他人唯她馬首是瞻,就也不動。
輕姬再與随行的人吩咐道:“給我把今日在這裏打馬球的都記下來,等會兒去見了母親,我要說有些人欺我外來客,這麽待着實在沒什麽意思,我要從哪來的回哪兒去。”
她這番話殺傷力十足的大,道是下臣家的孩子逼走堂堂的少君,天後好不容易尋回來這麽個女兒,王權和整個國俱要交到她手上的,焉能令她受得這般委屈?
貴女們的面色變了,連忙朝輕姬見禮。
輕姬不滿意:“眼睛是不是瞎?不想要就挖掉。”
貴女們再不情不願對公子煊行禮。
衛縣主不動,可已經有愠色了,其他人悄悄拉她衣裳,她像憋着好大的氣性,隔了會兒,才紅了脖頸,飛快說道:“少君千秋,公子煊安!”
話音未落人就已氣呼呼走了。
輕姬得意洋洋,回身看那被氣着的人。
衛縣主在輕姬手上栽了跟頭,輕姬搬出天後來壓制,衛縣主自然不能多怨怼什麽,但她全然将滿腔怒氣撒在了跟随的人身上,其中一個面貌清秀的男子多看了輕姬和公子煊一眼,舉步稍慢些,衛縣主就狠狠甩了他一個耳光怒罵:“賤侍,看什麽看,你還以為煊能當少君嗎?癡人說夢!他自己也被個女人壓得死死的,往後尊榮全寄托于她!便如你畢生禍福,皆仰賴在我的身上!”
輕姬愣了半天。
“奇怪,好端端的,指桑罵槐幹什麽?”
“衛縣主是惱了。”
“我不過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她若識大體不一上來就陰陽怪氣,我倒還想與她們一道玩的。”
說到玩,輕姬就記起了,她起先是想學打馬球的。
輕姬問公子煊,會不會打馬球,能不能教她。
誰知,公子煊不吭聲。
“三哥,這個衛縣主狗眼看人低,知母親百般縱容我,卻還敢對我不恭敬,以前你做少君怕是沒少給你氣受吧?”輕姬說着,毫不客氣一把拽起他就往長明殿去。
到長明殿的時候還等了片刻,說是有元老重臣在裏議事。
殿門外,公子煊掙紮:“輕姬,你松手,這不合禮數。”
輕姬蠻不講理:“偏不。”
等到殿門開,輕姬拉着公子煊直往裏沖,大臣們立在兩側讓路,并且行禮。
“母親!母親!”
天後高坐,肅言道:“何事吵嚷?不成規矩。”
“我向來不知規矩為何物。”
天後瞥見輕姬拽公子煊的手,面上微微一沉:“像什麽話。”
進了長明殿,确然沒什麽打緊了,反正人也跑不掉,輕姬就松了手:“我要學打馬球。”
天後沒有過多驚訝,依她道:“馬球易學,給你找個師傅便是。”
“我不要師傅。”
“我可沒空教你。”
“也不要你教。”輕姬回頭将公子煊扯來,“其他人的話我沒耐心聽,我要三哥教我。”
天後聞言,不由得正色。
公子煊自指:“我?”
輕姬笑眯眯點頭:“對啊。”
公子煊惶然退後,低頭朝上請辭如同請罪:“兒臣不敢逾越!”
華音國的男人們活得束手束腳,輕姬心知肚明,但她故意一臉天真:“不是教我讀書陪我玩的嗎?教我打馬球而已,怎麽是逾越了,逾越什麽了?”
長明殿上沉靜。
過了良久,天後臉上始才浮了笑:“煊是會打馬球的,你喜歡,由他教你無妨。”
從長明殿裏出來,輕姬哼着小曲走在前面。
公子煊說:“我倒小看你了,你就是成心的。”
輕姬停下,回頭揚着小臉:“我成心什麽了?千萬別瞎說,我可是整個宮裏最天真爛漫的人。”
會哭的孩子有奶吃,會鬧的孩子要什麽有什麽——輕姬深谙其道。
公子煊不顯山露水,馬球居然打得非常好。
有良師教導,加之輕姬本就是個野性子,沒幾日她的馬球就打得很好了,但她覺得不夠好玩,又央求天後找了一幫不拉幫結派的貴女來陪她打馬球賽。
這些個不拉幫結派的貴女們好相處不少,都敬着輕姬是少君、煊是公子,素無失禮之處,平常休息間隙,還給輕姬講城中的八卦。
貴女們說,衛縣主有兩個夫郎都是搶來的,一個是從城郊村塾中搶來的,一個是從鄭小将軍手裏搶的,從鄭小将軍那裏搶來的名叫姜山,是個小官的獨子,因為家風博學嚴謹,曾經在宮裏給公子煊做過伴讀。
輕姬險些給茶噎着:“給我三哥做伴讀?是不是長得清清秀秀的一個?”
貴女們連連點頭:“衛縣主府中就數姜山最雅正好看,所以她常帶他在身邊。”
輕姬再抿了兩口茶,拍案而起,轉頭她就去長明殿找天後說,聽聞衛縣主馬球技藝超群,她要和衛縣主比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