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姜山
[第八章]
衛縣主看不起鄉野出身的輕姬,尤其得知輕姬是新近學會的馬球,她就更高傲輕敵了,放話道:“少君喜歡,我等奉陪到底。”
到了比賽的日子,衛縣主邀了許多人來觀戰,為的是看華音少君的笑話。
天後只以為是小女孩之間的攀比,不往複雜的勾心鬥角去想,她也興致勃勃的,領了衆後宮、兒子們前來捧場,甚至設下一頂珠冠作為額外的彩頭。
衛縣主看見雪白耀眼的珠冠擺上來,樂得要命,騎在馬上與輕姬說道:“修寧,我若贏了你得了那珠冠,往後你就更沒臉了。”
輕姬眼風輕飄飄望了那臺上的珠冠,根本不當回事:“一頂破冠,我才不稀罕。”
輕姬撒潑讓天後允了公子煊上場,常日陪練中幾個動作利索的貴女則做她的輔助,輕姬對貴女們許以重酬請她們防住衛縣主之外的人,而公子煊是需要配合她搶球進球的,老天爺才會知道,前天晚上她對公子煊說了什麽話:“三哥,你就別藏着掖着了,在場上只管勢如猛虎,萬一你受傷,日日的湯藥我給你端。”
這場馬球賽,十對十,打得分外激烈。
天後倒不知道是今日這情形,輕姬幾次像是要從馬背上跌下來,比賽危險緊張又異彩紛呈。
年歲小的幾位公子看見輕姬和公子煊那麽厲害,一次次追平衛縣主隊的進球,最後還反超了,興奮得手舞足蹈高呼:“啊——少君姐姐!少君姐姐沖啊!三哥哥搶球快搶球!”
場上那幫子人像不會累似的,從午後酣戰到天邊飛霞。
輕姬的隊和衛縣主的隊打了個平手,比賽快要結束了,汗流浃背的衛縣主沒有放松的意思,反而有些殺紅眼,她看出對方隊的主力是輕姬和公子煊,就故意用竿掃傷了公子煊的馬,趁馬匹受驚縱起搶走了球,但她不知道輕姬動作那麽快,更不知道輕姬擊球進門之後還會甩起馬球竿擊傷她的手臂。
場上勝負已分,紅方比黑方多進一球。
衛縣主吃痛,從馬背上栽落,她跌在地上,冷汗涔涔指輕姬:“你……你惡意傷人!”
“我發誓,我沒有。”輕姬無辜搖頭,她變臉好快,趕在旁的人跑來攙扶衛縣主之前,她也緊張兮兮地從馬上跳下去,揮手朝臺上喊,“母親!母親!衛縣主被我誤傷了,快傳醫官,今日就留她在宮中治傷吧!”
衛縣主被安置在一所偏殿,聽着響動,她是發了好大的脾氣。
內侍推開殿門,在滿地狼藉裏傳話:“縣主受傷,天後挂心,請近旁服侍的人去天後跟前回話。”
衛縣主不耐煩道:“姜山你去,就說……無大礙。”
少君是天後的心肝寶貝,衛縣主再不服氣也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姜山跟着內侍出去,在一道小門前被人從後面捂住了嘴,他睜大眼睛伸手向前面提燈的人求救:“大人!大人!”
可是含糊的呼救聲,那內侍像沒聽到,內侍自顧自地走遠了。
姜山千想萬想,想不到來劫他的人會是少君,少君将他推到一座靜谧的小橋邊。姜山有點兒發急:“少君這是幹什麽?天後還在等我回話。”
夏夜星月的幽光裏,他看見少君嘴角漾開的頑皮笑意:“你知道為什麽剛才那個內侍不理你?我讓他來的。是我要見你,不是天後要見你。”
姜山驚惑。
輕姬看看橋上走來的人影,嘻嘻笑道:“哦,也不是我要見你,是我三哥要見你。”
話說完,她環着臂移步走了。
姜山轉頭看身後的橋。
公子煊立在橋上,離他不遠不近,聲音也不遠不近,依舊清明:“姜山,恕我無禮相請了。”
姜山跌跌撞撞跑上橋,到了公子煊身前,倒身跪下,哽泣不成聲:“少君……不,公子……”
公子煊彎腰将他扶起來,唉聲道:“這些年苦着你了,我卻不能為你做什麽。”
“不,公子保全我家族,已是大恩了。”
“其實我在深宮之中,亦無能為力,是鄭家為你做了很多。”
之後的絮語,輕姬沒再聽,姜山始終壓着聲哭,料想是跟在衛縣主的身邊受了很多委屈。
公子煊過來找她的時候,姜山已經走了。
輕姬晃着腳坐在水邊,摸了一塊石子投進幽沉的水波裏,她擡頭問:“鄭家是武将,堂堂的大将軍家搶不過衛縣主嗎?衛家爵位傳了三代,如今可沒什麽功勳了。”
公子煊沉默了片刻,低聲道:“衛縣主跋扈,她得不到的人也不會叫別人得到,鄭敏是可惜姜山,怕衛縣主将事做得太絕。”
原來衛縣主是這種人,輕姬心中罵罵咧咧,早知今日黑手就下重些。
“夜深了,回吧。”
輕姬回頭看,公子煊居然也不等她,自己先走了,輕姬趕忙爬起來追上去。
“三哥,你今日是不是得感謝我?”
“謝你什麽?”
“帶你揚眉吐氣啊。還有,讓你見到了你的小伴讀,得以互訴衷腸。”
公子煊看她一眼:“這話聽上去怪怪的。”
“不怪——”
輕姬愛玩的天性真是展露無遺,前一刻還在正經言語,下一刻一只螢火蟲從她眼前飛去,就把她所有的注意力都拐跑了:“呀,螢火蟲!”
公子煊眯眼:“是,螢火蟲。”
“快,快幫我捉住它!”
“此物有何好玩?”
“它會發光,我想看看它的小燈籠。”
公子煊不為所動。天廣地闊,一只小蟲何其難捉。他說道:“輕姬,我帶你去看更多的螢火蟲吧。”
輕姬以為很快就能看到,結果公子煊去養馬場牽了匹馬來,載着她一同往原上去。
大半夜的去原上,怎麽看怎麽瘋。
到目的地之後,下馬,也并沒有看見什麽螢火蟲。好在天地舒展,夜風淨爽,星月薄光鋪滿草尖,盈亮如海,也別有趣致。輕姬勉強不生氣。
公子煊在小水塘邊朝她招手:“輕姬,你來。”
輕姬唉聲嘆氣走去:“大夜裏帶我來看水塘,我瞧你是閑得慌。”
“腐草為螢。”
“……欸?”
公子煊撥開草堆,熒閃閃慢慢升起一盞盞小燈籠。
輕姬驚呼:“哇,好多螢火蟲!”
她長這麽大,還沒見過這麽多的螢火蟲,草裏的螢火蟲全醒了,懶洋洋地慢慢飛起,像是漫天星河落了下來。
……
那星星點點的亮光,浮在了整宿的夢中。
翌日清晨裏,輕姬翻個身,懷裏一個東西滑出去,脆聲落地,她連忙爬坐起來。
伺候的人聽見響聲已經進來了,從地上拾起一個水精小瓶子給輕姬:“少君怎麽還把幾個蟲子當個寶?”
螢火蟲白天不發光,看着像怪蟲子。
輕姬不理,水精瓶子用薄紗紮了口,她直起身,将瓶子挂上頭頂的小金鈎。公子煊說螢火蟲的壽命不長,等到了晚上,它們又開始打小燈籠的時候,她再看兩眼就去園子裏放了。
伺候的人說:“少君打馬球贏來的彩頭,天後大早令人送來了。”
一堆的琳琅滿目裏擱一頂華光璀璨的珠冠。
輕姬望着珠冠想了想,問:“衛縣主幾時回家?”
伺候的人答:“早膳後醫官再去看診罷,就可回了。”
“她昨夜還摔東西了嗎?”
“摔了幾件,聽說半夜喊疼,因此還遷怒姜氏和白氏,打了他們二人。”
“不是說衛縣主喜歡姜氏嗎?”
“縣主……從來喜怒摸不準的。”
輕姬由着人給她穿衣、梳妝,她看了那珠冠幾眼,好看是好看,拿出去當了肯定能換很多錢,不過,她現今又不跟着阿父浪跡在外,宮裏不缺吃喝,她也用不上許多錢銀。
早膳吃到一半,去打聽消息的人回來報,衛縣主準備離宮了。
輕姬跑去長明殿問天後:“母後,我贏的彩頭歸我,那珠冠我想怎麽處置都行嗎?”
天後反而稀奇:“給你了當然是你的,燒了我也管不着。”
“多好的東西啊,不燒不燒,就是轉手送人。”
“你要送誰?”
“衛縣主。”
輕姬帶着珠冠去追衛縣主,到宮門外才追上,衛縣主正要上車。輕姬朝衛縣主賠了不是,奉上珠冠做賠罪之禮。
衛縣主疑色,直言問她,是不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
“放肆!”宮廷侍衛為衛縣主的出言不遜拔了刀。
“沒事沒事,鬧着玩的。”輕姬拍拍侍衛,再把侍衛出鞘的刀按回去,一臉的真誠和善,“衛縣主,我是真心向你賠禮道歉來的。我這個人啊,就是粗枝大葉慣了,下手沒個輕重,昨日不小心撩傷了你,心中很是愧疚,不知拿這珠冠來賠,夠是不夠?”
衛縣主瞧那珠冠,面色稍緩,衆目睽睽之下輸了馬球賽,到頭來還是得到了這珠冠,且是少君親自送到跟前來的,說出去多少沒那麽丢臉。
輕姬目送衛府的馬車走了。
公子煊不知是什麽時候出現在她身後的,估計是從頭看到尾了,他道:“何必唱這出戲?”
輕姬滿不在乎地答:“讓衛縣主開心點,她就不會為難你的小伴讀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