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根繩索 首發
晴了一日, 臨近傍晚時分竟變了天。本是朗朗乾坤,驀地炸出幾聲雷,随即雷雨忽至, 攜裹飛石塵泥, 頃刻間将整座城市包裹地密不透風。
一時間如災難片一般被搬至人跟前,世間驟然失色。
新樹老樹無不在風中狂搖, 枝桠不斷抖落大片雨水。
梵聲躺在病床上, 注目着窗外的迷潆水漬,內心只覺得蕭索。
就連外頭的天色都像極了她的人生,本該是豔陽高照,微風徐徐,忽然就變成了疾風驟雨, 雨打浮萍。
她承認自己有些矯情了。自從生病以後, 她的世界暗淡無光,她也看不見光, 總是容易傷春悲秋, 陷入一種無端的壞情緒,且無法自拔。
兒時讀《紅樓夢》,讀到黛玉葬花, 那會兒少不經事, 只覺得黛玉無病呻吟,沒事找事, 徒增煩惱。比起黛玉,她更喜歡寶釵,炙熱明豔,通達了悟。
如今倒是慢慢理解了黛玉的無奈,她眼下都快活成黛玉了。
年少不解書中意, 讀懂已是書中人。
梵音去打開水去了。病房裏就梵聲一個人,安靜又冷清。
姜意南還在劇組拍戲。有徐歲歲和小戴在那邊盯着,她倒也怎麽擔心。再不濟還有顧導在身邊,姜意南總不會出什麽亂子。
她跟徐歲歲通了個語音電話,了解下劇組的拍攝進度。
徐歲歲問她:“姐,你還回不回劇組了?”
梵聲告訴她:“這邊還有事沒處理完,暫時回不去,你和小戴多看着點,別出什麽亂子。”
徐歲歲:“這邊一切安好,你不用擔心。”
徐歲歲聽了數秒複問:“姐,眼看着六月就要到了,你真不打算繼續帶南姐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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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已經四月底了,還有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她和華嚴的合約就到期了。等合同一到期,她就撂下擔子,收拾行李一個人滾去療養院。她承諾祁俨和姜意南,一定會在合同到期前将姜意南推至頂流。
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她還有兩個月時間。她必須抓緊時間了。姜意南如今距離跻身頂流還差點火候。這臨門一腳至關重要。
小紅靠運氣,大紅靠命。紅是個很玄學的東西,尤其是在娛樂圈。多少人入圈十幾年一直不溫不火,有朝一日一部劇,一首歌就能讓他紅透全網。有多少人紅極一時,卻又迅速隕落,無人問津。
梵聲只能盡人事聽天命。她把她能做的都給做了,甚至做到極限,餘下的就看姜意南争不争氣,老天爺給不給她這個機會了。
梵聲對着手機輕聲說:“歲歲,等我合同到期,祁總一定會安排最合适的經紀人帶意南,到時候你就跟着意南,你和小戴是自己人,你倆跟着意南我也能放心點。”
***
這邊聞梵音提着暖水壺往回走。路過護士站時,她擱在外套口袋裏的手機響了。
她忙騰出右手拿手機。
一看屏幕,正是她那個學藥劑的同學。
她忙把暖水瓶放在邊,迫不及待接通電話,“喂,喬頤,我托你的驗的藥是不是有結果了?”
電話那頭是一個年輕女孩子的嗓音,略顯嚴肅,“這藥是誰在吃?”
“我姐。”梵音聽出了好友言語之中的凝重,趕忙追問一句:“究竟是什麽藥?”
喬頤:“是卡巴拉汀。”
“這是什麽藥啊?”
“治療阿爾茨海默症的藥。”
“你是說我姐患了老年癡呆?”梵音整個人完全僵在原地,一臉的難以置信。
“藥是這個藥。”
“這不可能啊!我姐才二十八歲,她怎麽可能會得這個病?”
“老年癡呆确實是老年人患病率高,但也不排除年輕人會得這個病。如果家族有遺傳病史的,患病率會大大提高。”
聽到“家族病史”這四個字,梵音徹底失聲了。外婆家确實有老年癡呆的病史,外婆、舅舅都得了這個病。
知道姐姐瞞着她偷偷吃藥,她就猜到姐姐或許生病了。但是她以為最多是抑郁症之類的小病,她萬萬沒想到會是老年癡呆。
“卡巴拉汀是治療輕、重度老年癡呆的藥物,你姐姐的病症應該不算嚴重,只要積極配合治療,會好起來的。”
梵音知道同學的這些話是在安慰她,沒人比她更清楚這個病了,外婆、舅舅就是這個病,它基本上等同于不治之症,一旦确診藥物只能暫時抑制,最終還是會越來越嚴重的。
姐姐還這麽年輕啊,她才二十八歲,她的人生正處于精彩時刻,她怎麽就患上了這種病?未老先衰,她怎麽接受得了?
梵音記得她從新加坡回宛丘那天。飛機落地,姐姐冒雨到機場來接她。在車上,姐妹倆提到患病的舅舅。她當時随口說了一句:“老年癡呆太難了,肯定還會嚴重下去。外婆就是這種病走的,咱媽不知道,舅舅又是這種病,聽說是會遺傳的,姐你說咱倆以後不會也得老年癡呆吧?”
她也就随口那麽一說,萬萬沒想到一語成谶。
或許那個時候姐姐已經确診了。
難怪她會堅持和姐夫分手,她就是不想連累姐夫啊!
她生病了,誰都不說,一個人硬扛,她怎麽可以這樣?
不告訴姐夫,梵音可以理解。那是她最愛的人,她不想成為他的負擔。可是姐姐為什麽要瞞着她?她們可是親姐妹,身上流着一樣的血,她是姐姐唯一的親人,除了她姐姐還可以依靠誰?
梵音的淚水奪眶而出,迷糊了視線。
她死死克制住,猛地吸了吸鼻子,哽咽道:“喬頤辛苦你了,改天請你吃飯。”
挂完電話,梵音迅速沖進衛生間,關上門,一個人放聲大哭。
哭了一會兒,她擦幹淨眼淚。到洗手池旁洗了把臉。
她不能再哭了。眼淚解決不了任何問題。這是一件大事,她必須好好想想該怎麽處理。姐夫那邊肯定是要告訴他的,這麽大的事兒,姐姐一個人面對不了的,必須讓大家夥陪着她一起面對。
梵音拿起暖水瓶繼續往病房走。
從護士臺拐過去,遠遠就看到姐夫和吳起從另一邊走過來。
三人迎面碰到,梵音趕緊小跑了上去,“姐夫!”
謝予安停下腳步,“怎麽了梵音?”
梵音一想起姐姐的病就想哭,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淚,這會子又掉下來了,“我姐……我姐她……她……”
謝予安适時打斷梵音的話,“不用說了,我都知道了。”
梵音當即一怔,“姐夫你都知道了?知道啥了?”
吳起忙說:“梵聲小姐生病的事兒我們都知道了。”
“啊?!”梵音愣了愣,“你們什麽時候知道的啊?”
吳起:“下午我和公子去見了祁總,什麽都清楚了。”
梵音看着謝予安,吸了吸鼻子,“姐夫,那現在怎麽辦啊?”
謝予安溫聲道:“既然梵聲故意瞞着咱們,那咱們就當什麽都不知道。她肯定早就有了計劃,我倒要看看她究竟會怎麽做。”
“我去看看她。”
為了給他和姐姐騰空間,梵音忙把暖水壺拿給謝予安,“姐夫,那你把這個帶進去,我和吳起去買飯。”
“嗯。”
——
梵聲等了好久也沒見梵音回來。打個熱水去了這麽久,也不知道幹嘛了。
她正準備給妹妹打個電話問問,手機剛拿出來,就見病房門被人從外面給推開了。
她看着門口自然地說:“音音你上哪兒打熱水去了?去了這麽久,我還以為你被人綁架了呢!”
回答她的卻是一個低沉暗啞的男聲,無比熟悉,“梵音和吳起去買飯了。”
話音一落,謝予安走進病房,長手長腳,手裏拎一只不鏽鋼暖水壺。
他娴熟地把暖水壺放到床頭櫃上。看着上面的空水杯問:“要喝水嗎?”
梵聲沒想到會是他,當即愣了下。待反應過來後趕緊搖頭,“不喝。”
可他還是倒了杯熱水,他自己喝。
“你出院了啊?”梵聲的目光落在謝予安的身上,他不是穿的病號服,而是筆挺的高定西裝,氣質冷冽又矜貴。
謝予安:“沒,下午回了趟公司,處理點急事。”
他人住着院,可公司的工作也是半點都落不得。
他細細呡一口水,壓低聲線問:“醫生說你什麽時候能出院?”
梵聲:“明天就可以。”
“我明天也出院了。”
梵聲不知道該怎麽接話,“哦”了一下,算是回應。
兩人眼下這麽待着怪尴尬的,都不知道能說什麽話。
“你不回病房啊?”梵聲摳着手指頭,沒話找話。
這人捧着杯水,慢騰騰地喝,一點都沒要走的意思。
他聞言,施施然回答:“梵音和吳起去買飯了,我吃完飯再回去。”
梵聲:“……”
敢情這人是留下來蹭飯的呀!
謝予安的那杯水喝到一般,梵音和吳起就回來了。他倆一人提了一沓外賣盒。
梵音說:“姐,你現在只能吃流食,我給你打包了份很稀很稀的粥。”
她一邊說,一邊把粥放上小桌板。
“姐夫,這是你的。”一份同樣清淡養胃的八寶粥。
見謝予安跟自己一起喝粥,梵聲心裏立馬就平衡了。
餘下的兩份是梵音和吳起的,一份照燒雞腿飯,一份海鮮面。
兩人拿起盒飯光速溜出了病房。
梵聲那粥清湯寡水的,稀薄得厲害。本來就沒什麽食欲,看到這粥就更不想吃了。
謝予安自然地替她拆了包裝盒,端在手裏,舀一勺,吹了吹,然後遞到梵聲面前,溫聲細語,“喝吧。”
梵聲:“……”
梵聲惶恐不已,忙說:“不用你喂,我自己吃。”
這人語氣堅定,“你是病人,我來喂你。”
梵聲:“你也是病人啊!”
男人一本正經胡謅:“沒穿病號服就不算病人。”
梵聲:“……”
他舉着勺子,她卻半天沒吃。
他當即皺眉,擡眸看她,眼神不解,“怎麽了?”
梵聲小聲說:“我自己吃吧。”
謝予安觑她一眼,語氣輕飄飄,“以前少喂你了?”
梵聲:“……”
梵聲心想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情況不一樣啊!眼下他倆都分手了,他再喂她喝粥怎麽看都不合适啊!
他固執地把粥往她嘴邊送,她無奈只好皺眉吞下。
見她配合了,男人牽扯了下唇角,露出了滿意的笑意。
這是這麽長時間以來,梵聲第一次見他笑。之前總是擺着張臉,面沉如冰,全身都是生人勿近的冷硬氣場,讓人下意識就退避三尺。
她都快忘記他笑起來的樣子了。
梵聲覺得謝予安還是笑起來好看呀!她一笑,她便對這糟糕冷漠的人生重新生出了期待。
她胃口不佳,白粥也寡淡無味,但由于是謝予安親自喂食,她還是規規矩矩地吃了大半碗。
見她吃得差不多了,謝予安收起餐盒,裝好袋子,扔進一旁的垃圾桶。
這下輪到他自己喝粥了。他拆開另一份外賣盒。
比起她的白粥,謝公子這份粥可是豐盛多了。
八寶粥,桂圓、蓮子、花生、薏米應有盡有。盒蓋一開,撲鼻而來的香氣。
梵聲眼巴巴地看着碗裏的粥。她承認自己酸了。同樣是喝粥,清湯寡水的白粥和豐盛的八寶粥差距巨大。
察覺到她的目光,謝予安忽的一笑,“想吃?”
不等梵聲搖頭,這人的話立刻就倒了出來,“不給你吃。”
梵聲:“……”
這副護食的樣子簡直就是三歲孩童附體,幼稚得不行。
梵聲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唾棄:“誰稀罕!”
謝予安三兩下就解決掉了那份八寶粥。
收拾好打包袋,他收起小桌板。
再坐回椅子,他突兀地冒出一句話:“梵聲,我後悔了。”
梵聲沒聽明白,仰頭迎上他溫和的目光,“什麽?”
頭頂日光燈明亮,清淺的光線掉進謝予安眸中,原本暗淡無光的眼睛此刻生生平添出幾分神采。
“放你歸人海我後悔了。”年輕的男人目光灼灼,音色溫潤動聽,直抵人心,“哪怕沒有婚約,我這輩子總還是想綁着你,因為你是我親手挑選的家人。既然是家人,那就斷然沒有半路将你抛下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