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根繩索 小修
梵聲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冗長恐怖的噩夢。夢裏她被一根繩索死死綁住, 絲毫不得動彈。緊接着她便被人摁頭丢進水裏,她的身體一點一點往水底沉。周圍全是清透碧水的湖水,她整個人被徹底淹沒, 被包裹……
她拼命掙紮, 雙腳亂蹬,卻始終無力擺脫身上的束縛。
“予安, 救救我!”她一邊蹬腿, 一邊呼救,歇斯底裏,不惜耗盡全身力氣,可惜無果。
“予安,救救我!”
“救救我!”
謝予安不知道梵聲究竟在做什麽夢, 想必也是噩夢。她深陷夢魇, 一雙手緊緊拽住床單,額頭滲滿虛汗, 表情無比痛苦。
她以前也經常做噩夢。一旦工作壓力太大, 亦或是遇到什麽不好的事情,她大概率會做噩夢。
夢中不是喊爸媽,就是喊他的名字。
她在夢中喊他的名字, 這本不稀奇。可奇怪就奇怪在眼下這個時間節點不對。
分手是她提的, 她給出的理由是不愛了。既然不愛,又為何會在夢中喊他的名字?
常言道日有所思, 夜有所夢。一個人睡夢中喊出的名字,不是至親之人,就是平日裏心心念念惦記之人,絕非是無緣無故的旁人,更不可能是一個早已不愛的人。
很顯然, 她還愛着他。這點他非常肯定。不然她今天也不可能吞下大把安眠藥。
既然還愛他,那又為何鉚足勁兒跟他分手?
謝予安始終想不明白。
從稀裏糊塗的被分手,到今天梵聲吞安眠藥輕生,這段時間他不止心痛如絞,更多的是疑惑不解。
他所能想到的任何一個理由都說服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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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輕嘆一口氣,一時間焦灼不已。
謝予安找來毛巾給梵聲擦掉額頭上的虛汗。抓住她的手,迫使她松開床單。床單被她拽得太久,也太用力,入眼一團褶皺。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手給了她力量,她竟神奇地安靜了下來。
她不再掙紮,不再冒虛汗,也不再呓語,深深地陷入了夢鄉。
見她睡熟,謝予安緩緩地呼出一口濁氣。
——
再度醒來,梵聲只看到天花板上的日光燈不斷散發出刺眼的光芒。
這是哪兒?
怎麽看上去如此陌生?
她是死了嗎?
“我是死了嗎?”她支棱起身子,伸手揉揉腫脹疼痛的太陽穴。
耳旁傳來一個熟悉卻略帶愠怒的男聲,“閻王爺不收你,哪那麽容易死!”
梵聲下意識扭頭,當即對上男人那雙漆黑漂亮的眸子,可惜此刻他眼神黯淡無光,全然不複往日來得明亮深邃。
那張臉更顯憔悴,蒼白無力,雙唇淺淡,血色盡失。
她視線下移,立刻看到謝予安身上寬大規整的病號服,松松垮垮罩在身上,像是會漏風。
病號服外套一件針織開衫,暗沉的藏青色,顯得他臉色愈發難看,毫無氣色可言。
她這才恍然想起他還在住院,他也是一個病人。
一看到他,不久前發生的一幕幕迅速爬上腦海,記憶立刻銜接上了。從謝家回去,她是動了輕生的念頭的,并且果斷地吞下了大把的安眠藥。
“你不打算跟我解釋一下麽?”男人就坐在床邊,一動不動地望着梵聲。眼神犀利又直白,像是要将她看透。
如果眼神是箭,她早就被紮成篩子了。
燈光明亮,滿屋子的光線清淺又暈暖,竟也沒能将他沉寂的表情融化掉半分。
梵聲不太敢直面他,不自在地移開了視線。
她張了張嘴,“解釋什麽?”
“安眠藥。”他目不轉睛,不放過她臉上任何一點細微的表情。
“渴……我想喝水。”夢裏那種窒息的感覺依然未消,梵聲嘴唇幹澀,嗓子眼發堵。
胃裏灼燒得厲害,火辣辣的疼。
她一點都不想正面和他談及這件事。她吞安眠藥自殺是事實。她只是在那一刻對這個世界絕望了,對她自己絕望了,她的信念已然無法支撐她繼續活下去了。
倘若那邊安眠藥了解她,也就罷了。既然沒死成,那便繼續活着。
這人冷冷清清地說:“醫生說你二十四小時以後才能喝水。”
梵聲:“……”
他拿來棉簽,沾了點溫水,小心地擦拭梵聲幹澀的嘴唇。
這麽做根本不起作用,梵聲還是很渴。
“我還是渴。”她的聲音小小的,有些沙啞,聽着特委屈。
謝予安不為所動,冷冰冰道:“忍着。”
梵聲:“……”
“幾點了?”梵聲轉頭看一眼窗外,滿城絢爛的燈火。
“八點了。”
“音音呢?”
“她和吳起都在外面。要叫她進來嗎?”
梵聲搖搖頭。
這兩人怎麽看都是在尬聊。
“梵聲,你永遠都是這樣,只要碰到你不想正面應對的問題,你就顧左右而言他。”
梵聲沒吱聲。
謝予安說得沒錯,她就是這樣的人,跟個縮頭烏龜一樣,一碰到難題,她就縮回殼裏。
“人不能這麽不負責任,稀裏糊塗被分手我也認了,如今事關你的生命安全,你也打算這樣敷衍了事,不給我個交代嗎?”
“不是說不愛我了麽?既然不愛我,又吞什麽安眠藥?”
“我也不知道我當時是怎麽了,我就是突然對自己,對這個世界失去信心了,覺得活着是一種負擔,我不想活了……”
她抱住自己,身體微微顫抖,她說不下去了。
謝予安從椅子上站起來,一把抱住梵聲,眼睛猩紅,“你必須活着,好好活着……”
她瘦了許多,抱在懷裏像是抱着一團稀薄的空氣,風一吹就散。
本來還有很多很多事情要親口問她的,因為他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可現在見到她這樣,他再也不忍心問了。
很快,檐下傳來淅瀝瀝的雨聲,細雨飄搖,不斷敲擊着窗戶。玻璃上水漬氤氲,缥缈又迷離。
四月,本就是陽春好時節。春夜喜雨,空氣被潤濕,樹木正賣力汲取水分,茁壯成長。
“謝予安,下雨了……”梵聲看着窗戶上的水漬有些出神,呢喃低語。
檐下長雨未歇,雨聲潇潇,襯得病房裏愈發靜谧。
兩人相對無言。
謝予安松開她,重新坐回到病床邊。
梵聲感到有些尴尬,她不自在地:“那個……你先回去吧,你不還生着病麽?”
男人淡聲回答:“我沒事。”
“燒退了嗎?”
“退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梵聲又有了困意,她閉上眼睛,倦怠道:“我困了,睡了。”
謝予安坐在床邊,目光灼灼,“梵聲,這些話我只說一遍,我可以接受咱倆不在一起,也可以接受往後餘生我們形同陌路。但前提是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命比感情重要。”
真正愛一個人是會逼自己放手的。如果這輩子注定有緣無分,那便放手。即使你我從此形同陌路,即使我不再參與你的餘生,可我依然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希望你幸福,盡管這一切都與我無關。
——
謝予安推門出去,聞梵音和吳起就坐在走廊的長椅上,兩人歪在一起說話。
“姐夫!”見到他,梵音立馬站得筆直,“我姐怎麽樣了?”
謝予安扶住牆壁,神色疲憊,嗓音低迷異常,“剛睡下,你進去陪着她吧。”
梵音見他這樣,面露擔憂,“姐夫你還好吧?”
輸完液他就一直在病房待到現在,好幾個小時過去了,正常人都難熬,何況他還生着病。
謝予安擺擺手,“我沒事。”
吳起把謝予安送回了病房。
韓慧女士一見兒子,趕緊迎了上去,“你這孩子去哪了了你?打你電話也不接,你要急死媽媽呀!你還生着病,亂跑什麽呀?”
她不過回家煲個粥的功夫,這人就跑沒影了,真是一點都不讓人省心。
謝予安往病床上躺下,虛弱地說:“梵聲住院,我去看着她。”
一聽梵聲住院,韓慧忙問:“她怎麽了呀?上午不還好好的麽?”
“不小心吃多了安眠藥。”
韓女士“哎呀”一聲,驚訝萬分,“這孩子怎麽這麽糊塗啊!安眠藥哪能随随便便吃呀!”
謝公子随意敷衍一句:“說是失眠。”
梵聲輕生的事情總不好大肆張揚,長輩面前能不說就不說。
怕母親揪着東問西問,謝予安及時轉移她的注意力,“媽,我餓了,我想喝粥。”
一聽兒子餓了,韓慧女士忙把保溫飯盒拎上小桌板,溫聲細語,“這小米粥我慢火熬了一個多小時,你快趁熱喝。”
謝予安捏着白瓷勺小口小口喝粥。
韓女士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安靜地看着兒子喝粥,目光溫柔。
“予安,有件事我一直忘記告訴你了,梵聲已經把欠咱們家的錢都給還清了。”
謝予安握勺子的手明顯一頓,微微擡頭,迎上母親的目光,“什麽時候的事兒?”
韓慧:“今年正月,剛過完元宵那天。”
“這麽大的事兒您怎麽現在才告訴我?”
“那會兒你倆鬧成那樣,都分手了,我和你爸怕你難受,就沒告訴你。”
梵聲不止和予安分手,還把欠謝家的那筆錢給還清了,這是明擺着要跟他了斷呀!
當時兩人正僵着,韓慧和謝東明哪裏敢火上澆油,只能把這件事暫時先壓着不說。
“其實這麽多年過去,當年借給她們姐倆那筆錢我和你爸都不當回事了,也沒指望着她們還。我和你爸壓根兒就沒想到梵聲會還這筆錢,還拿着當年那張欠條。她從沒想過占我們謝家的便宜。說到底,當年借錢那事兒确實是我和你爸太勢利了。”
“我覺得你倆之間肯定還有誤會沒解釋清楚。梵聲分明還是愛你的,你生病拖着不肯去醫院,我打電話讓她來家裏勸勸你,她二話不說立馬就來了。要真不愛你了,鐵了心跟你分手,你是死是活關她什麽事,她完全可以不管你。”
這也是謝予安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明明還愛他,可又非得鐵了心跟他分手。稀裏糊塗被分手,他除了心有不甘,更多的還是疑惑。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的自覺告訴他一定還有什麽重要的事情是他所不知道的。
梵聲不願說,謝予安只能自己去查。
這姑娘要是知道點什麽,都犯不着他開口問,立馬就告訴他了。梵音那邊應該是查不到什麽了。
只能問問白伊瀾和姜意南等人。
電話打到白伊瀾那邊,白小姐也是一問三不知,她知道的比他還少。
白伊瀾一年到頭滿世界跑,她和梵聲一年都見不上幾面,倘若梵聲故意瞞着她,她能知道的消息自然非常有限。
謝予安又聯系姜意南。
姜意南倒是提供了一些有用的信息。她在電話裏告訴他:“梵聲姐和華嚴的合同今年六月到期,祁總老早就催她續約了,可是她根本就沒續約的打算。她親口告訴我,等合同到期就會讓公司安排別的經紀人帶我,她說她累了,她想休息了。”
一聲不吭地将謝家的欠款給還清了,合同到期也不續,還說想休息了,這怎麽看都不像是梵聲的做事風格。
姜意南是梵聲一手帶出來的人,帶了整整五年,朝夕相伴,感情深厚。如今姜意南正當紅,正是能掙錢的時候,但凡是個人都不可能放棄這棵搖錢樹。就算梵聲答應,祁俨這個老總也不可能答應。
可現在梵聲居然要把這棵搖錢樹拱手讓給其他人。這對于利益至上的人來說實在太不可思議了。
既然所有人都解不了他的疑惑,那他便只能去找祁俨。祁俨能同意梵聲不續約,那這其中必然有原因,而且還是能夠說服祁俨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