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根繩索 首發
每個字, 每句話,他的停頓,他的語氣, 他的轉折, 這些統統都化作一把把刺刀狠狠地紮進梵聲的胸膛。這樣還不算,這些刀得很深很深, 它還要在皮肉裏攪動幾下, 看到心尖的血一點一滴流出來,直至淌滿地面。
梵聲已經快痛死了,全身痙攣,止不住發顫。
謝予安如此平靜地說出這些話,跟之前埋怨、歇斯底裏的模樣判若兩人。熱情和期待不複再見, 沒有愛, 甚至連恨都沒有了。他好像終于認命了,不再苛求自己, 正式和過去道別了。
這也意味着他真正放棄梵聲了。
“最怕在乎的人突然變了口氣, 那種感覺就像全世界的人都不要你了。”【注】
從現在開始就只剩下她孤零零的一個人了。
将該說的一股腦說完,男人不再逗留,轉身就走。步伐堅定, 态度決然。
梵聲眼睜睜地看着房門合上, 從外面傳進他嘶啞滄桑的聲音,“吳起, 送我去醫院!”
窸窸窣窣的說話聲,鐵門開門的聲響,汽車的引擎聲,隐隐約約可以聽見一些。沒過一會兒,這些聲音徹底遠去, 整棟別墅重歸寂靜。
人都走了,就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梵聲再也堅持不住,雙腿一軟,重重地栽倒在地。
她已經不會哭了,一個人在心痛到極致時是哭不出來的,眼角幹澀難耐,卻一滴眼淚都擠不出來。
沒有什麽能比心愛之人當着你的面親口說放棄你更虐心的了,比起現在她之前所受的那些痛都不過是皮毛。
她癱坐在地上,将碎紙片一片片撿起來,再找來膠帶,一點一點粘起來。
還好謝予安撕得不算碎,不然這張婚書她拼都拼不起來。
她帶着這份破碎的婚書離開了松原一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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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無意識地走到小區門口,相熟的保安和她打招呼,她也全無反應。整個人像游魂似的,腳步虛浮,一直飄着。
走到小區對面的公交站臺,一輛85路公交車适時停下。
她也沒看路線,渾渾噩噩地上了車。
坐了七八站以後才意識到自己坐錯了車。
等公交車到了站點,她又着急忙慌下了車。
然後又重新攔了輛出租車。
妹妹梵音出差還沒回來,家裏就梵聲一個人。
家裏冷冷清清,一點人氣都沒有。
她聽不到任何聲音,除了她自己的呼吸聲。
她脫下腳上的高跟鞋,沒有換拖鞋,而是赤腳踩着地板。
她回到自己房間,從床頭櫃抽屜裏翻出她一直保管了很多年的婚書。
當年爺爺彌留之際把這份婚書親手交給了父母。父母自殺時,卧室的梳妝臺上就擺着這張婚書,後面就到了她手上。
十八歲那年,她曾拿着這份婚書到謝家解除婚約。可惜被謝予安中途攔截了,沒成功。
倘若那時退成功了,一個在海裏當鹹魚,一個繼續待在江裏,海水不犯江水,兩人也不至于會走到今日這般田地。
世事無常,就是這樣讓人無奈。
梵聲将兩份婚書展開,一起攤在茶幾上。她怔怔地看了很久很久。
腦海裏全是謝予安的話——
“這份婚書爺爺妥帖保存了二十多年,臨終前才交給我。他一直惦記着咱倆的婚約。現在爺爺走了,咱倆的緣分也盡了,這樁婚約自然也就沒有它存在的意義了。”
“聞梵聲,我今天将你歸還人海,放過你,也放過我自己。從此以後,橋歸橋,路歸路,你我再無半點瓜葛……”
每一句話都是沉重的魔咒,輕而易舉就能将她徹底擊垮。
連謝予安都放棄她了,突然之間梵聲覺得活着一點意思都沒有,這個世界已經沒有什麽人和事值得她留戀期待了。她已然被全世界給抛棄了,她覺得自己就是多餘的那個,不管對誰來說都是累贅是負擔。反正她也病了,用不了多久她就會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失去記憶,不認識任何人,沒有過去,更沒有未來……
活着好累好累啊!自打确診後,她一直飽受折磨,生理和心理雙重打擊,意志被一點點消磨掉,信念被慢慢敲碎,重塑無門。整個人以最快的速度枯萎衰敗。
此刻梵聲精疲力盡,只想立刻陷入沉睡,再也不要醒來。
這麽多年,梵聲一直埋怨父母自私狠心,一瓶安眠藥就了斷了自己。這一刻她忽然理解父母當年為什麽能夠狠下心自殺了。一個人一旦徹底崩潰,失去了精神支撐,她就活不下去了。活不下去,自然也就不怕死了,對于他們來說,死亡是另一種解脫方式。
“好好睡一覺,睡着了就解脫了,睡着了就不會痛了。”她在心底這樣告訴自己。
她一口氣跑到儲物櫃前,拉開第二個抽屜,從裏面翻出一個小藥箱。
藥箱裏有常備藥,是梵音備着的。她翻出一瓶安眠藥。
這安眠藥是梵音的,她工作壓力大,經常容易失眠,她就找醫生配了點安眠藥。
梵音倒了杯溫水,一口氣吞下了一大把藥。
果斷,沒有任何猶豫。
她躺在沙發上,緩緩閉上雙眼。
現在她終于可以抛開一切,好好睡一覺了,什麽都不要管,誰都不要在乎。
***
梵音這次到橫桑出差,原定是一周,但項目臨時出了點意外,她就提前回來了。
拉着行李箱進門,一眼就看到姐姐躺在沙發上睡覺。
她老姐也真是的,好好的床不睡,非得睡沙發。睡覺也不蓋條毯子,感冒了怎麽辦。
梵音換好鞋,趕緊到卧室拿了條毛毯給梵聲蓋上。
她知道姐姐最近狀态不好,見她睡着了也不舍得叫醒她,就讓她擱沙發上睡。
梵聲睡容安詳,一點都不受影響,看來睡得很沉。
梵音給自己倒了杯水喝,一路沒喝水,眼下口渴得很。
半杯水下肚,她注意到了茶幾上的兩張紅紙。
她拿起掃了兩眼,發現是婚書,一張還粘着膠帶,一看就是剛撕過一遍的。
姐姐的婚書梵音見過,聞家一份,謝家一份,是兩家老人當年親筆寫下的。
現在怎麽兩份一起都到姐姐手裏了?其中一份還是撕破的。
梵音心裏隐隐覺得不對勁兒。
正打算叫醒姐姐問問情況,餘光一掃看到茶幾上還擺着一瓶她的安眠藥。藥箱也放在地板上,蓋子都沒蓋。
梵音心一沉,立刻意識到出事了。
她趕緊拿起那瓶安眠藥,發現裏面只有幾片藥了,都快空了。
她立馬去喊梵聲:“姐,你醒醒,能聽到我說話嗎?”
她心急如焚,用力去搖晃梵聲的肩膀,“姐,你快醒醒啊!你別吓我啊,快醒醒!”
可惜梵聲毫無知覺,一點反應都沒有,就跟睡死了過去一樣。
天吶,這是吞了多少安眠藥呀!
她伸手探了探梵聲的鼻子,好在還有呼吸。
她倒也冷靜,立刻撥打了120。
然後給吳起打電話。謝予安還在生病,她不敢通知他,就先把自己男朋友喊過來幫忙。
沒想到吳起比120來得還及時。他不是一個人來的,還有謝予安。
年輕的男人穿着寬大的病號服,臉色蒼白,急出一頭汗。
“姐夫你怎麽來了?你不是生病住院麽?”
“你姐怎麽樣?”
“她把我的安眠藥吃了,我不知道她吃了多少,應該吃了挺多的,我叫她一直不醒。”梵音帶着哭腔道:“具體的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我剛出差回來。一回家就見我姐躺在沙發上睡覺,我一開始還以為她只是正常午睡。誰知我看到了茶幾上的婚書,還發現了安眠藥。我才意識到出事了。”
梵音:“姐夫,這婚書究竟是怎麽回事啊?怎麽有兩份啊?有一份還是被撕過的。”
謝予安往茶幾上掃了一眼,果然看到了那兩份婚書。整整齊齊擺在一起,其中一份還粘着膠帶。是梵聲給她粘好的。
電光石火之間,謝予安當即就弄明白了前因後果,梵聲是因為他解除婚約才吞安眠藥自殺的。
一瞬間,他臉色煞白,後背遍布冷汗。
這姑娘竟這樣偏激,連命都不要了。
她連跟他分手都舍得,他不過就是解除一樁不具備存在價值的婚約,她卻居然動了輕生的念頭,并且還付諸行動了。
謝予安覺得他現在越來越看不懂梵聲了。他完完全全被她的行為給吓到了。他可以接受他們不在一起,卻萬萬不能接受她離開人世。死別比生離更讓他感到絕望。
“快送醫院。”他一把抱起梵聲。
他自己還在生着病,體力明顯不支,抱起梵聲沒走兩步路就腿軟,險些摔倒。
還好梵音和吳起及時扶住。
梵音忙說:“姐夫你還在生病,讓吳起背吧。”
謝予安想想自己眼下的情況,發燒不說,全身根本就使不上勁兒,确實抱不動梵聲下樓。
吳起把人背下樓,救護車正好到。
衆人随着救護車一起趕到醫院。
梵聲立刻被推進搶救室搶救。
老天保佑,搶救及時,沒有生命危險。
這下好了,好好的兩個人,一個重感冒住院,一個吞安眠藥自殺,明明是一出皆大歡喜的喜劇,愣是讓這二位活生生演成了虐心苦情戲,簡直不要太虐心。
梵音弄不明白,好端端的怎麽弄成這副鬼樣子的。這兩人不是互相折磨麽?
不止她不明白,身邊誰都不明白。在這段感情裏,他們都是旁觀者,誰都不明白梵聲和謝予安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
從搶救室出來,梵聲就被送進了病房。醫生說需要留院觀察幾天。
梵聲人還沒醒,梵音趕緊回家收拾點東西帶來醫院。病房裏就先讓吳起看着。
謝予安還在住院,被護士強行拉去病房輸液了。
梵音開車回家,找了個小行李箱,以最快速度收拾了幾件換洗衣服。
然後去找姐姐的包,她的手機和身份證都在包裏。
梵聲的包就丢在沙發一角,她一眼就發現了。
包裏各種雜七雜八的小物件,手機和身份證都在。剛才去醫院走得急,也沒來得及拿。
包裏除了常用的東西外,還有一盒薄荷糖。
照理說薄荷糖也不是什麽稀奇的東西,姐姐在包裏備一盒薄荷糖太正常不過了。可當時也不知道怎麽了,好像冥冥之中有一股強大的力量驅使着梵音去關注那盒薄荷糖。幾乎是下意識的反應,她立刻就将那盒薄荷糖給打開了。
往手心一倒,倒出三四顆白色的圓形小顆粒。
她記得這種包裝的薄荷糖不是這樣的形狀,而且顏色也不對。原來是橢圓形的,還帶點淡黃色。
難道出新品了?
她心中異樣,拿起那小顆粒仔細聞了聞。她沒聞到任何薄荷的香氣,反而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藥味。
很明顯這是藥,不是薄荷糖。
姐姐用薄荷糖的盒子裝藥,就是故意讓她以為她是在吃薄荷糖。
事實上姐姐一直吃的都是藥,而不是薄荷糖。
梵音僵愣了數秒,驟然認識到這件事并不簡單,背後必然另有隐情。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些藥片裝回盒子,自己悄悄留了一顆,用透明的真空袋包好,揣進口袋。
她有學藥劑的同學,她一定要請人家幫忙驗驗這究竟是什麽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