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根繩索 首發
梵聲怎麽可能會不在乎他疼不疼, 她最在乎了。從一接到吳起的電話,得知謝爺爺快不行了,她第一個反應就是怕他承受不住, 她怕他會奔潰, 所以她拜托吳起看着他,她改簽最近的一趟航班馬不停蹄往回趕。
她最在乎的就是他了。可是有些事她沒辦法跟他解釋。她的病她不能告訴他。
就連分手都是被逼無奈。她不敢當面跟他分手, 那樣無異于是要她死, 所以只能借助微信。
這樣的行徑在他眼裏可不就是敷衍狠心麽!
梵聲眼下的境地,她別無選擇。她只能任由他誤會,她無法替自己辯解。
起風了,細雨搖曳。雨絲不斷拍打在臉上,微微涼意。
“對不起……”梵聲嘴唇微動, 眼中的哀傷和痛楚幾乎都要滿溢出來了。
“對不起有什麽用?”這三個字是這個世界上最沒用的。
是啊, 對不起有什麽用呢?傷害一分不少,痛苦一分不減, 孤獨和無助分毫不變。
最沒有資格說這句話的就是她。這一切都是她一手造成的。愛是她給的, 痛苦也是拜她所賜。
此時此刻她甚至沒有資格待在這裏。
“我走就是了。”梵聲深吸了一口氣,很努力很努力才說出這樣一句話。
她沒有拿傘,頂着毛毛細雨, 如游魂一般往山下走。
公墓統一建在半山腰, 她需要繞下山,走到墓園門口才能打到車回家。
她想走快一點, 她覺得很累很累,只想馬上回家好好睡一覺。關掉手機,拉上窗簾,一個人沉睡過去,最好永遠不要醒來。
可是她發現她根本就走不快。一雙腿仿佛灌了千斤鉛塊, 完全邁不開,每走一步她都覺得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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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得很慢很慢,步伐也不怎麽穩,背影纖瘦孱弱,不像是一個人在走路,倒是更像一片浮萍在水面上飄蕩,漫無目的,更無所依托。
黑色長裙被風輕輕吹起一個角,裏面蕾絲花邊一閃而逝,只捕捉到一抹刺目的白。
謝予安在墓前僵站了一小會兒,再扭頭往山下看,梵聲已經沒了身影了,她已經下了山坡,只剩下一個蒼茫虛無的黑點。
他囫囵撿起掉落在地上的黑傘,匆忙追了上去。
一直追到墓園外,梵聲還在打車。
墓園位置偏,出租車很少。她在叫車軟件上下了單,可卻一直沒見司機接單。
這麽偏的地兒,很多司機都不願意往這塊來。
她背着包,手裏握着手機,臉色虛白,表情也是木讷呆滞的。她好像瘦了不少,全身上下沒不見幾兩肉。一個瘦弱單薄的身影,風一吹就倒。
這一刻謝予安更覺梵聲陌生了。從爺爺去世到現在,他從未正眼瞧過她。哪怕剛剛在爺爺墓前,她就站在自己邊上,他也沒仔細看她一眼。
當下仔細看,竟發現她變了不少。她以前也瘦,但不會瘦成這般皮包骨,該有肉的地方很有肉。現在人瘦了,精氣神也垮了,整個人呈現一種病态的頹敗。俨然就是一朵接近枯萎凋零的玫瑰。
原來這段時間她也過得不好。
謝予安內心感到了些許平衡。在感情裏,他尤其自私,他過得不好,也希望她過得不好。
可是她為什麽會過得不好呢?分手明明是她提的,她還會痛苦嗎?
過了二十多分鐘,梵聲才打到出租車。
謝予安開車跟在出租車後面,一直等她到了小區,下了車,進了電梯,他才離開。
***
那天從墓園回去,梵聲徹底地垮掉了,她提不起任何精力工作,也不想跟任何人說話。整日把自己關在卧室裏,連一日三餐都不想吃。
祁俨見她這狀态委實不适合工作,就給她批了三天假。
這三天她過得就跟行屍走肉一般。
梵音因為工作需要到橫桑出差去了。得虧她出差不在家,不然她都得擔心死姐姐。
三天結束梵聲才勉強提起點精神工作。她覺得自己不能再這麽頹廢下去了,她還有很多事情要去做。
而這三天謝予安的狀況也同樣糟糕。謝老爺子的葬禮結束,他就病倒了。重感冒也不肯去醫院,整天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不吃也不喝。
韓慧女士都要急瘋了,親自把電話打到梵聲這裏,語氣近乎乞求:“梵聲,你去家裏看看予安吧。整整三天了,他顆粒未進,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房間從裏面反鎖着,我讓吳起把門撬開,拽他上醫院,可他就是死活不去。我請醫生上門,他也不配合醫生看診,還将醫生給趕了出去。現在,他誰的話都不聽。梵聲,阿姨實在是沒有辦法了才來找你的,你快去勸勸他吧,再這麽下去人就垮了。”
一直以來,韓慧永遠都以優雅娴靜的形象示人,何曾這樣害怕無助過。孩子一直都是父母的軟肋,這一刻她也只是一個可憐的母親罷了。
梵聲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阿姨,您先別急,我馬上就過去。”
挂完電話,她火速趕到了松原一號。
一樓客廳裏,韓慧女士坐在沙發上,眼睛紅紅的,一看就是哭過了。
見到梵聲,她掩面而泣,“梵聲,你好好勸勸他,再怎麽難受,自己的身體也得顧着。三天了,公司不管,自己生病也不顧,就這麽幹熬着,精神完全垮掉了。”
吳起把梵聲帶上二樓,一邊爬樓,一邊說:“梵聲小姐,老先生的離開對公子的打擊非常大。老先生彌留之際一直盼着你能回來,他想見你最後一面。老人家一直記挂着你和公子早年的那樁婚約,閉眼之前還一直遺憾沒能看到你倆結婚。公子也一直計劃着娶你,可惜還是出了這麽多意外。”
梵聲和謝予安的那樁婚約,謝爺爺比任何人都要重視。他惦記了這麽多年,也記挂了這麽多年,這些年催過、罵過,無非就是想将婚約落實了。
可惜最終還是沒沒能看到。
卧室門被撬過一遍,新的門鎖還沒換上,如今門虛掩着,梵聲輕輕一推就開了。
房間裏光線很暗,窗簾完全被拉死了,一時間什麽都看不到。
整個空間了無生氣,似乎有什麽東西在黑暗中一點一點枯萎衰敗。
她先走到牆邊把燈給開了。
一剎間,黑暗盡退,萬千星輝填滿房間。
謝予安一個人坐在飄窗上,面向窗戶,一動不動,跟雕塑一樣。
梵聲走近了才發現男人懷裏還抱着一只鯨魚玩偶,是她送給他的那只。他的右手手指緊捏着鯨魚的魚鳍,手指也一動不動。
看到這只鯨魚,梵聲胸口一陣鈍痛,思緒翻湧。
他瘦得已經不成人形了,寬松的棉質睡衣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像是披了塊破布。天生的衣架子居然還有撐不起衣服的一天。
好幾天沒洗頭,短發淩亂,發絲泛油。雙目無神,眼尾透着點紅,脖子一片潮紅。
他應該是發燒了。
梵聲很想去探探他的額頭,看是不是發燒了。但是她忍住了。
“去醫院吧。”她艱難地開口。
聽聞聲音,謝予安也沒有擡頭,只是很淡很淡地說了句:“你來啦!”
他好像料到了她會來,他好像一直在等她。
“既然你來了,也省得我去找你了,趁着現在把該說的都說清楚吧。”
他說着就下了飄窗,坐得久了,剛一站起來時,他的身體明顯地搖晃了一下。
梵聲心一提,無措地問:“說什麽?”
謝予安從地板上撿起他的西裝外套,從口袋裏摸出一張泛黃的紅紙。那張紅紙折了兩度,折痕明顯,他小心翼翼地展開,逐字逐句說:“這份婚書爺爺妥帖保存了二十多年,臨終前才交給我。他一直惦記着咱倆的婚約。現在爺爺走了,咱倆的緣分也盡了,這樁婚約自然也就沒有它存在的意義了。”
一樁婚約,兩份婚書,謝家一份,聞家一份。紅紙黑字,落款署名,這是老一輩人的講究。
梵聲手裏也有一張,擱家裏抽屜裏好好鎖着。
兩位老人渴望親上加親,試圖将聞謝兩家的友好關系延續到小輩。初衷自然是好的。可是誰都沒料到梵聲和謝予安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梵聲全身的血液往腦門上沖,她雙腿發軟,有些站不住。
周遭靜默了幾秒,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很低很低,“你要解除婚約嗎?”
“沒錯。”謝予安的視線越過梵聲,落在婚書上,“婚約立了,自然要解。”
梵聲痛苦地閉了閉眼,再睜開,“好。”
她以為她和謝予安就這樣結束了,婚約自動作廢。沒想到他竟要當面跟她解除。
這無疑是在打她的臉,赤|裸|裸地告訴她她是那背德之人,是她先背棄了他們的感情。
這簡直比當面分手還讓人難受,她幾乎能當場心痛得死去。
“梵聲,我從高中就喜歡你,我怕你飛遠,怕你離我而去,我不惜拿着這麽一樁沒有任何法律效應的婚約綁着你。我知道你重信守諾,這樁婚約一日不解,你就不可能真正離開我。所以十年前你拿着婚書前來謝家退婚,我果斷就拒絕了。這十年來我也一直在不斷努力,我總想着有朝一日能夠落實它。”
“爺爺曾經笑我天真,靠着這麽一紙不具備任何法律效應的婚約我又能夠綁你多久。我告訴他,我想綁你一輩子。我們謝家出情種,認準了一個人,那就是一輩子。”
“可惜在你眼裏這樁婚約它不過就是長輩早年的玩笑而已,你從未真正重視過它。就像你也從未重視過我一樣,十年的感情說不要就不要了。”
“我以前覺得我非常了解你,這個世界上不會再有誰比我更了解你了。事實上不是。我好像從未了解過你,你狠心得讓我覺得陌生。我不知道是不是你變了,變得讓我不認識你了。你突然跟我提分手,我想過很多很多理由,我甚至懷疑過你和祁俨。可沒有一樣理由能夠說服我。你毅然決然地要跟我分手,我想你大概是真的累了,厭倦了我,你不再愛我了。沒有什麽感情能夠經受住時間的考驗,十年太長了,我們朝夕相處,發生了太多太多事情,或許愛真就給消磨殆盡了。”
說到這裏,男人停頓了下,他的胸腔微微起伏,深深地呼了口氣。一下子說這麽多話,他明顯感覺到難受。
他還在生着病,脖子、耳根全部泛紅,氣息明顯不順暢。
他做了個吐納的動作,繼續将餘下的話說完:“愛應該是彼此的安全網,而不是束縛對方的缰繩。【注】既然月老成全不了咱倆,那就放手。都是成年人了,我們都體面一點,犯不着這樣痛苦的,拖泥帶水的耗着,到頭來傷人又傷己。我也不想讓我的愛成為你的負擔。所以聞梵聲,我今天将你歸還人海,放過你,也放過我自己。從此以後,橋歸橋,路歸路,你我再無半點瓜葛。”
說完他毫不猶豫地将那張泛黃老舊的紅紙給撕掉了,一口氣撕成好幾片,狠狠往空中一撒。
紙屑一點點飄到地上,散落各處。
總歸是在一起十年,總歸是愛過一場,他們應該當面好好道別。他不是梵聲,他這個人一向追求完美,不喜歡敷衍了事。他不想老了回想起來後悔。
他們的故事始于婚約,今日終于婚約,不算皆大歡喜,但也算有始有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