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根繩索 首發
給梵聲發完微信, 謝予安握着手機站在二樓陽臺,看着遠處拔地而起的高樓有些怔忪。
天色呈現一種鴉青色,昏暗無邊。
雪沫子紛飛起舞, 雪中又夾雜着無數雨絲, 一時間竟也分不清究竟是雪多還是雨多。
雨夾雪,落在地上即刻便化開, 完全鋪不起來。
看着外頭的雪, 謝予安居然有些想去爬蘭英山。
爬上山頂,去拜拜財神廟,去敲響新年的第一記鐘聲。
他僵站十多分鐘,拉上拉門,一個人默默地回了卧室。
六角燈泡安靜地挂在半空中, 燈光千束萬束。白牆上映出單薄的人影, 狹長又瘦削。
明明是大年初一,新年第一天, 一年之中最該熱鬧和快樂的日子。可這一刻卻是滿目蕭瑟, 冷清過了頭。
他過了個糟糕的除夕夜,大年初一又是一個人暗自神傷,今年開年就這麽不順暢, 也是讓人唏噓。
謝予安忍不住回想了一下, 去年的大年初一他和梵聲在幹什麽?
好像去了茯苓山莊。
山莊有溫泉,兩人一起泡了溫泉, 在那裏住了好幾天。
同樣一天,去年和今年的光景卻是大不相同。
思及此,內心不免苦澀難耐。
如果說昨晚他怒火攻心,受了刺激,認定梵聲和祁俨有點什麽。那麽經過這一晚上的沉澱, 他明顯清醒過來了。梵聲絕對不可能和祁俨有什麽。他相信自己的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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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為什麽她昨晚不解釋呢?
不否認,也不解釋,就這麽默認了?
明明一切都好好的,怎麽從淺都回來什麽都變了,梵聲不止不願結婚,還要跟他分手,這中間究竟出了什麽岔子?
他想不通。
這個年委實過的憋屈。
***
從除夕夜開始,梵聲就一直住在妹妹家,她和謝予安也一直沒有聯系過。
謝予安說讓兩人冷靜冷靜,這一冷靜就冷靜了足足半個月。
元宵節,姜意南受邀參加宛丘電視臺的元宵晚會。梵聲全程陪同。
姜意南就一個唱歌節目,而且非常靠前。她表演完,梵聲和電視臺的負責人打了個招呼,團隊一行人就離開了現場。
把人送上保姆車,梵聲吩咐助理徐歲歲:“把意南安全送到家,路上注意狗仔。”
徐歲歲忙問:“姐,你不跟我們一起回去嗎?”
梵聲搖搖頭,“我還有事。”
徐歲歲:“那你注意安全。”
時間好早,梵聲四處溜達了下。
元宵夜,湖心洲今晚有煙花秀。
梵聲在對岸,隔了老遠都能看到漫天絢爛多姿的煙火,火樹銀花。
街上人來人往,熙熙攘攘。
梵聲在無數喧鬧和熱鬧中穿行,內未曾感到半分快樂,只有無盡的蒼涼。
原來再熱鬧的街,一個人走也是孤獨的。
和謝予安暫時分開的這半個月,梵聲一直睡不好,頻繁失眠。食欲大減,完全提不起興趣吃飯,整個人光速清瘦了下來。
見這兩人一直這麽耗着,也不見面,梵聲還瘦了這麽多。梵音一開始急得不行,各種勸姐姐,勸她主動去見謝予安。還整天央着吳起給她支招。
可過了一兩個星期後,梵音認命了,反正勸也勸不聽,幹脆不浪費口舌。
梵聲一個人打車去了松原一號。
進小區時,保安給她開門。一見到她,保安小哥就和氣地笑起來,“聞小姐,好些天沒見你了,是出差了吧?”
梵聲回以微笑,“是啊,去了趟青陵。”
保安小哥咧嘴笑,“青陵是好地方咧,江南水鄉,小橋流水的,那些老房子怪好看的呢!”
梵聲笑着笑着,內心竟覺得一陣酸澀。
春生悄無聲息,小區裏的柳樹率先抽芽吐綠,長枝生機黯然。
白玉蘭也含苞待放,白色花蕾點綴枝頭,欲語還羞。
梵聲不敢走得太近,就站在別墅前的一條綠化道上。遠遠看過去,別墅裏亮着燈。
只有一盞,一樓客廳,其他房間全是黑的。
謝予安應該還沒回來。
那抹暖橘的燈光落在梵聲眼裏,她幾欲掉淚。
他一直記着他們之間這個留燈的習慣。
曾經有無數個夜晚,她加班回來,看到別墅裏的這盞燈,她總能生出無數慰藉。因為這盞燈的背後是歸處,而歸處有人在等。
而現在她回不去了。
***
元宵節過後,梵聲一大早就起來倒騰自己,又是化妝,又是換衣裳的。
這一看就是要出門。
這大半個月她一直渾渾噩噩的,連公司都很少去。每次去公司頂多打個粉底,連口紅都懶得抹,怎麽随意怎麽來。今兒倒騰得這麽細致,梵音第一個反應就是認為姐姐這是要去見姐夫了。
梵音小心翼翼地試探一句:“姐,這是要出去啊?”
“嗯。”梵聲撸好了妝,對着鏡子挑衣服。
她挑了條淺金色的絲絨長裙,這裙子修身,穿上特顯身材,腰線切割分明。這顏色也襯膚色,讓她整個人看上去唇紅齒白的,明豔動人。
梵聲對着鏡子照了照,“這條裙子怎麽樣?”
“漂亮呀!”梵音咧開嘴角笑,“我姐穿什麽都好看!”
她滿意地勾了勾嘴角,“就它了。”
梵音:“姐,今天穿這麽好看幹啥去呀?你和姐夫和好了吧?去跟姐夫約會對不對?”
“你等下有事嗎?要是沒事陪我去趟謝家。”
梵音不解,“去謝家幹嘛?”
“去看看謝爺爺。”
梵音将信将疑,“去看謝爺爺你倒騰得這麽精致?”
“去看望長輩穿得精神點有什麽問題?難不成你想灰頭土臉去看人家?”
“姐,我是很想陪你去,但是我今天要跟吳起約會,愛莫能助了。”
“沒事,你把我送到謝家,你就和吳起去玩吧!”
今天去謝家看望謝爺爺是一件事,還有另外一件大事,那就是把欠謝東明夫婦的欠款還清。
這麽多年拼命掙錢,努力攢錢,總算是攢夠了,可以一次性還清了。
保姆王阿姨将鐵門打開,一見外面站着的是梵聲,她頓時眉開眼笑,“梵聲小姐,老先生天天盼着您來。”
“謝爺爺身體還好吧?”
王阿姨說:“年初一那天鬧了風寒,拖了大半個月還沒好,一直咳嗽。老先生這身體是大不如前了。”
梵聲聽着心裏很不是滋味。
“醫生來看了嗎?”
“醫生每天都過來,上了年紀的人體質和免疫力各方面都不如年輕人,好起來也慢。”
王阿姨把梵聲帶到謝老爺子的房間。
房間裏窗簾沒拉,光線很暗。老人就靠在床頭,電視開着,外音放得很大,人卻昏昏欲睡。
王阿姨趕緊拿起遙控器,把電視給關了,扭頭對梵聲說:“老先生喜歡把電視的聲音調得老大老大的,他說這樣房間裏才會有點人氣。”
人一旦上了年紀,總是孤獨的。他們渴望陪伴,渴望親情。
梵聲趁着王阿姨關電視的間隙,走到窗戶前,伸手把窗簾拉開了。
沒了窗簾的遮擋,房間被陽光填滿,一室透亮。
她開了一線窗戶,讓外頭涼風飄進來,順便換換房間裏的空氣。
王阿姨站在床前,俯身把老人家叫醒,“老先生,梵聲小姐來看您了。”
“梵聲來了啊?”謝老爺子一聽梵聲來了,忙支撐起身體,笑容和藹,“今天不上班嗎?怎麽這麽早就來家裏了呀?”
梵聲往床邊坐下,溫聲細語,“爺爺,我今天休息。”
“您要多開窗通風啊,換換新鮮空氣,老這麽拉着窗簾可不行。”
謝老爺子聞言道:“年紀大了,老覺得房間冷,就不愛開窗。”
梵聲:“不是有空調麽?您沒開嗎?”
“開空調屋子裏太悶,我待不住。”
老爺子仔細端詳兩眼,語氣心疼,“梵聲吶,你看着清瘦了,是不是沒好好吃飯呀?”
梵聲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我沒瘦啊,我還長胖了呢!”
謝老爺子:“胡說,下巴都尖了,還說沒瘦。”
“予安也瘦了,前兩天他回家,我看他都憔悴了不少。”
梵聲有一段時間沒見過謝予安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憔悴了。不過想想他應該比她還憋悶,這段時間肯定過得不好。
老人語重心長叮囑:“你們年輕人工作歸工作,可一定要愛惜身體啊!身體是革命的本錢,身體垮了,別的都是白搭的。”
“您說的這些我都曉得的。”
“梵聲吶,爺爺要給你道個歉。我不該催你和予安結婚催得那麽急,你們年輕人的事應該你們自己去商量,不該由我這一把老骨頭來管。你倆都是有主見的孩子,你們好好商量商量,爺爺再也不催你們了。這總歸是你倆自己的事情,什麽時候結婚,怎麽結,你們自己決定吧!”
老人家循着記憶慢吞吞地說:“我和你爺爺做了一輩子的兄弟,過去幾十年一直互相幫襯扶持,度過了無數風風雨雨。可惜你爺爺他走得早,不然我們哥倆這會兒還在一起打牌下棋呢!當年你爺爺走得時候,我答應過他,一定會好好照顧你,踐行那份婚約,不然我怕自己到了下面沒臉見他。我是有點心急了,因為知道自己沒幾年飯吃了,就想着在自己閉眼前把這樁心願落實好,好安安心心去見你爺爺。”
梵聲心裏真不是滋味,像是壓了塊大石頭,沉甸甸的。
她忍不住哽咽起來,“爺爺,您身子骨硬朗着呢,一定會長命百歲的。”
——
和謝爺爺說了大半個小時的話,梵聲就出了房間。
老人家容易疲倦,她不敢待太久。
謝東明和韓慧也都在家。
在謝爺爺的書房裏,梵聲從包裏拿出一張銀行卡和一張早已泛黃模糊的欠條。
那張欠條是十年前梵聲親自寫下的,有兩筆欠款,每一筆都寫了她的名字。
梵聲溫聲開口:“謝叔叔,韓阿姨,感謝你們當年慷慨相助,救我和妹妹于水火之中,這份恩情我永遠記得。如今我把這筆錢還上,咱們兩家就兩清了,再也不存在金錢方面的瓜葛。我和謝予安也不會在一起了,那份婚約就讓它自動作廢吧!”
梵聲一口氣說完,也不去看謝氏夫婦的反應,起身告辭。
走到書房門口,她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停下腳步,扭頭道:“謝爺爺身體不好,就不要去刺激他老人家了。”
走出謝家老宅,站在鐵門外,梵聲從包裏翻出手機,點開備忘錄。
手機備忘錄裏一共記載着三項計劃——
1、送妹妹出嫁。
2、還清謝家所有的債務。
3、明年6月30日前讓姜意南成為頂流。
她在第二條後面打了個勾。
三項計劃總算完成一項了。還剩兩項,再接再厲。
做完這些,梵聲再把那條一早就編輯好的微信發給了謝予安。
梵聲:【予安,沒有什麽理由,也跟任何人沒有關系,我只是不愛你了。我們分手吧!那樁婚約也自動作廢吧!】
從哪裏開始的,就從哪裏結束。始于婚約,自然終于婚約。
發完,梵聲手忙腳亂地将手機關機。
她不敢去看對方的回複。
手機關機後,好像周邊的環境一下子就清淨了下來。她整個人如釋重負。
終于邁出了這一步,好像也并沒有她想象中的這麽難。
這些天她一直忐忑,不敢面對謝予安。因為她怕自己不夠心狠,也怕自己心軟。所以一直拖到現在。事實上她早該給謝予安一個交代了。
不管什麽理由都不會比不愛更狠了。她不愛他了,他總該願意放手了。
梵聲最後看了一眼謝家恢弘氣派的大門,轉身離開。
2009年除夕前一天,梵聲頂着漫天風雪來謝家退婚。
十年前她沒退成功。
十年後,她親手了斷了她和謝予安十年的感情。
十年啊,多少個日夜,又發生過多少件事情,他們一起共同走過多少段路,她數都數不清。
現在說斷就斷了。
不曾當面道別,不曾好好訴說,一條微信就打發了他。
過去十年光陰,像是一場經年大夢,夢醒了,一切化為烏有。
梵聲覺得她一定是這個世界上最狠心的人。
佛家常說十二年一個輪回,十年就差趕上一個輪回了。
而她差點欠了謝予安一個輪回。
想來她這輩子是還不清了。如果有下輩子,她當牛做馬,她為奴為婢,她一定還他。
不過她覺得謝予安下輩子肯定不願意再遇見她了。他這輩子所有的困苦和心痛全是她給的。
回頭想想,這件事對謝予安多麽不公平啊!他什麽都沒做,什麽有不知道,卻要被分手,還要獨自承受那麽多。
可是她沒有辦法,她別無選擇。但凡都另外一種方法,她都不會這樣做。
她不是沒考慮過祁俨的建議,将自己的病,将這一切都毫無保留地告訴謝予安。依到謝予安的為人,和他對自己的感情,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跟她一起面對。
可是她不願意。舅舅就是很好的例子,總有一天她會變成跟舅舅一樣,失去記憶,誰都不認識,徹底和過去割裂,變成一個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的人。這無異于是行屍走肉。
不止如此,她還會徹底喪失自主生活的能力,吃喝拉撒全靠別人,變得神志不清,時而平靜,時而癫狂,像個瘋子。
她不想讓他面對這麽一個瘋子。在日複一日的煎熬中,再深厚強大的愛都會被消磨幹淨。她不想因為疾病,和自己最愛的人最終走到相看兩厭的地步。與其互相折磨,不如她一個人痛苦。
梵聲有點想念舅舅,她掉頭去了療養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