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根繩索 首發
寒風不休不止, 枝葉婆娑作響,不約而同籠罩在耳畔,似要給這嚴寒沉寂的冬夜帶去一點熱鬧。一片枯葉在冷風的攜裹下悄然落下, 打着卷兒, 晃晃悠悠地落在聞梵聲肩頭。
光線刺眼,她條件反射地眯了眯眼。
再睜開, 只見黑色的卡宴裏下來一個她最最熟悉的人, 煙青色的輕薄大衣修身,男人的身形英挺又清隽,像極了早春拔節的翠竹。
背光,梵聲看不怎麽清謝予安此刻的表情,只能看到他邁着大長腿信步朝自己走來, 行走間大衣衣擺時起時落, 輕晃不停。
待他終于在梵聲面前站定,他第一個動作就是朝梵聲伸出手, 不動聲色地拿掉了剛才落在她肩頭的枯葉。
這片枯葉在他手裏停留了數秒, 然後他手指一松,葉子滑落,再次無聲無息地落在地上。
“怎麽這麽晚回來?”冷泉一般的聲線, 好似夾帶着冬夜特有的寒涼, 刮人耳郭。
梵聲定了定神,忙說:“今天加班。”
他懶洋洋地掀起眼皮看了祁俨一眼, 聲線沉冷,“和祁總一起加班的?”
梵聲心裏咯噔一下,意識到這人鐵定不高興了。心眼比針孔還小的男人,看到男上司大晚上送她回家,他心裏必定不舒服了。
她小心翼翼說:“祁總不加班, 他回公司拿份文件,我蹭下他的順風車。”
說完又擡眼看他,“你今天也加班嗎?”
按照平時,這個點他早該回來了。
謝予安沉聲回答:“晚上有個飯局。”
“謝謝祁總送我家梵聲回來。”他自發地站在梵聲面前,将她護在身後,頗有一股宣誓主權的意思。
祁俨将謝公子的反應看在眼裏,這人一貫如此,他早已見怪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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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微一笑,“謝公子客氣了。既然人送到了,我就先回去了。”
謝予安照舊笑着,“祁總慢走。”
目送祁俨的車子開遠,他拉住梵聲的手,語調沉穩有力,“回家。”
一到家梵聲就主動進衛生間給謝予安放洗澡水。
水放滿,她調好水溫,放好浴鹽,走出浴室喊謝予安洗澡。
他一把抱住她腰,嗅了嗅她頸間的長發,“你最近好像很忙?”
梵聲點點頭,溫聲細語,“在忙姜意南的代言。眼看着她的肚子就越來越大了,有些代言不抓緊時間拍掉,等肚子大了,就不能拍了。”
“你最近天天加班,都沒時間陪我了。”
“等忙完這陣給你補上。”
“說話算話。”他低頭親她,将人拐進浴室。
就在剛剛,吳起把車開過去,遠光燈光束強烈,徑直掃射過去,清晰地照出了兩個人影。
緊接着在一片光芒中,謝予安就聽到了吳起的聲音,“是梵聲小姐和華嚴的祁總。”
她站在原地,身姿纖細窈窕,仿佛一團稀薄的剪影,風一吹就散。
不知為何,當時他的腦海裏居然會浮現出幾句無厘頭的話——
“祁俨的每個女人都有一個特點,那就是大長腿。梵聲姐說是人間腿精也不為過吧?而且這兩人共事多年,祁俨對梵聲姐究竟懷着怎樣的心思,您真的一點都不懷疑嗎?”
“我不是要挑撥您和梵聲姐的關系,我只是好心地提醒您一下,身邊的敵人才是最危險的。”
他幾乎脫口而出,“吳起,你有沒有聽梵音提起她姐姐恐婚?”
吳起聞之一愣,細細想了數秒,方輕聲回到:“我沒聽梵音提起過,或許梵音也不太清楚,畢竟這是梵聲小姐自己的事。”
這句話落下話音,他又立刻補充一句:“公子,您和梵聲小姐從小一起長大,她是什麽樣的人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
吳助理又不是傻子,這大晚上的另一個男人送梵聲小姐回家,公子這心裏能好受才怪。不過不舒服是一回事,卻萬萬不能産生任何懷疑。戀人之間最忌諱的就是猜疑,一旦埋下這顆種子,那就等于埋下了一刻炸|彈,總有一天會爆炸。
經吳起這麽一提醒,謝予安不覺羞愧,他該相信梵聲的,他們十年的感情,她是什麽樣的人,他再清楚不過了。她值得他無條件信任。任何一點猜疑對她都是一種亵渎。
何況,她是祁俨一起共事多年,真要有點什麽,也早就發生了,斷不會拖到現在。雖說祁俨女人一大堆,可人品在業界還是過得去的額,不然華嚴也挺不到現在。
“吳起,是我糊塗了。”剛剛他确實鬼迷心竅了。
***
2020年年初突然爆發的疫情,打亂了很多人的節奏。
《黎明之吻》原定于2020年1月開機。由于疫情原因,開機時間只能推後到4月。
到4月姜意南的肚子就大了,拍戲也不方便。不過好在《黎明之吻》的女二就是個懷孕六個月的孕婦。姜意南算是本色出演。
這一年的除夕整座城市空前的沉寂。市區嚴禁燃放煙花爆竹,街道空曠無人,不止安靜,更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悲涼感。
在大災大難面前,人力實在太過渺小。疫區感染人數不斷增長。
全國各地拉響警報,積極抗疫。在疫情面前,全國人民團結一致,衆志成誠。
因為防控疫情,蘭因寺于除夕前關閉了寺廟。宛丘人延續至今的燒頭香的習俗在今年也被迫停止了。
謝予安深覺遺憾。本來想趁着今年燒頭香去把存在廟裏的許願簿給取出來的。如今也只能另外找時間了。
年夜飯是在謝家吃的。
想來是謝家人認可了梵聲這個兒媳婦,不止謝老爺子親自相邀,謝東明和韓慧也都開了尊口,梵聲不好推辭。
這是她第一次到謝家過年。
說來這心裏還蠻愧疚的,頂着兒媳婦的身份來吃這頓年夜飯,可事實上她又不會和謝予安結婚。
可也容不得她拒絕。一來是怕謝予安起疑,二來是謝爺爺那裏推辭不了。
保姆王阿姨照顧梵聲的口味,燒了一大桌她喜歡吃的菜。
謝東明和韓慧不見得多喜歡梵聲,可待她總歸還是親切和氣的。畢竟不看僧面看佛面,謝予安擱邊上站着,總不會給她擺臉色。
謝家人給梵聲包了紅包,是以兒媳婦的規格包的,數額一大筆。
她惶恐不已,這紅包收得特內疚。
年夜飯吃得七七八八,謝老爺子竟從書房拿出一卷泛黃的婚約。
他戴着老花鏡,眯着雙眼,慢吞吞地說:“兩個小輩的這樁婚約是我和聞老早年間定下的,那時倆孩子才剛出生,一轉眼現在都這麽大了。那會兒圖親上加親,倒也沒強求兩孩子日後一定要在一起,好在老天爺也不辜負我們,這兩人最後也走在一起了。”
“今天我把它拿出來,是想得你倆一句準話,到底什麽時候結婚?我老頭子老了,沒幾年飯吃了,就想在閉眼前看到你們結婚。要是我運氣好,沒準還能看到我的重孫子出生。”
老生常談,依舊是結婚這檔子事。
韓慧也跟着催促:“等過完年,你倆找個時間抓緊領證,順便把婚禮的日子給定下來。婚禮不用你們操心,我和你爸都會張羅的。”
以前長輩提起這個謝予安倒還上心,每次都拍着胸脯保證立馬就提上日程。如今梵聲恐婚,暫時不願結婚,他一個人也無可奈何。這會兒再聽到長輩念叨這事兒,他就心煩。只能敷衍地應付幾句。
老先生不滿孫子的态度,當即板起臉,“你能不能長點心?這麽大的事兒你自己都不上心,指望誰上心?我一大把年紀了,天天就盼着你和梵聲結婚,就想在我閉眼前看到重孫子。你倆倒好,一直拖一直拖。”
“爺爺,您別怪予安……”梵聲試圖解釋。
卻被謝予安拉住衣袖,“你別說話。”
梵聲張了張嘴,識趣保持沉默。
謝予安沉聲說:“爺爺,我倆心裏都有數,您別催了。”
老爺子吹胡子瞪眼,冷哼一聲,“有數有數,每次都這麽應付我,從來不見行動。”
他舉起梵聲的左右,“看到這是什麽了嗎?這是戒指。我跟梵聲求婚了,就差領個證,辦場婚禮,過完年都能搞定。”
怕被家裏人繼續念叨,吃完年夜飯謝予安果斷拉起梵聲走人。
到底是女人家,心思敏感,韓慧悄悄和丈夫咬耳朵:“這兩孩子是不是遇到什麽事兒了啊?感覺情況不太對啊!”
謝東明擡手扶了扶眼鏡,不甚在意,“這倆都是有主見的人,咱們少摻和。反正說也說不聽,随他們去折騰。”
——
保姆王阿姨送兩人出門。
王阿姨走在梵聲身側,一邊走一邊細聲說:“梵聲小姐,您也別怪老先生催得急,老人家上了年紀都關心小輩的婚事。打從去年下半年開始,老先生的身體就一日不如一日了,表面看着還硬朗,可坐哪兒都能睡着,遠不如前兩年了。”
梵聲聽在耳朵裏,心裏很不是滋味。
老一輩都有一個說法,說是老人坐哪兒睡哪兒,基本上是大限将至,沒幾年飯吃了。
她能夠感覺到謝爺爺的精神明顯不如從前了。
老人家到了這個年紀,幾乎是一天一個樣,衰老得特別快。
謝爺爺對她和謝予安的婚事抱有最大的期待,可以說是日盼夜盼,恨不得親自把民政局搬到他倆跟前,讓他們原地結婚。
可她偏偏得了這麽一個病,根本就不可能跟謝予安結婚。老人家的希望總是要落空的。
吃完這頓年夜飯,梵聲內心的無奈和絕望又增添了不少。像是一只盛了水的容器,有人将它放在了室外,任憑它風吹雨打,日子一天天過,裏面的水一天天漲,如今都快滿溢出來了。
她內心千瘡百孔,可她不能說;她在意的有很多,可她不能說;她很難過很難過,可她不能說。
如果人有預知未來的能力,當年這把逆風局,她一定不會點開。鹹魚只配永遠待在海裏,而淡水魚也只能永遠停留在江裏,他們本就該互不打擾,各自歡喜的。可偏偏逆風而行。哪怕收獲了短暫的幸福,可命運最終沒能将好事進行到底。
倘若當年沒在一起,現在也不必這麽為難痛苦了。
男人熟悉地打着方向盤,黑色小車駛離謝家老宅,白色小洋房在後視鏡裏越來越小,越來越小,幻化成一個細小的點,最終消失不見。
除夕夜,街道寬闊空蕩,整座城市都在為他們讓路。
他專注開車,下颌線緊繃着,臉色不怎麽好。
路燈暖橘的光束悄悄掉進主駕,他利落漆黑的短發被照亮,每一根頭發絲都被勾勒清晰,泛着點微光。
片刻的阖靜過後,他先出聲,“爺爺那邊你別有壓力,該怎麽樣就怎麽樣,千萬別委屈自己。”
“嗯。”她咬緊下唇,發出微弱的聲響。
他覺察出她情緒低落,扭頭關切地問:“不高興了?”
梵聲搖搖頭,“沒。”
對話終止,繼續靜默。
愧疚感将她嚴絲合縫包裹住,再多想一分,她就會抑制不住失聲痛哭。
她擡手開了車窗,冷風突突灌進來。
她短暫地清醒了片刻。
眼角紅紅的,臉色也有些發白。
她用力地掐了掐自己的手心,深吸一口氣,又慢慢呼出。
于一片沉寂中,梵聲終于聽到自己的聲音,無助又難過,“謝予安,我們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