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根繩索 首發
“哧……”
說時遲, 那時快,一陣刺響驟然鑽進雙耳,伴随着輪胎摩擦地面, 尖銳刺耳, 黑色小車毫無預兆地停在了馬路中央。
“你說什麽?!”男人扭頭凝視梵聲,語氣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強烈的震驚, “再說一遍!”
梵聲表現出前所未有的冷靜, 嗓音幾乎都沒有抖一下,沉穩異常,“謝予安,我們分手吧!”
像是臨時起意,又似乎是一早就醞釀過千萬遍。
“乖哈聲聲, 你別鬧脾氣。爺爺的話你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我不會逼你結婚的,我尊重你的選擇。我早就說了, 我不在乎那一張紙, 有沒有對我來說無所謂,我看重的是你。”他第一個反應就是覺得她因為爺爺的催婚在鬧脾氣,當下立刻就開始哄她。
“我沒有在鬧脾氣, 我很正式在跟你說分手。你知道的, 咱們在一起這麽多年,不管怎麽吵, 怎麽鬧,我從來沒有提過分手這兩個字,這次我是認真的。”她毫無意識地拽緊小方包的鏈條,在她白嫩纖細的手指上纏了兩圈,語氣照常平靜。
只有她自己知道平靜不過是表象, 她的一顆心早就糾成一團,疼痛爬滿心房,幾乎都快漲出來了。
她想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比親口向最愛的人提分手來得痛苦了。
聞言男人剛才握住方向盤的手不自覺收緊,手背青筋暴起,猙獰可怖。
“理由呢?”他咬緊牙關,眼睛一下子就紅了,遍布血絲。
“謝爺爺一大把年紀了,整日操心你的婚事,他渴望抱重孫,這些都我不能幫你完成。與其這樣,不如分手,我不想這樣一直耗着你。十年了,咱兩的青春就快耗完了。你不是一個人,你身後還有謝爺爺,還有你爸媽,你不該這麽一直陪着我蹉跎歲月。”梵聲深吸一口氣,努力忍住滿腔的疼痛,一字一句慢慢說:“你這麽為我,會讓我覺得非常愧疚,我每天都睡不安穩。我太累了,你放過我吧!”
他緊盯着她的眼睛,不放過她臉上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語氣生硬又強勢,近乎在逼問她:“真心話?”
這雙眼睛裏的情緒不知不覺就變質了,由一開始的震驚和難以置信,轉化成現在的愠怒和猜疑。
梵聲不敢看他的眼睛,下意識回避開他的目光,氣勢上卻立刻輸了半截,嗓音也不由自主地放低了,“真心話。”
這種回避落在謝予安眼裏卻産生了別的解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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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把掰過梵聲的腦袋,逼她與自己對視,“看着我的眼睛說。”
梵聲覺得自己的心髒一抽一抽地疼,仿佛被人硬生生捅了一刀,鮮血汩汩往外滲。
她一直覺得他是最冷靜,也是最精明的男人,他接管信林多年,一向在生意場上游刃有餘,不管置身何種境地,他總能輕輕松松讓自己贏,甚至反敗為勝。
在宛丘,提起他謝公子,誰不豎起大拇指。
可是在這一刻他卻理智盡失,方寸大亂。連正常思考的能力都不複存在。
這是生意場上的大忌,如果這是在和對家的博弈,那麽他早已輸了個徹底。
她的視線在車裏轉了幾轉,最終落在雨刮器上方,像是虛空中的一個小點,暫時給了她一點支撐。
她咬死牙關,“我說的都是真心話,信不信随你。”
“這種鬼話你覺得我會信麽?”他猛地拍了下方向盤,聲線驟然提高,“聞梵聲,我看你壓根兒就不想跟我結婚,什麽恐婚,什麽為了不拖累我,特麽全是鬼話!”
梵聲驚得一下子失聲了。
只見男人的嘴角兀自浮起一抹慘淡的笑容,“咱倆在一起多少年了,你是很少跟我提起你爸媽,可你有跟我提起過一次你恐婚嗎?怎麽我一向你求婚,你就恐婚了呢?”
“而且從淺都回來你就不對勁了,總是早出晚歸,每天都在加班。我問過你助理,公司根本就沒有那麽多的活,姜意南也基本上在養胎。你就帶了她一個藝人,你還能為誰忙?”
“那天晚上祁俨送你回來,他給了你一張卡,他為什麽給你卡,卡裏是什麽錢,你能告訴我嗎?”
她驟然失聲,以上這些問題他一個都回答不了。
“梵聲,咱兩在一起十年,我自認為足夠了解你,我也足夠信任你,可這一樁樁,一件件,它都這麽奇怪,容不得我不多想。到了現在,我甚至都懷疑你是不是和祁俨有點什麽。”
梵聲從一開始的心虛,到如今竟覺得不可思議了。
謝予安居然懷疑她和祁俨有一腿。
如果這事兒擱以前,她一定氣得甩手給他一巴掌,力證清白。
可是現在她卻什麽都不說,一個字都不解釋,任由他誤會。他對她的執念太深了,總得下一劑猛藥才行,不然都不可能分手。
車廂裏瞬間陷入一種詭異的靜默。空氣凝滞,不再流淌,兩人的氣息焦灼着,無比厚重。
謝予安的心一點點下沉,整個人一點點冷卻,直至手腳冰冷。
她那麽驕傲的人,平生最恨別人冤枉她,就是一個陌生人,她都能立刻跟人家杠起來。更何況是他。
可是她現在卻一個字都不願意跟他解釋。哪怕只是簡單地否認,說一句“我沒有”,她都不願意。
沉默即默認。
這過去的十年,突然變成了一個笑話。
他一直都是溫潤儒雅的人,從來不會對下屬發脾氣。即使憤怒到極致,他也沒有任由自己被壞情緒驅使,說出一些違心的話。愛人之間任何傷人的話都是一把把利劍,能将人刀刀淩遲。
他只是在笑,一個勁兒的在笑,好像突然之間就魔怔了。
“聞梵聲,我覺得自己現在就是傻逼,徹頭徹尾的大傻逼。”
他笑得詭異,用力捏住梵聲的下巴,暴|虐蠻橫的吻密如雨下,“祁俨有沒有親過你?他碰了你哪裏?”
他的大手蜿蜒往下,壓迫感十足,“這裏他碰過嗎?”
“你們睡了嗎?”
“聞梵聲,你信不信,我真的會讓祁俨死?”
每說一句,聲線就提高幾分。到最後完全是用吼的。
梵聲完全放棄了抵抗,眼眶通紅,眼淚從眼角滑落,順着臉頰不斷往下滑,有些掉進領口,有些則砸在謝予安的手背上。
他嘗到了一股濕鹹的味道,手背俨然過了火,灼燒得厲害。
一瞬間,當頭一棒,他如夢初醒。
少了那股極致的碾壓感,梵聲終于解脫了。
臉色慘白一片,毫無血色。
她顧不得整理衣服,猛地去拉車門,“開門,我要下車!”
主駕那邊鎖了,副駕的車門壓根兒就打不開。
她竟将一個斯文儒雅的男人逼到如此地步。
她的身體止不住顫抖,聲音越來越低,近乎祈求,“開門,我要下車!”
然而主駕上的人卻始終不為所動。
謝予安僵坐着,肩膀抖動,上半|身竟有些佝偻。
他這副模樣,好像一下子老了十歲。
梵聲抱緊雙臂,半低着頭,面頰埋在膝蓋上,淚水洶湧而至,立刻就染濕了棕色的毛呢短裙。
任由眼淚兀自流了一會兒,她擡手囫囵擦幹。
她的目光落在風擋前,隔着一層透明的玻璃,外頭的世界陰冷又沉默。
街燈虛虛亮着,光線搖搖晃晃。
千絲萬縷中,好像有什麽細小的東西從天而降了。
梵聲定睛看了兩眼,發現外面下雪了。
這是時隔十年,除夕夜再一次下雪。
她的思緒不由自主地被拽回了十年前。
那年除夕夜,謝予安拽着她去蘭因寺燒頭香。
老和尚細細打量她,伸手捋捋斑白胡須,高深一笑,“這位小施主山根豐隆,人中深長,眉如星月,耳垂厚大,一看就是有福之人。來日小施主定會覓得良緣,餘生順遂。”
她當時就不太信,可還是覺得美滋滋的。事實證明老和尚的話不可信。她壓根兒就不是有福之人,餘生也充滿了坎坷。
梵聲無力地閉上眼睛,一兩秒鐘後再次睜開。
她說:“謝予安,咱們好聚好散吧!”
“不可能!”主駕上的人蠻橫無理,脖子上的青筋凸起,洩憤一般。
“十八歲那年我就告訴自己,這輩子非你不可。所以我不惜拿着一紙不具有任何法律效應的婚約綁着你,死都不同意兩家解除婚約。”他頓了頓,再次直視她的眼睛,眼裏淬着寒冰,一點溫度都沒有,“現在我也一樣,不管你願不願意,我這輩子就這麽跟你耗着,你永遠也別想擺脫我。”
——
雖然已經憤怒到了極致,可謝公子的修養卻不允許他将梵聲撂在半道上。
要不是有紅綠燈攔着,這人絕逼能把小車開成雲霄飛車。
梵聲的胃裏翻江倒海,一陣陣惡心直泛濫。
他固執地将人送到了聞梵音家的小區。
怕梵聲亂跑,他還特意打電話讓梵音到樓底下接人。
接到電話的梵音也是一臉懵,除夕夜讓姐姐住她家,姐夫是怎麽想的啊?
她着急忙慌披上羽絨服,咚咚咚跑下樓。
見兩人都擺着張臭臉,明顯是吵架了。她也不敢多問,接上姐姐就上樓。
謝予安臨走之前還砸下話:“看好你姐,出了事,我拿吳起開刀。”
梵音:“……”
吳起真心冤,他招誰惹誰了他!
姐妹倆站在樓道裏等電梯。
樓道口空空蕩蕩的,穿堂風吹得賊起勁。
梵音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姐,是不是謝家人又欺負你了?”姐姐今天是和謝予安回謝家吃的年夜飯,如今這兩人鬧成這幅鬼樣子,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姐姐在謝家受了委屈。
“音音,我有點累,我不想說話。”梵聲精疲力盡,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額角突突的,腦子暈眩得厲害。
梵音識趣地說:“對不起姐,我不問了。”
明明是除夕夜,一年之中最熱鬧的日子。可現在卻是冷冷清清,耳畔只有電梯運轉的聲響。
一進門,梵聲就看到了一大桌子的殘羹冷炙。兩人吃的火鍋,湯底表皮浮着一層薄薄的白色油脂。碗筷也堆在一旁,都還沒洗。
梵聲突然到訪,打斷了梵音和吳起的計劃,這對小情侶剛在一起吃完年夜飯,本來還打算一起守歲的。
謝公子臨時一個電話打過來,說姐姐要來住,她立刻就讓吳起先回去了。
她歉意地看着妹妹,“音音,打擾你和吳起過年了。”
梵音摟住她肩膀,“姐,說什麽胡話,你是我親姐姐,在我心裏,你比吳起重要。”
她把羽絨服脫了,挂上衣架,揚聲問:“姐,你餓不餓?我給你煮點吃的吧,你想吃什麽?”
“別煮了,我吃不下。”毫無胃口,連口水都不想喝。
“那你一定累了,先去泡個熱水澡,好好睡一覺。”
梵音立馬給她拿新的毛巾和浴袍,到浴室給她放了滿滿一大缸熱水。
梵聲鎖上門,赤腳跨進浴缸。
熱水淌過她的肌膚,帶來無數溫熱感,她立刻感覺暖和起來。
仿佛一根繃到極致的皮筋,有人撤了力,她一下子松懈下來,全身的毛孔都被打開了。
她的身體不自覺往下滑,整個人慢慢沉入水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