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根繩索 首發
父母的自殺, 一直都是梵聲的心結。畢竟一個十八歲的姑娘要直面父母的死亡,這是一件極其殘忍的事情。
謝予安知道這姑娘這麽多年都沒放下。
不止梵聲,他也清楚地記得那一天。那天上午聞氏正式宣布破産。梵聲和梵音兩姐妹從學校匆忙趕回家。
當時他剛剛吃過午飯, 正在午休。父親從公司往家裏打電話, 告訴母親:“出事了,快去聞家。”
那一天對于所有人來說都是混亂麻木的。
梵聲哭得不能自己。梵音卻一滴眼淚都沒掉, 表情麻木又空洞。
大半夜他還收到了梵聲的短信——
【謝予安, 我沒爸媽了!】
他回複她:【別哭笨蛋,小心變醜!】
然後他偷偷□□出門,跑去找梵聲。
她靠着他肩頭哭,一直哭,一直哭, 哭到後面實在沒力氣了, 沉沉睡了過去。
這些他都是知道的。
可是他根本就不知道她會因此恐婚。她從未跟他提及這些。今日向他坦白這些,他覺得震驚的同時, 更無比心疼。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 “如果婚姻當真讓你這麽恐懼,那就不結吧!在我這裏,你開心比什麽都重要。我想你只是需要時間去釋懷, 只要時間夠久, 我夠耐心,你一定可以擺脫心中陰影, 願意結婚的。到那時候,我們再結婚。”
男人的話又輕又溫柔,不具有任何責怪,甚至充滿了疼惜。
她的這套說辭他居然沒有産生任何懷疑。該是怎樣的信任,他才可以做到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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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何德何能值得他如此對待?
他為什麽要這麽好?他這樣好, 這樣為她着想,她到時候又該如何一個人離開?
梵聲眼眶腫脹酸澀,眼前潮濕一片。
哪怕早有心理準備,可此時此刻她還是難以抵禦這鋪天蓋地襲來的難過。
他們本來可以好好的啊!就如童時顏說的那樣,青梅竹馬,從校服到婚紗,十年修成正果,成為其他人口中羨慕的對象。可是命運為什麽不給她機會呢?
她想一定是她上輩子做了十惡不赦的壞人,老天爺這輩子才會這樣懲罰她。在一個女孩最脆弱,最渴望被愛的年紀突然失去父母,又在最美好的年紀,未老先衰。
父母、愛人,親情、愛情,現在她都失去了。
梵聲下意識地捂住眼睛,用手囫囵擦掉。
所幸帳篷裏黑漆漆的,他什麽都看不到。
“如果我永遠也放不下呢?”嘴唇幹澀,嗓子發啞,聲音也變得嘶啞難耐。
“那就永遠也不結婚,有沒有那一張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一直在一起,相守勝過一切。”黑暗裏他的嗓音清晰動聽,逐字逐句無不敲進梵聲心裏。
他看重的始終是她,是她這個人,只要有她在,有沒有那一張紙又有什麽區別。
名正言順固然重要,可比起她,那便不值一提了。
“婚不結可以,可戒指必須戴上。我送出去的東西,斷沒有收回的道理。”謝予安固執地把那枚戒指再次套上梵聲的無名指,“從前靠着那一紙婚約,我企圖綁你一輩子,所以打死都不同意你解除婚約。既然你現在還不想結婚,那我就先用這枚戒指套牢你,你只能是我謝予安的,誰都搶不走。”
霸道又執拗,不容置喙。
帳篷外不斷傳來沙沙沙的聲響,林子裏的樹葉亂舞。
起風了,夜色濃深,像是一場無聲的告別。
戒圈冰涼涼的,套在梵聲的無名指上,好像硬生生套住了她的一輩子。
她的手指不自覺覆上去,摸住那光滑的戒圈,讓戒指沾染上她的體溫。
她認命地閉上眼睛,任由淚水滑落。
她絕望地在想,如果能夠就此被他套牢,她也心甘情願。
可惜命運不給她機會,緣分也成就不了他倆。
***
兩人在淺都待了兩天就回了宛丘。
回到熟悉的城市,并沒有讓梵聲覺得放松,壓力反而與日俱增。
她時常覺得時間不夠用,因為她還有很多事情沒做。
靠着藥物維持,她還是深感力不從心。疲倦,嗜睡,只想癱着。經常一坐下便不願意動彈了。
情緒也起伏不定,時常低迷,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趣。
工作全靠意志力撐着。日常生活也全憑一口仙氣吊着。
雖然她已經很小心很小心了,可身邊人多多少少還是察覺出了一些不對勁。
不過姜意南和徐歲歲她們總是腦補過多,一見她精神不濟,或者嗜睡,就八卦兮兮地問她是不是懷孕了。
她每次都忍不住翻白眼,一臉無語。
謝予安是個心細如塵的男人。梵聲跟他生活在一起,她必須小心再小心,仔細再仔細,就怕被他看出一點異常。
她從來不敢讓他發現自己在吃藥。也不敢在他面前表現出頻繁的嗜睡和疲倦。甚至不敢讓他看到自己蒼白如紙的臉色,每天化妝腮紅和高光必不可少,口紅也專挑那些顏色鮮亮,提氣色的色號。
可疾病都是不受人力控制的。她的記憶衰退也不受她控制。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她暫時還沒有遺忘得太過頻繁。
為了減少和謝予安獨處的時間,她總是借口加班,很晚才回家。
在公司耗費點大部分的時間。不過絕大多數都是窩在休息室睡覺。
老總祁俨是唯一知曉她病情的人。畢竟她一直不簽續約合同,她總得給他一個解釋。一般的理由又糊弄不了他,只能實話實話。
祁俨第一次聽說她病情時,他完全不相信,只當她在糊弄他。
待她把疾病診斷書擺在他面前時,他才不得不相信她是真的生病了。
他們一起工作七年,算是處得很好的上下級。她是祁俨一手帶出來的,亦師亦友。
祁俨勸她什麽都不要管,趕緊停下來休息。可梵聲不依,她還有很多未盡之事。
最起碼到明年六月份合同到期之前,她必須把工作做到位,将姜意南推上頂流。
她這個人做事一向有始有終,半途而廢不是她的風格。
何況妹妹和吳起的事兒還沒個着落,她總歸還是放心不下的。
比起以前,她去妹妹家也變得頻繁了。姐妹倆在一起吃頓飯,聊聊工作和生活。大多數都是梵音在說,她就安靜地聽着,時不時搭一句。
這幾年梵音外派到新加坡,姐妹倆也是聚少離多。如今倒是把以前一些時光給補回來了。
有一次她去梵音家,剛好吳起也在。
她知道這兩人別扭了這麽久總算是和好了。她也深感欣慰。她就希望在她去療養院之前,她可以親手送妹妹出嫁。
***
2020年元旦,姜意南和顧硯欽團隊對外公布了她懷孕的消息。一時間全網轟動,微博再次陷入癱瘓。
雖然外界對于姜意南的懷孕存在諸多說法,其中也不乏陰謀論,肆意攻擊的。但大多粉絲還是由衷祝福她和顧硯欽的。
懷孕的消息公布以後,梵聲算是暫時歇了口氣。
姜意南的工作有序展開,徐歲歲也小戴也替她分擔了不少,她明顯輕松也許多。
***
元旦過後,宛丘迎來了一年之中最寒冷的時刻。
滿城都是肅殺刺骨的妖風,霧霾也嚴重,每天都灰霧蒙蒙的,像是從內裏就壞掉的空心棉。
比起十年前,宛丘的空氣質量明顯下降了。一入冬隔三差五就有霧霾。梵聲每天出門都必須戴口罩。
她早就不自己開車了,不是蹭謝公子的順風車就是自己打車。
周五下午,梵聲陪姜意南趕了個通告。
顧硯欽也去了現場。顧導如今對姜意南十分上心,意南出席活動,他基本上都要全程陪同。
為此這對小夫妻時常上熱搜。
梵聲是喜聞樂見的。這樣一來姜意南就不愁話題度了。本來結婚懷孕對女明星就影響很大。暫時告別熒幕,很多人會因此失去熱度。顧硯欽此舉無疑是救了姜意南。
她多少是欣慰的。她這個經紀人就只能陪意南走到合同期滿。過後公司會安排新的經紀人帶她。不管後面誰帶她,顧硯欽都會為她鋪路,她以後在圈子裏會好混很多。
通告結束,梵聲一個人回了公司。
時間還早,在辦公室多待兩個小時再回去。
放下包,脫了大衣,給自己倒了杯熱水。喝了幾口,身體才慢慢轉暖。
開了電腦,安靜地處理郵件。
空氣裏暖氣開得足,沒待多久,瞌睡蟲直犯。
腦袋暈暈乎乎的,擡不起來。
她索性關掉電腦,跑去休息室睡覺。
這一覺足足睡了三個小時,從六點一直睡到九點。
她套上大衣,準備回家。
剛走出休息室,辦公室的玻璃門就被人從外面推開了,熟悉的男聲由遠及近,“怎麽還不回去?”
梵聲扭頭見祁俨進了辦公室。
他手裏拿着車鑰匙,正準備回去。
“我正準備走。”梵聲看着祁俨,“您怎麽還沒下班啊?”
“我早就下班了,回來拿份文件。”
梵聲這才注意到祁俨手裏還拿着一只藍色的文件袋。
見梵聲都快把公司當成家,成天到晚待着,祁俨就忍不住勸她:“你這樣一直窩在公司也不是個事兒,遲早謝公子都會發現的。生病不是小事,你還不如早點告訴他。兩個人面對總比你一個人面對強。”
“我最怕被他知道,這種痛苦我一個人承受就夠了,實在不想讓他跟着我一起受苦。我早就計劃好了,等所有的事情都處理完了,我就去住療養院。情況再糟糕,我都自己擔着。”
并非不信任,就是因為太信任,太愛,顧慮才這麽多。自己已然深處泥淖,一團糟了,委實不想拖他下水。她患的這個病是不可逆的,藥物治療也只是暫時抑制住,事實上還是治标不治本。告訴他無非只是增添他的痛苦罷了。
“梵聲,你不覺得你這樣做很自私麽?意南,你妹妹,工作,親人,你都全部安排好了。卻從來沒有計劃過他謝予安。你是去住療養院了,可他怎麽辦?你打算用什麽理由逼他放手?你就忍心這麽對待一個長情之人?”
梵聲摳緊包帶,語氣無奈,“祁總,您說的我又何嘗不懂。不瞞您說,我把所有的問題都考慮到了。這是目前為止我所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了。但凡有別的辦法,我也不至于這樣苦苦隐瞞。”
“你錯了梵聲,這不是最好的辦法。你當生活是狗血電視劇啊,女主角生了病就偷偷跑路,瞞着男主角。美其名曰為他好,不忍心拖累他。事實上這種做法才傷他最深。稀裏糊塗就被分手了,你讓他如何自處?一個有擔當的成年人絕對不該這麽做,這種行為自私又不負責任。”祁俨的語氣明顯激動了幾分,“我告訴你梵聲,你一意孤行這麽做,以後一定會後悔的。”
“祁總,您別說了,我心意已決。”梵聲近乎蠻橫地打斷祁俨,明顯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
祁俨也知道她現在什麽都聽不進去,遂不再多說。
“祁總,現在就您知道我的病,其他人誰都不知道。懇請您千萬不要透露我的病情,我還有很多事情沒處理好。”
“你放心吧,我嘴嚴着呢!”祁俨揮了揮手中的車鑰匙,“走吧,我送你回家,省得你自己打車。”
梵聲想了想,同意了。
祁俨把車停在別墅外。
梵聲扭頭看了一眼窗外,別墅沒亮燈,看來謝予安今天也加班了。
她解了安全帶下車,“謝謝您送我回來。”
祁俨跟着下了車,從錢包裏抽出一張卡,“梵聲,這裏面是二十萬塊錢,你先拿去用吧,密碼三個6三個8。你這病這麽複雜,以後住療養院花銷肯定也不少。錢不多,不過也能應個急。”
“祁總,多謝您的好意,不過這錢我不能收。我自己有錢。”
“你能有多少錢。你這些年掙的不都用來還債了麽?”
空氣微妙地凝滞了一會兒。
梵聲霍然擡眸,眼神裏寫滿驚訝。
祁俨不緊不慢解釋:“你別覺得奇怪,你家的事兒鬧得那麽大,在宛丘根本就不是什麽秘密,誰都知道。謝家人當年借了一筆錢給你,數額不小吧?”
“那是我自己的事兒,您不用替我操心。”
“你當我願意替你操心啊!你是我一手帶出來的人,算是師徒一場,我這當師傅的也不忍心看自己徒弟未來過得苦哈哈的。再說這些年你對公司貢獻巨大,姜意南一個人都替我掙了不少,這筆錢權當是你的回報。”祁俨趁機将卡塞到梵聲手裏,“你就別推辭了,這是你應得的。”
“可是祁總,這我收不下手啊!”梵聲拿着那卡就像燙手的山芋,她沒想到自己生個病都驚動上司給她拿錢了。
祁俨:“讓你收着就收着,哪那麽多廢話了!”
正僵持不下之際,一束刺眼的車燈突然橫掃過來,徑直射向兩人。與此同時,還伴随着一記響亮的汽車嗡鳴聲,似要生生刺破廣袤無垠的深夜。
梵聲下意識眯起眼睛,于一片光芒中看到一輛熟悉的黑色卡宴。
見狀,她眼疾手快地把那張卡放進包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