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欺君之罪
那在月光下, 舒殿合從袖子裏掏出的物什,長長扁扁, 尺寸不過人之前臂,就算宣城現在立馬瞎了,也能認出那是把秋季裏多餘的扇子。
舒殿合順手一開, 端端正正還真是把扇子。
扇面繪着亂七八糟的圖案, 有王八,有豬頭。始作俑者居高望見,耳尖不由一紅,摸摸自己的鼻子。這人居然把這把故意用來氣他的扇子随身攜帶着。
縱然是端着一把亂塗亂畫的扇子, 也是持者氣度太雅, 若是換個場景, 加上她的衣着打扮,還以為是哪家才子談詩論道來了。
呂蒙忍不住責道:“驸馬怎得如此輕敵?”礙着宣城在身邊,他才把話說輕了。
其餘的大臣們皆以為驸馬這是要破罐破摔, 再不忍直視接下來的比武。
大王子以為對方在諷刺自己, 兇相畢露, 惡狠狠地道:“驸馬不要後悔。”
舒殿合還了他四個字:“不吝賜教。”潇灑俊逸的模樣,世間無二。
太子代皇上宣布比試規則, 僅是切磋武藝, 手下各自留情,不得傷人性命,點到為止。
這規則聽在衆人耳朵裏,知是在護誰, 皆心照不宣。
随着太子的話音落下,這場比武正式拉開序幕。
大王子當先發難,腳下一陣沖刺,衣角掠地而過,一拳直沖舒殿合面門。
諸臣光是看着就不免心驚膽戰,兩股顫顫。這一拳要是挨到了,驸馬的小命登及就沒了。
舒殿合的反應,卻沒有他們想象的那樣狼狽,甚至于眉角都沒有動一下,手腕一甩,扇子合起,啪的一下就打在了襲來拳頭的手腕上,身子屹然不動,氣勢洶洶的大王子卻偏離了他原有的方向。
大王子一拳落空,與舒殿合擦身而過,臉上的難以置信稍縱即逝,扭頭來回肘朝舒殿合的後腦勺砸去。
再看不懂武的人,也能知道大王子這是要驸馬爺的命,而不是簡單的比武。
呂蒙面如寒霜,瞧了一眼他一點都擔心自己夫婿安危的女兒,眉頭一皺又一松。
在宣城發亮的琥珀眸子中,那人衣袍帶風,身姿矯健,又輕易的躲過了一招。
大王子發了狠,左腳往地上一跺,震起灰塵仆仆,一拳緊随一拳,帶着淩人的拳風,緊追不舍着舒殿合,寬大的衣袖舞地呼呼作響,旁的中官手上的白罩燈随之搖晃。
反觀舒殿合卻意料之外的應付自如,扇面一開一合,悠閑似庭中漫步。每次在大王子即将觸碰到她,險象環生之際,她總能化險為夷,接連閃身躲過,宛若逗弄猛虎,卻不傷自己一發。
一扇子,大王子的帽子被打落,大王子還沒有反應過來,下一扇再次襲來。
這一扇拍在了他的腦門中央,扇子移開時,大王子的腦門上多出了一塊扇形紅印。
三番五次下來,在大王子連她衣角都沒有碰到的情況下,身上倒挨了她幾扇子。
大王子爆發出怒吼,舒殿合平地一躍,騰空翻轉,躲過一計掃堂腿,借勢手臂長揮,扇沿劃過大王子的脖頸。
大王子吃痛,倒退了幾步,往脖子上一摸,手底下竟然見了血。
圍觀的大臣定睛一看,大王子脖子上的血痕分分明明。這還只是紙扇,若是刀劍,大王子此時恐怕早就身首異處了。他們對一直被小瞧的驸馬的武藝之高驚訝連連。
這要是僅是強身健體的武功,他們立馬就不用活了。
大王子此時已是滿頭大汗,雙拳隐隐發抖,舒殿合雖然從未與他正面交鋒過,卻用閃身來消耗他的體力。一開始沒有把對手看在眼裏的他,吃盡了自己惹出來的苦頭,再次端詳面前風雅如常的人,眸底不由帶上怔忪。
舒殿合悠然相望,啓齒欲問他,還要再來嗎?
在宣城的眼中,疲于應付的大王子已是強弩之末。不出三招內,定然會敗下陣來。
大王子不願自己的名頭就此蒙上了奇恥大辱,仍舊不死心,企圖殊死一搏,做困獸之鬥。
兩人再次打鬥在了一起,這次舒殿合不再躲避主動進擊,明顯可以看出是想要快速結束這場無聊的比試。
宣城在心中默數一、二、三。
舒殿合飛扇而出,尋到大王子背朝自己的機會,一腳踹至他的肩頭,大王子猛撲出去,摔了個狗啃泥,掙紮了半天爬不起來。
扇子在空中轉了半圈,擦過月亮的下緣,穩穩回到舒殿合的手中。
舒殿合自若收扇,一拱手:“承讓。”
“好!”呂蒙從圈椅上拍案而起,發出了今夜的第二聲驚嘆。
左淮連忙命人去扶起大王子,定睛一看大王子嘴上一片血肉模糊,鼻子直往下淌血,好心送了一條絹子給他擦。
茍延殘喘的大王子,接過絹子捂住口鼻,自感嘴裏有異物,啐出一口血,那血裏竟捎帶了一顆發白的門牙。
呂蒙含笑睨着他,風涼說道:“驸馬下手沒有個輕重,不小心傷了大王子,請大王子海涵。”
大王子被羞辱至極,臉上猶如開了大染坊,青一陣、紅一陣、白一陣,霎時好看。
大臣們的心情忽高忽低,在松過一口氣之後,驚訝地發現,自己在這涼秋裏內衫竟然被熱汗浸透了。
往日那些在背後嘲笑舒殿合陰柔,無男子氣概的大臣,臉上仿佛也挨了驸馬一扇,又紅又燙,羞恥難當。劫後餘生,又慶幸起驸馬寬宏大量,從未和他們做過計較,否則他們頭頂的烏紗帽安在哉。
舒殿合将自己的扇子收回袖中,就聽皇上在樓上大贊她:“今夜驸馬就是我大豫的勇士!”
擡頭,不久前還挂着對他人的疏遠淡漠,卻在與宣城撞上視線那一刻,通通被卸了下來,揚起獨屬于勝利者的微笑。
宣城眼角随她笑彎,目光灼灼,庭下的人挺拔一如玉樹青松,端正的五官出塵絕豔,月光如薄紗,照的她影影綽綽,如夢似幻,天與地之間,仿佛只剩下對方的身影。
“父皇今日是真高興,否則他不會把這本宮小時候想碰,他都不許本宮碰一下的夜明珠賜給你。”
散宴的馬車,行走在空闊無人、店鋪閉門的禦道上,馬蹄鐵擊打着石板,發出清脆的噠噠聲,在街頭巷尾回蕩。
馬車內的宣城,手捧着裝有夜明珠的盒子,指腹接觸的地方,似乎還帶着他父皇的餘溫,略帶酸酸的說。
那盒子的盒蓋被掀開,內裏墊錦簇擁着一顆幽幽散發着淡藍熒光的懸珠,大小不過拳握,卻價值連城。
舒殿合被她酸不溜秋的語氣逗到,慷慨贈予道:“公主既然這麽想要,不如拿去玩吧,反正臣也用不上。”
“本宮才不要。”宣城哼了一聲,把那連珠帶盒塞進舒殿合的懷裏道:“父皇送給你的東西,就是你的東西。”嘴巴雖然是這樣說,眼睛卻舍不得從那夜明珠上挪開。
“公主難道不覺得,是父皇知道公主喜歡它,才會将它賜給臣的嗎?”舒殿合意有所指的說。
“嗯?是嗎?”宣城被她唬道。
舒殿合一本正經的點點頭,言之鑿鑿道:“父皇知道臣之物,便是公主之物,所以定然是這樣。”
宣城稍有點不相信,但實在是喜歡這夜明珠,便順水推舟的承認了下來,又從舒殿合手中把盒子抱了回來,小心翼翼地去撥弄盒子裏的夜明珠。
夜明珠的表面觸摸起來與尋常的鵝卵石沒有什麽不同,冰冰涼涼,光光滑滑,除了會發光以外,似乎也沒有什麽特殊的地方。
“你說這夜明珠為什麽會亮?”她萌生出困惑。
馬車內唯一的光源,就是來自宣城懷裏的夜明珠。小小珠子,卻能把整個馬車照的通亮,不亞于火燭之光。
舒殿合注視宣城被夜明珠映的泛藍的面容,推測道:“應該是礦石內夾藏看一些世間少有的東西。就像人死後,骸骨埋于地下,天長日久之後,在天朗氣清的暗夜中,便會生成磷光…”
“如此神奇?你果然什麽都知道。”宣城對舒殿合的博學多聞欽佩不已。
“有時候本宮真的很想敲開你的腦袋,看看裏面的構造,是不是與本宮的不一樣。為什麽同樣是人,本宮這麽笨,你卻這麽聰明?”她輕戳着舒殿合的腦門道。
舒殿合哭笑不得,言:“公主勿要妄自菲薄,公主也有自己獨特的優點。”
“什麽優點?本宮想聽。”宣城支起耳朵,做洗耳恭聽狀。她故意要勾出她這句話來,想看看在舒殿合眼中的自己是什麽樣子的。
舒殿合恍然未覺自己上當了,屏息思考了起來,意外想起席上的事。
就在大王子虛情假意的圓場時,宣城察覺到身邊的人要有動作,連忙拉住她的袖子,壓着聲問:“你要做什麽?”
她知道舒殿合之前不表态,是因為不屑一顧,但是現在對方再次咄咄逼人到臉上,舒殿合定然不會一直容忍着。
“臣應戰,眼下是平息對方鬧劇的最好辦法。”舒殿合從容的回應。
不為了大豫,不為了皇上,而為了宣城。
對方有心作怪,如果今天她不站出來,授人以柄,明日對方只要輕輕撥弄,便會流言四起。
她不在意自己會不會被污言穢語置啄,但她占據着宣城驸馬的身份。二人榮辱與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她不願宣城的名譽因自己而損,就像當日在禦花園中與宣城說的那樣,她會盡力護宣城周全。
“如果不願意去,就不要去。”宣城斬釘截鐵道:“本宮與你同樣不懼。”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兩個人竟默契到了這個程度。渾如一體,只消一人的一個眼神,另一個人瞬間便能領會其想法。
這其中也有公主聰慧的緣故,但再往深處的原因,舒殿合不敢細想。
“但臣不容。”字字千斤。
宣城啞言,仍然不願舒殿合去應戰。
她不擔心以自己驸馬的功夫打不過對方,只是…欺君之罪,他一個人擔不起…
作者有話要說:這扇子,正經說法應該是宣城作惡的工具。
宣城の泡妹計劃:躺大腿—喂食—投懷送抱—下一步就是…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