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成親
公主府早在宣城十一二歲的時候就建好了。
當今皇帝目光看的極遠, 甫宣城一出生, 就開始計劃着她以後嫁人要怎麽辦。到宣城七八歲,他迫不及待地開始修建起了公主府,恨不得立馬把當時還年幼的宣城嫁出去, 然後給他生出三四個如宣城小時候那般可愛的外孫、外孫女來。
所以眼下要準備的東西, 無非就是在京都中找一座合适的驸馬邸,和婚禮上要用的盛裝用具等。
那日三鼎元跨馬游街的時候,京都的百姓們都見識過了探花郎的貌美, 又知道了他還尚未成婚的事,人群中就隐隐有人猜測探花郎會不會被選為驸馬,實現一舉從平民到官員,再到皇親國戚的幡然轉變。
後來的事, 果真應驗了那些流言。
全京都上下的目光, 此時都集中在了皇上最寵愛的宣城公主身上, 同時也倍加期待這一場注定是隆重無二的盛大婚禮。
沒有人會去在意婚禮的兩個主角,現在如何煎熬和苦惱。
在宣城第三次把楚嬷嬷給公主準備成親的東西扔出去,更不願意試已縫制好的婚服之後。楚嬷嬷實在沒有辦法, 只能親自去禀告了皇上,求皇上降下她教導公主無力的罪責。
皇上也頗為苦惱, 先是派下太子和太子妃來勸說這個不羁放縱的女兒, 後來又是請了宣城向來尊重的長公主入宮為他分憂,然而脾氣固執肖似她父的宣城,愣是油鹽不進,在周身築起銅牆鐵壁, 屏隔那些苦口婆心的話語,讓衆皇族皆無功而返。
無奈之下,堂堂九五至尊只好自己出馬,駕臨栖鸾殿,像一個好不容易将女兒拉扯長大的母親,對女兒進行了一番淳淳教誨。
也不知道皇上對宣城說了什麽,或是用了什麽禦下的招,竟然把叛逆的宣城公主捋順了毛。即便還是很不情願,嘴上時不時的就要抱怨幾句,但是也不再劇烈反抗了。
民間娶妻尚且複雜,更別提公主出嫁。
這場婚禮由禮部承辦,舉傾國之力,聚九州之財,竟也整整準備了兩個多月。
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經過一系列繁雜的禮儀之後,終于迎來了最重要的一關:迎親。
這日整個京都的臣民都傾巢而出,店鋪府衙俱是一空。有錢的人家早就定好了臨街的酒樓位置,上等雅座,碧螺春香,靜待良辰,而尋常百姓則只能擁擠在街道兩旁,翹首以盼,以期能一睹公主天顏,洗去身上卑微的塵埃。
來了,來了,探花郎迎親的隊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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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未見其隊伍,琴簫鼓瑟,唢吶銅钹,奏出一曲宛如天籁的鳳求凰,先一步降臨至每個人的耳朵裏。
粗鄙不通音律的平民,光聽着這迷醉樂章,就已然無法自拔。連坐在上首的貴人們,都忍不住放下手中的茶杯,從窗口探出頭,眼巴巴張望着。
火紅的隊伍,遙遙出現在街尾,像一滴紅墨,漸漸在宣紙上暈染開,不斷擴大,直至占據滿在場的每雙亞色的瞳孔裏。
最叫人矚目的便是那當首的玉面郎君,他一襲緋色官袍,跨下一匹頭戴紅花的高壯白駒,面容之俊美,不亞于擲果潘安,敷粉何郎。
人人都道探花郎好福氣。且不說聖上掌上明珠的嫁妝有多少,僅單論三月內大小登科,雙喜臨門,就是世間多少男子夢寐以求,而做不到的事情。
又有多少深閨女子,要為象征着這生無法有幸與探花郎結緣的此幕,暗自斷了腸。
相比圍觀人群的熱鬧和興奮,今日的新郎官卻顯得心不在焉,不見了那日游街時的得意之色。馬蹄噠噠,每一聲都仿佛踏在她的心口上,帶着她往深淵越走越遠。
從今日起,便再也無法回頭了。
她雙目無神的望着前方,惶然看到身份暴露之後,無人能救的她,遭受皇權碾壓,萬人唾棄,堕入無間地獄,烈火焚燒、粉身碎骨的模樣。
什麽時候下馬,什麽時候入宮,什麽時候将帶來的大雁交給禮儀,都有人在前面牽引着她,不用她自己去思考。
因而,等她回過神的時候,她的身體已經和面前一身火紅嫁衣,鳳冠霞帔的公主,拜過了天地。高堂之上端坐的帝王,神采飛揚,眉宇間透露着喜意,似盼望着今日許久。
大紅地毯延綿不斷,花瓣零落其上,喜堂內禮樂刺痛耳膜,手心裏順滑如絲的喜綢,大大咧咧地闖進她的瞳孔裏,灼傷她的眸子,這些都在确切地告訴她,這不是夢。
“夫妻對拜!”站在前頭的賓贊高聲大唱道。
舒殿合握緊手裏的唯一一物,彎下腰去。
可有人到底是不情願,挺直了纖腰,不願低頭下去。
當堂的衆人面色都不太好,尤其是皇上。
幸好有救星降臨,解了這尴尬的局面。
楚嬷嬷走到公主的身邊,對她耳語了兩句,公主才不情不願地将禮行完。
在場的人幾乎在同一時間,都松了一口氣。
天階夜色涼如水,一場名為慶祝宣城公主成親的煙火剛剛歇下,空氣中猶然彌漫着硝煙的氣味。
公主府內燭影搖紅,明燈燃燃,上下都布置着紅綢喜字,府門前的燈籠更是足足擺出一條長街,大大方方地向世人宣告着當家主人今日的喜事。
前廳的宴會還熱鬧着,後院卻靜悄悄的,只有侍女端茶倒水,悄聲走過檐下。石板上的青苔承接露水,漸漸凝聚濕意。夜風沁涼,肆意穿梭過窗臺門洞的每一條細縫。
寝室內,新娘子還未等到她的夫君過來,就兀自扯下了自己的蓋頭。貼身的嬷嬷和侍女不僅勸不住,反而還被轟了出去。
現在房中只剩下她一個人和兩對紅燭了,清若秋水的銅鏡照出宣城不甘心的模樣。
宣城撫上自己從未如此濃妝豔抹過的臉龐,丹唇翳皓齒,黛眉橫如遠岫,眉間那一點鮮豔如血的花钿尤其紮眼,頭上繁多的發飾随着身體的動作而叮當作響。
鏡中的人不像平常的她,但的的确确是她。
這就成親了?
宣城想起還小的時候,也有過少女懷春。常常和只差一兩歲的皇姐,驅散身邊服侍的宮人,然後兩顆頭神神秘秘地湊在一起,讨論自己未來的驸馬會是什麽樣子的。
是像太子老兄那樣陽剛俊朗,還是像侯爺表哥那樣英偉強壯的?
而方才剛與自己拜過堂的人,是比她小時候窮盡想象力,也繪不出來的驸馬模樣。
他雖然既沒有太子的陽剛俊朗,也沒有侯爺表哥那樣的英偉強壯,但是他也有數不過來的優點。
武能行影無蹤,文能登科及第,還有一手能救她父皇臨危之際的醫術,更不妄談那張絕世無雙的臉。
賜婚的旨意宣布之後,整個大豫街頭巷尾,茶室酒坊,都在談論她們的婚事。閑人道,新晉探花郎及驸馬俊美無雙,宛如天仙下凡,又道驸馬和公主相配,是天生一對、金童玉女。
明明自己也心悅與他,卻有一種缺了什麽的感覺。
是的,她從那人的眼睛看不出對自己的半分愛意,從一開始就沒有。這是她被他拒絕掉婚事,枕席間輾轉難眠幾夜後才醒悟過來的事,可惜太遲了。
她宣城第一次心悅與人,竟是錯付了。
父皇和她說,無所謂愛與不愛,只要能得到就好。她是天之嬌女,普天之下,只要是她想要的,父皇和太子老兄就一定會給她弄來。她父皇為了說服她,甚至還舉了他自己和母後的故事,說她母後在天上見到自己長大成人,成親了,會很高興。
但是她總覺得不該如此。
權勢逼迫來的東西,再好也不是對方心甘情願的。
而且就像她父皇所說的那樣,她是公主,什麽樣的東西是她得不到的,那又為何要屈就自己于一樁雙方都不喜的婚事之下?那個姓舒的,再金貴能金貴過她,憑什麽要她受委屈?
她屏氣凝神,壓制住脾氣,把剛拿起來的梳子拍斷在梳妝臺上,周身并發出來的氣勢,使身邊紅燭的豆火一抖。
今晚洞房花燭夜,姓舒的甭想好過。
舒殿合來京都的時候,就孤身一人,而她一直以來又專注着讀書,所以能出席她成親宴會的親朋好友,十指都數的過來,其中大部分還都是同科進士們。
太子早就想到了驸馬沒有家人這一點,公主府的宴會剛剛開始的時候,他特意攜着太子妃屈尊聯袂從東宮過來,同時也知會過了長公主府上的人,一起來替驸馬和宣城撐場面。
當然,與舒殿合關系親如兄弟的馮正一定會在場。他一站在那,就代表着丞相府的來賓。
朝堂上三股主要勢力都來了,其他一貫八面玲珑的官員聞訊後,不管認不認識驸馬爺,也立馬攜帶上賀禮過來恭維。
一場宴會的位置坐下來,滿滿當當,多是舒殿合不認識的面孔,但到底沒有她想象中的那般寒酸,以至于丢了皇室的顏面。
還有來晚的,連張椅子都不剩,只好向公主府的長史通報過姓名和官職,再遞上禮物,便悻然的離去。
由于太子在這,大家也都不好放肆地勸驸馬喝酒,加上馮正一馬當先,以身相代。舒殿合并沒有機會喝上幾杯酒,酒過三巡後仍然保持靈臺清明。
舒殿合想假意裝作看不見馮正沖她的各種擠眉弄眼,對自己該入洞房了的暗示,遲遲不願離開宴會,最後太子看不下去了,一把把她從衆人中揪了出來,推進了後院。
人生一大喜事,洞房花燭夜,驸馬卻放他妹妹一個人苦等,像怎麽回事?
作者有話要說:關于公主下降的場面,孟元老的《東京夢華錄》裏面有詳寫一段,太複雜了,咱就不講究考據了
想到一件好玩的事情,寫到給驸馬取字的那章的時候,我一拍腦子,就想給驸馬起個,姓舒,名殿合,字膚佳,小名肥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