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賜婚
翰林院檢讨的工作內容, 主要負責掌修國史, 校對整理,這正中舒殿合的下懷。
瓊林宴過後兩日,她和馮正, 以及同科的進士們一起來到吏部, 等待分配官職。
文選司郎中按照順序,先為狀元和榜眼登記官牒,就在将将輪到她的時候。
“聖旨到!”一道專屬于閹人特有的尖細高昂嗓音, 從吏部外,越過衆人的頭頂,使衆人的耳膜同時震動起來,打亂了本來有條不紊的封官工作。
餘音回蕩在棟梁之間, 常伴聖上左右的左淮, 一手高捧着聖旨, 一手執着拂塵橫在身前,當先邁過吏部的門檻走了進來,身後跟着五六個小中官。
這麽大的派場, 定是有重要的事要發生。
衆人,包括文選司郎中在內, 渾身一凜。進士們争先恐後的跪下, 低伏着身子準備迎旨。
文選司郎中連忙放下筆,迎向左淮,卑躬屈膝道:“是什麽風,把大公公吹到咱這吏部來了?”左淮雖為低賤的宦官, 但貴在他是聖上眼前的紅人,滿朝官員就算是丞相,見到他都得自降身份,尊敬地道一聲大公公。
左淮走到堂上,睨了他一眼,道:“等老奴宣過旨,郎中就知道了,這會子不便閑聊。”
文選司郎中立馬明白他的意思,退了幾步,跪在了衆進士的上首,顯得比其他人還要忠誠。
左淮将一手的拂塵交與跟随他而來的小中官,爾後,鄭重的打開那一卷代表着無上天命的聖旨,宣道:“奉天承運,皇帝诏曰:新科探花,舒慎,謙虛有禮,溫文爾雅,能文能武,逸群之才。着即授檢讨,即日起入文淵閣待诏,欽此!”
明白這文淵閣待诏意義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聖旨中所提到的主角,舒殿合始料未及會出現這樣的岔子,來不及反應,呆滞在原地。
不知道誰在旁邊好意扯了扯她的袖子,将她的神思拉了回來。
左淮頗有耐心的等待着她,一派和熙地沖舒殿合說:“探花郎還不快快接旨?莫不是驚訝的忘了身處何地?”末一句,卻是打趣她的話。
舒殿合依舊茫茫然,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接旨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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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過往的定規,新科狀元一般授官從六品的翰林院修撰,榜眼和探花是正七品的翰林院檢讨。聖旨上說讓她做翰林檢讨,這是題中應有之義,可這行待诏之實,又是怎麽一回事?
左淮見她似有疑惑,便笑呵呵地小聲解釋道:“舒翰林別以為翰林待诏區區從九品就不當回事,以正七品檢讨之官行從九品待诏之事好像是委屈了,其實大不然。這待诏,便是在皇上身邊聽候旨意,抄寫诏書,官雖不大,卻人人争着去。能夠天天仰望龍顏,這可是前途無量的事。”
舒殿合恍然大悟,她還以為是被降職,卻沒想到得了一個別人眼中炙手可熱的肥差。
“舒翰林好好準備伴君事宜吧。”左淮見她明白了,便點了點頭。
能得到宮裏大公公的和善對待,也可看出背後聖上的意思。
跪着的衆人心思各異,嫉妒有之,傾羨有之,無一例外紛紛驚訝起舒殿合不知何時得了聖上的青睐。區區一探花,官職品級竟一躍而過他的前兩位。特別是狀元許昂的臉色,紅了綠,綠了黑,可賽過那布坊的大染缸。
原本在禦街時被奪去了風光,就隐隐讓他不喜,瓊林宴上舒殿合沒有過分的出頭,才讓他稍挽回了一點顏面,哪裏料到對方竟然還有這一手,他這一科的狀元名聲徹底輸給了一探花,心裏憋屈到不能再憋屈。
左淮與舒殿合說完話,打個招呼回去複命。
衆人恭送,卻見左淮身後一太監站着不動。等左淮離開時,才笑容滿面地對舒殿合拱手道:“舒翰林可否借一步說話?”
舒殿合不明所以,還是往旁邊走了。在場的吏部官員的目光都被吸引了過來。
文選司郎中努力豎起耳朵,隐隐約約只聽見了“未來驸馬”、“恭喜”、“皇上欣賞”等字眼。他見風使舵,讓手下不敢有半點延擱,将舒殿合的官服和牙牌送了上來。
等舒殿合回來的時候,臉上開染坊的人,已從狀元公變成了她自己。那位公公也離開了。
文選司郎中腆着一張老臉,借着送官袍的名義,湊到舒殿合的身邊,賀道:“舒翰林大喜啊!”
還等封官,沒有離去的其他人,身形也停滞了下來,人雖然沒有動,但耳朵都黏在對話兩人的背後。
舒殿合晦暗不明地反問:“何喜之有?”
“适才那位公公,不是和舒翰林通了氣?”文選司郎中笑的臉上褶子疊着褶子,字字句句都是奉承道:“說皇上要招舒翰林為驸馬爺嗎?待舒翰林功成命就之後,若是能提攜下官一把,下官不勝感激…”
此話一出,明裏暗裏偷聽的衆人心思頓時活絡了起來,撕下僞裝,紛紛來向舒殿合賀喜。
舒殿合板了板臉,壓低聲線,整個人都變得嚴肅起來,道:“郎中多想了,公主天族貴胄、千金之軀,下官豈敢肖想。下官斷不可能成為驸馬。”
文選司郎中見她面無喜色,不欲再談這件事,還以為真的是自己聽錯了,便及時的岔開話題,提醒舒殿合升職之後,要親自入宮去面聖叩恩。
“他真的是這樣說的?!”
栖鸾殿內發出一聲巨響,那是宣城的手掌重重落在桌面上制造出來的聲音。
棉兒聽在耳朵裏,臉別過一邊去,不忍直視,一時之間不知道要先心疼那堅硬如鐵的金絲楠木桌,還是公主的手。
跪在下首的小中官,也是渾身一抖,瑟縮成一團,生怕被殃及池魚,哆哆嗦嗦說:“是…是…”
宣城一張臉通紅通紅,咬緊牙關,羞憤難堪。
那人竟在衆目睽睽之下,拒絕成為自己的驸馬。
難道一直以來,都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她越想越氣,怒火攻心,騰然起身,挂在腰間的禁步撞擊在一起,發出清脆急切的聲音,裙擺在地毯上快速掠過。
棉兒應接不暇,慌忙問道:“公主去哪裏?”
“攔聖旨!”
但當她趕到時,事情已呈無法挽回的局面。賜婚的旨意緊随着給舒殿合升官的聖旨其後,在舒殿合趕去謝恩的禦書房裏,被直接當衆宣讀了。
彼時,導致她顏面掃地的罪魁禍首,正跪在他父皇的面前,以孝道解釋他無法接受賜婚旨意的原因。
“臣人輕位卑,才疏學淺,無法與高貴的公主相配,且親手将臣帶大如父的師傅,去年甫去世,臣守孝連一年都還沒有滿。作為兒子徒弟,臣不敢違背孝道,在孝期作出失德失禮的行為。求皇上另擇他人,迎娶公主!”舒殿合求道。
對付臣子各種不服從行為老練如呂蒙,不以為然,大手一揮道:“舒翰林只是馮神醫的徒弟,又不是親子。守孝之事以日代月,盡了孝道就夠了,不需恪守陳規。”
舒殿合臉色難看,叩首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臣不能…”
呂蒙打斷她:“朕是天下人的君父,舒翰林應該先聽朕所命,才是最大的忠孝。”側頭問站在一旁聆聽多時的馮煥森道:“馮丞相說朕說得對嗎?”他今日恰巧被招進宮議事。
舒殿合的耳邊響起馮煥森附和的聲音道:“聖上所言甚是。”溫熱的心髒,似被身後射來的冷箭穿透,一瞬間渾身的力氣盡失。
額頭上一滴滴冷汗冒出,雙手指節因太過用力抓握而失去血色。他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份的,為何會做出這番答複?
“那就這樣吧。無須多言,這件婚事就這麽定下了。”呂蒙金口玉言,成命一下,絕不可能再收回去。
“不行!宣城不同意!”
幾乎要認命的舒殿合,又被這一聲反對給救了回來,猶如深海即将溺亡的人,抓到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宣城公主從殿外匆匆進來,鲛绡裙角掠過舒殿合的身邊,不做絲毫停留,最後跪定在舒殿合身前不遠處。
舒殿合雙目定定,不敢去瞧公主一眼。無論怎麽樣,她都不能以假龍虛鳳的身份,坦然的接受一個女子為妻,空誤對方一生,何況公主還對她那麽好。
自己無法反抗皇上的聖谕,倘若公主不肯嫁與她,那就再好不過了。
可是她太小看皇上的權威了。
前幾日還表示但憑父皇做主的人,竟然出爾反爾,現下又跪在自己的面前,大喊大叫着不願意嫁人。
呂蒙臉色一變,呵斥道:“胡鬧!”
“父皇…”宣城雙目含淚,像眨眼便會掉下來,楚楚可憐。既然別人不願意娶她,她又為何要上趕着嫁給別人。這樁婚事,她寧願現在就毀了。
呂蒙耐着脾氣,道:“旨意已下,你如今反悔也來不及了。”寥寥幾句,含着希望她能審時度勢,認清自己非嫁不可的命運,現下還有外人在,不要做出令他丢臉的事的意思。
宣城果然啞言,緊抿唇線,幾乎要将下唇咬出血來。
倘若她真的不懂事,此時看到跪在自己身後的舒殿合,擡腳就會上去踹上兩腳,但是她沒有,她在隐忍。
鋪在地面像盛開花朵般的裙擺,唰的一下被收起,又像來時一樣匆匆消失,如乍現的昙花。
舒殿合的最後一根稻草殁了。
作者有話要說:宣城好感歸零,下章成親,打起來!打起來!(發出唯恐天下不亂的聲音
莫名想起宋朝公主和內侍(徽柔和懷吉)的愛情故事,不勝唏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