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表白
夜間的禦花園, 空無一人, 花樹枝梢上張挂「花神燈」,燈火與紅花綠枝相映成趣。
河面波光粼粼,雜糅着來自宮殿的燈光, 更有一輪殘月置身于水面之上, 讓醉酒的人分不清天上水面,到底哪一輪月亮是真的。
夜風微涼,吹去宣城身上從宴席上帶出來的燥熱。方才她在席間喝了不少的酒, 此時發作起來,腹間滾滾熱意直沖腦門,讓她放松了周身的警惕,加上她裙裝的限制。平時走路不着調的人, 此時也變得姿态款款, 翩若輕雲岫, 步遲遲腰肢婀娜似弱柳。
棉兒細心為她挑選的寬袖羅裙,穿在高貴的公主身上再适合不過。宣城本就容貌俱美,又帶着天然的矜貴清雅之氣, 付粉施朱,額點花钿不過為她錦上添花而已。
裙角輕拂過□□一旁的枝葉。
宣城漫無目的轉過一座假山, 玉帶河垂柳邊一道寂寥的身影, 闖進她的視野裏。她又往前走了幾步,待到看清為止。在湖畔微弱的光線下,那身影身上穿着翰林院的官袍,修八尺有餘。
宣城頓感好奇, 竟然也有人與自己同樣從宴會上溜出來透氣的。從她現在所站的位置到玉帶河前,本來沒有路,宣城毫不在意腳下的黑暗,直接分花拂草的走了過去,寬大的裙擺在生長密集的植株中硬生生開出一條路來。
可還沒有等她走到那人的跟前去,那人就聽到了動靜,轉頭來看。待看清楚是宣城,他一驚,連忙擡腿往另一邊走,想要避開迎面而來的宣城。
“站住!”宣城一聲及時地喝住他。
那人僵在原地,左右避不開,只好轉回身直面已經走到身前的宣城,恭恭敬敬行禮道:“臣參見公主殿下。”
“你是誰?”宣城因他方才的舉動,而感到不悅地問:“為何見本宮不拜,轉身就逃?”兩人同處于昏暗之中,她再仔細打量,也沒能看清楚對方的臉。
“臣翰林侍讀梁正緒。”那人先是自報家門,再道:“臣并不是有意避開公主,只是此處非見禮之地,外臣不敢犯上。”
宣城聽着覺得這話陳腔濫調,皺了皺眉:“你在這裏做什麽?”
梁正緒低着頭道:“臣不勝酒力,宴上酒意已有三分,臣不敢君前失儀,便出來醒醒酒。”
他盡力保持距離的樣子落在宣城眼裏倒有些畏畏縮縮,宣城道:“你怕本宮?本宮是什麽兇神惡煞麽?”
她往前一步,梁正緒便往後退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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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梁正緒正色道,“公主活潑可愛,天下沒有不喜歡公主的。臣并非畏懼公主,相反臣一直很喜歡公主。”
宣城停住腳步,疑惑道:“嗯?”
梁正緒低着頭,只能看見那搖曳的裙擺,春風輕過帶起脂粉香。不知是酒意上頭還是面前的人太溫柔,他忽然有了擡頭的勇氣,放輕聲音道:“公主蕙質蘭心,天之驕女,民間都說公主是神仙一樣的人物。臣乃凡夫俗子,臣…如果可以的話,臣想追随公主一生…”話到末尾,竟緊張的語無倫次起來。
宣城感到很新奇。
眼前這個年輕官員,她沒有什麽印象,也不能理解,這個人怎麽忽然大膽起來。
梁正緒微微擡起頭,借着月光,凝視着面前腮凝新荔,鼻膩鵝脂觀之可親的佳人,目光灼灼。平常他決計做不出這樣的事。
他與公主的緣分結于三年前的一場宴會上。那時他剛剛登科及第,一朝成為狀元郎,正是志滿意得之時。有幸在宴會上見過備受天子寵愛的宣城公主驚鴻一面。從那時起,公主的倩影就留在他的心裏,久久不能忘懷,直至今日。
不曾想,今日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他的情緒在心裏翻騰洶湧,又緊張又害怕,還有一絲期待。
宣城看着面前的人,打量了他一眼,卻笑出聲來:“梁侍讀,本宮今日是第一次見到你,對你不甚了解。追随什麽的,你好好為國效力,效忠皇上太子就行了,本宮不需要什麽追随者。”
梁正緒擡起的頭又低了下去,沉默了一會兒,才拱手低聲道:“臣酒後失言,冒犯公主,請公主治罪。”
宣城搖搖頭道:“談不上冒犯。本宮一開始以為梁侍讀和那種恪守成規的老頭子一樣無趣,現在卻覺得你是個真性情的人。”
“……”梁正緒仍舊低着頭沒說話。
“若無其他的事,本宮就先回宴上了。宮宴此時怕快結束了,梁侍讀也回去吧,不要誤了出宮的時辰。”她說着,仍然保持着風度,緩步離開。
實際上她也想走快點,然而裙裝太礙事了,回頭得和棉兒好好計較一下這身麻煩的裝扮。
她往前走了兩步,感覺到對方還站在原地,回頭對他一笑道:“梁侍讀,下次再見,準你不用一直對本宮彎腰。”
遠處,梁正緒沖她行了一禮,看着她漸行漸遠。良久,他才沿着宮道慢慢走回去。
又是一陣風吹過,月上柳梢頭,暗香浮動。
花朝節之後,白晝漸漸變長,溫度也比之前暖了很多。
宮殿內撤去了固定時間添加木炭的火爐。左淮記挂着還要多長時間可以為皇上端上冰盆。京都的夏天來的晚,去的早,為了整座皇宮都能安穩的度過夏天,冰庫打冬天河邊剛凍上的時候,就采好了足夠用一夏的冰。
耳邊響起皇上的哈欠聲,他耳聰目明地回過神來,從旁邊中官手上接過提神的熱茶,及時地為皇上端上,道:“皇上昨夜沒有休息好,覽閱殿試的卷子也不急于一時,要不要歇一歇?”
呂蒙從他的手上接過茶,搖了搖頭:“朕無事。”目光聚焦在桌案上的試卷上,眼底的情緒意味不明。
這份卷子字跡絕佳,答題尖銳,內容中所提到的每一點都恰合他的心意。在衆多恨不得用盡天下辭藻來堆砌文章,以圖吸引來閱卷者欣賞的殿試卷子中,它無疑是最引人注目的一篇。
呂蒙的視線移到這份卷子的封口上,那裏用館閣體寫着端正的兩字,舒慎。
據呂蒙所知,他應該還有一個名字,叫舒殿合。
當初,因救自己有功,自己要給他賞賜時被他拒絕。現在,他又自己來考科舉。
呂蒙以為他不肯要嗟來之食,只想憑借着自己的本事創下一番作為。有志氣,他喜歡這樣的年輕人。
他拿起另外兩份卷子來。
相比舒慎的文章,這兩篇顯得中規中矩,但也是不錯的文章,本次殿試的前三甲已然脫穎而出。
面前的三篇文章中,舒慎的最好,他有意點舒慎為狀元。
但是…
其他兩篇文章中的一篇,文章的主人,他的父親是朝中重臣,近來剛為朝廷立下大功,創造了新的稅收法。這個新的稅收法一旦實施,将為他的國庫源源不斷的帶來收入。
他又想以狀元之位為餌,以籠絡住這位重臣的忠心。
狀元之位只有一個,非此即彼。即便他再看好舒慎,朝中的制衡之術,卻不能因為自己一時的喜愛而傾斜。
所以,只能委屈一下舒慎了。
拿起兔尾細毫,他沾上紅墨,正待在舒殿合的卷首填上榜眼兩字,突然一頓。
“左淮。”
“老奴在。”
“你把太子和宣城公主都喚過來。”呂蒙命道。
“喏。”左淮應聲而去。
禦書房內只剩下呂蒙一個人,他再次拿起面前的卷子,目光深遠而悠長,似要穿過虛無之境,直達寫卷者的內心,看清楚他的所知所想。
左淮去了沒有多久,太子就先到了。東宮要比栖鸾殿離禦書房近的多,這點呂蒙無疑是最清楚的。
太子拜見過後,呂蒙招手将他喚到身邊來。
舒慎和其他兩人的卷子,已依次平鋪在桌面上,呂蒙斜倚在椅子的背靠上,手指點道:“太子先看看這三份試卷。”
太子以為他有意考察自己,躬身站在桌案的側邊,雙手端起紙張來,一份一份的認真看過去。
更漏迢遞,呂蒙約莫等他看的差不多了,問:“依太子所見,這三份卷子如何?”
太子謹慎的答:“各有千秋,都很好。”
呂蒙挑出舒慎的文章來:“朕欲點這份卷子的貢生為狀元,太子意下如何?”
太子斟酌再三後,說:“兒臣認為第二篇大氣磅礴,更适合當狀元。”
呂蒙未置可否,話鋒一轉,問道:“太子可還記得舒殿合此人?”
太子一愣:“兒臣記得。”
“舒殿合此人你可查過?”
他父皇不會突然不明不白的問起一個人,太子低下眸子,視線快速的掠過他父皇看好的那份卷子的卷首,很快就揣摩出他父皇的用意,按照自己的調查,如實答道:“此人自幼與師傅相伴,長居山野,家世清白。”
“無事了,你下去吧。”
“是。”
太子回到東宮,與親近的太子舍人,談起方才入宮時他父皇問他的話。
太子舍人問:“太子為何不替那皇上欲點的舒慎說話,反而為第二卷 的宋之行說話?”
作者有話要說:我們宣城這麽可愛,走到哪裏是光的人,怎麽可能沒有追求者,是吧?是吧?感謝在2020-05-03 19:59:29~2020-05-04 19:56:2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