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榜下捉婿
舒殿合不敢擡頭, 假裝若無其事的繼續将腦中已經想好的文章抄錄下來。
顯然還有其他人發現了來人, 殿中此起彼伏的倒吸冷氣聲。
左淮又是一聲咳嗽,勤政殿又瞬間恢複了鴉雀無聲。
赭黃色的衣角,在她桌前停留的格外久, 然後轉向了另一邊, 用極快的速度,掠過每個貢生的桌前,最後又決然而去。
自始自終, 勤政殿內都是安安靜靜的,連呼吸聲都被壓抑的變小。每個人的懷中都像揣着一個小鹿,砰砰亂跳。
香盡卷收。
一個貢生站起來的時候,竟然緊張過度暈了過去, 被中官們擡走。
剩下的人, 俱獻給他同情的目光, 但沒有一個人敢在心底嘲笑對方膽怯的。因為他們也沒有好到哪裏去,內裏的中衣緊貼在皮膚上,透着寒意。
左淮留在殿中善後。
他先向各位未來的進士老爺們道喜, 又緊接着說道:“因已将近午時,怕各位老爺早就饑腸辘辘了。宮中為各位老爺安排了填肚的糕點…”
衆人謝恩, 拿好糕點之後, 随着中官們的帶領下,井然有序的出了勤政殿。
舒殿合走出勤政殿之後,一擡頭就看到湛藍的天空,白雲像信手撕碎的宣紙, 肆意的撒在各處。四周高牆錯落,起伏的玉樓金闕宛如湧動的海潮。
自她下定決心入朝為官以來,一路上竟走的如此順利,毫無波折。其他人夢寐以求的成就,她僅花了數個月就達到了。她從來不覺得自己與凡人有什麽不同之處,所以慶幸之餘,又懷疑面前的所有事都是假象。
馮正從後面走上來,手上提的食盒開口大敞開着,看到舒殿合在發呆,因嘴裏塞着糕點,發音不甚清晰的問:“舒兄,不餓嗎?”
舒殿合搖了搖頭,她尚覺的還好。
兩人跟随着帶領他們出宮的中官往前走,馮正又拿起一塊糕點往嘴裏送,這一早上又是緊張,又是大用腦子,可把他餓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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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殿合見的他食盒裏的糕點所剩無幾,索性将自己的食盒一起遞過去,道:“我素來不喜甜食,守拙兄一塊吃了吧。”
這些糕點确實不夠馮正吃,他伸手想拿,又覺得不好意思:“這個…不太好吧。”
舒殿合大方将食盒塞到他的手裏:“否則你帶回去給令妹吃也行,勿要浪費。”
馮正認為她說的有理,便不在推辭。
兩人出宮之後,始料未及宮外竟然還有意外之喜,正在等着他們。
他們是最後走出來的,原本以為其他貢士應該早就先行離去,只會剩下他們自己的馬車。
沒想到早上進來時還門可羅雀的午門外,此時擁擠着十指也數不過來的馬車,人聲鼎沸,熱鬧的猶如菜市場。每輛馬車前,都守着一名衣着光鮮亮麗管家打扮的人,他們的身後又簇擁着一群穿着五顏六色家丁服裝的壯漢,目光俱虎視眈眈盯着宮門口。
見到一個貢士出來,連問都不問一聲,幾個壯丁一哄而上,強行把一條紅綢帶挂在貢士的身上,再把人塞到馬車上,絕塵而去。
貢士們也是堂堂男子漢,搞不清楚情況,掙紮企圖逃脫,卻被壯丁們虎爪牢牢的鉗制住手腳。
宮門口的甲士,或許是見慣這副場景,連眼皮子都不動一下,更別說替貢生阻攔。
舒殿合與馮正面面相觑,都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迷茫。
馮正或許了解一點點情況,啞然失笑道:“這可能是京中富貴商人在榜下捉婿。”竟然連殿試外都有人候着。
舒殿合對京都的這一風俗有所耳聞,親眼目睹卻覺得明明像劫匪搶道,半天才憋出一句話來:“領教,領教…”
不知道是誰大喊了一聲:“又有兩個出來了!”
壯丁們全都轉頭看了過來,目光落到舒殿合臉上時,明顯一亮。
舒殿合一凜,縱然她平時總是風輕雲淡,但是任誰放在這仿佛老虎看見小白兔的目光之下,都不會安然處之。
果不其然,那些壯丁紛紛摩拳擦掌的朝舒殿合走了過來,不期然相互之間視線撞到一起,空氣中彌漫着劍拔弩張的氣息。
馮正曾經還嘲笑過那些被拖去成親的男子,說大丈夫竟然連自己的婚姻都不能掌握。
可當他真實置身于其中時,就覺得不怎麽好笑了。拉着舒殿合的衣袖,試圖找尋逃出去的一線機會,壯丁們卻将他們團團圍住,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樣。
就在他們即将伸手去抓兩人的時候,馮正執扇擋在了舒殿合的面前。在他的眼中,舒殿合無論是年齡還是身材,都比他小很多,他有責任保護弱者。
他正義凜然的與那些壯漢對峙道:“在下知道你們的意圖,但是在下這位兄弟将來是要成為天子的女婿,不可能娶凡夫俗女的。如若你們不嫌棄在下,在下大可跟你們走?”他自信地覺得自己要是真被抓去了,一定有辦法脫身而去。
舒殿合嘴角抽了抽,這是什麽敷衍人的借口。
本來只是一個托詞而已,兩人都未曾放在心上,後來竟一語成谶,卻是說話的人和聽話的人都沒有料到的。
馮正也算的是儀表堂堂、玉樹臨風,只是站在舒殿合的身邊,光芒就被掩蓋了下去,顯得平平無奇。
此時他說出要以身相代的話,衆壯丁不知道他的家世,噗呲一笑,嫌棄之色就差寫在臉上。
馮正猝不及防,那顆強大的心,細不可察“咔吧”裂出一條縫來。
粗鄙的壯丁不識臉色,馮正就算再差,也剛結束完殿試的貢生。他日做官是板上釘釘的事,哪輪得到他們鄙夷。
一個管家走上前來,打圓場道:“正巧,我家府上剛好有兩位适齡的小姐,不如二位都跟随我而去。二位即為兄弟,日後又是連襟。人生四大喜事,一朝全了兩件,豈不美哉?”
還可以這樣子?
“絕對不可!”馮正和舒殿合被一唬,連忙拒絕。
兩邊人僵持不下,馮正帶來的小厮湊過來看熱鬧,冷不丁的看到包圍圈裏自己公子的臉,不用想就知道是怎麽了,橫沖直撞闖進來,展臂高呼道:“公子這邊!”
馮正和舒殿合見狀,不顧前面人阻攔,急忙朝丞相府小厮那邊見縫插針的遁走。
方才說話的那個管家,看他們要逃,連忙招呼着壯丁抓着人,
一時間場面混亂,人仰馬翻。每每有壯丁即将觸碰到舒殿合的身體時,都被她巧妙的躲閃了過去,無人可近她的身。
一番折騰之後,舒殿合和馮正總算被小厮們救出來了,一步不敢停的掀袍登上馬車。
兩人坐定之後,馬車也動了起來。
馮正瞧着經過這一番混亂之後,面前人竟然還能保持風度,衣物上連皺折都未曾多出一條來,再看看自己狼狽不堪的模樣,連發髻都被撞歪了,感到相形見拙,慚愧不已。
他一臉晦氣的撣下身上沾染的灰塵,扶正自己的發髻。身為丞相府二公子,官員見到他,都得給幾分薄面,何曾被這樣□□過。
舒殿合想笑,又不好笑出來,對馮正謝道:“謝謝守拙兄适才挺身而出,替殿合解了圍,否則殿合現下應該已被拖去拜堂成親。”
“無妨。”馮正嗤之以鼻道:“就那些商人之女,還想配舒兄,簡直就是癞□□想吃天鵝肉。”
舒殿合雖然對商人沒有偏見,但是卻不喜他們這樣強拖人回去成親,因此也不反駁。
馮正拿起放在身邊的食盒打開查看,剛才他将這食盒護在懷裏,萬幸沒有弄壞,忽然想到了什麽,對舒殿合問:“不過…舒兄也到适婚之齡了吧?”
“嗯…嗯?”舒殿合猜不中他突兀問起這個做什麽。
馮正嘿嘿一笑,眯起眼睛,意味深長打量着舒殿合,道:“我家妹子今年是碧玉年華,過兩年也應該要議親了。正所謂肥水不流外人田,我看你和我妹子正好相配。要不等你金榜題名之後,直接上門提親好了。我想父親看中你,一定會答應的。”
像是揪住了什麽有趣的事,他滔滔不絕地在舒殿合面前誇起他妹妹的好來:“我妹妹容貌不差,性格溫婉可人,善女紅,會調香,還有一手好廚藝。論那個男子将來娶了,都是他天大的福氣…”
舒殿合尴尬無比,想着婉拒的詞,糾結道:“這個…”只有她自己一個人知道,她這一輩子都會與婚嫁之事無關,何況還是娶妻?
馮正看出他拒絕的意圖,一屏息,充滿威脅的目光盯着舒殿合問:“你嫌棄我妹子?還是覺得丞相之女不夠格做你妻子?”貌似對方要是真的敢嫌棄他妹子,他定不會放過對方。
舒殿合有口難言,神情變得認真起來道:“一丈夫兮一丈夫,千生氣志是良圖。昂藏男子豈能為兒女情長,牽絆了自己的仕途?故殿合想先在朝堂上有一番作為,再談論自己的婚事…”
她固執己見,任馮正怎麽勸說,都不改變想法,馮正只能勉強放過她。
大豫的花朝節,是每年的三月三。
這一天,在民間家家都會祭花神,閨中女人剪了五色彩箋,取了紅繩,把彩箋結在花樹上,謂之賞紅,還要到花神廟去燒香,以祈求花神降福,保佑花木茂盛。
皇上為了彰顯與民同樂的精神,特下旨意,令各地敬獻各式各樣的鮮花進宮,擺在大殿之上,并借此機會,在宮中備下了晚宴,讓百官們一邊飲酒作樂,一邊賞花,以嘉獎他們這一年來的勞苦功高,凝聚人心。
席間歌舞升平,宮燈暖玉,美人旋轉的裙擺如雲浪,宮殿之內彌漫着百花的香氣,絲竹之聲不絕于耳。
平日裏忙于政務的百官,難得有松口氣的機會。即便在皇上面前,稍顯拘束,但該有的推杯換盞,觥籌交錯一點也不落。
呂蒙居高臨下,望着座下的百官公卿和太平天下,心中湧起前所未有的豪邁感。追憶往昔的帝王霸主都已作古,如今的天下是屬于他一個人的。萬裏國土,千萬百姓在他的治理下國泰民安、風調雨順。他的功績難道不比堯舜禹治還要高嗎?
自滿之餘,呂蒙想起來了被自己禁足多月的女兒,看這邊甚是熱鬧,女兒應該會喜歡,特令左淮去喚宣城過來作陪。
栖鸾殿接到旨意之後,不管宣城多麽不樂意,還是被楚嬷嬷和棉兒按在梳妝臺前好一陣打扮。
宣城到場時,正巧是宴會的**,僅有少數人察覺到了這熱鬧的場合中,又多了一位公主。她悄悄的掀着過長的宮裝裙擺,走到她父皇,難得會乖巧一次的行禮,喚道:“兒臣宣城見過父皇。”
呂蒙打量着她這一身隆重的打扮,以為她已經順服了,稱心的點點頭,示意左淮道:“賜座。”
左淮早就備好了公主的席座,就在太子的下首,故只要将公主帶到席前就可。
宣城剛一入座,同樣着着華麗宮裝,在頭頂鑲珠金絲冠襯托下,顯得英武非凡的太子,湊了過來,對宣城耳語道:“皇妹,你這一身裙子真好看。”
宣城哼哼唧唧不答話。還不是棉兒那家夥,非說什麽公主出席代表了皇上的顏面,一定要她穿上這麽繁瑣的裙子,弄的她想走路都邁不開腿。
太子似看出了她的不滿,将自己席案上的一小碟禦賜的花糕,拎起送到宣城的面前,道:“這是禦膳房專門為這次宴會準備的花糕,孤嘗着不錯,皇妹試試看?”
“這還差不多。”宣城嘟嘟囔囔。剛才棉兒對她那一番折騰,早就将她腹中的晚餐燃燒殆盡了。她毫不在意自己儀态的撸起袖子,拿起花糕就大口吃了起來,表現出與她這一身溫婉宮裝完全不符的粗糙。
剛才被自己皇妹一進來就晃瞎眼了的太子,這才肯定自己的皇妹沒有被人換掉,還是原裝的。
宣城滿腔怨忿,以至于她沒有察覺到,自打她走進宮殿起,百官的席間就有一雙眼睛在追随着她的倩影。那雙眼睛明亮正氣,毫無猥瑣之意,有的僅僅是對宣城的欣賞。
桌案上不乏一些新鮮的小食和美酒,宣城挨個試過去,卻沒有一個是符合她嗜甜口味的,再加上沒有如官員那般欣賞歌舞表演的眼光,和享受音律之美的耳朵,她在席間坐了一會就厭倦了。
擡頭看看自己絲毫不見疲态的父皇,再瞧瞧處于興奮之中的百官。要是按往常,這場宴會定然要喧鬧到半夜,她可沒有那個耐心陪同下去,随口找了一個借口,告知自己的皇兄。在她皇兄了如指掌的目光中,遁走出席。
之後,沒有隔多久一直注意她的那個官員,也找借口出了宴席。
作者有話要說:一丈夫兮一丈夫,千生氣志是良圖———出自唐 李泌 《長歌行》
可以開始掰手指見面倒計時了。
十,九,八,七,三…感謝在2020-05-02 19:59:54~2020-05-03 19:59:2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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