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三元及第
陽春三月, 草長莺飛, 春和景明。京都的春季極少下雨,不似那水作的江南,時不時的就來一場煙雨朦胧。
京都的春季是清清爽爽, 白雲蒼狗, 杏花疏影,天氣一天賽一天的好。
與春信同來的,還有會試的喜報。
丞相府外一聲鑼響, 人聲喧嚣,唢吶聲滴滴叭叭,報喜的人又來登門拜訪了,照例接待的人是長史。
這回報的喜事是, 丞相府的二位舉子, 再次雙雙登上杏榜, 一個更是高中會元,讓兩位貢生官人擇日進宮進行殿試。
長史臉都笑歪了,丞相府即将出現三個進士老爺, 他也與有榮焉。
按份例給了報喜的賞錢,将報喜的人送出門之後, 他馬不停蹄地跑到後院報喜。
馮夫人喜是喜, 但是在聽聞到兩人的排名之後,眉頭細不可察的皺了皺。
畢竟是身處一個屋檐下,又都是年輕人,難免會有攀比之心, 并且自己的兒子還是接連落下風的那個,她恐自己的兒子會鑽進牛角尖裏。
所以,她特意叫來自己的兒子旁敲側擊了一番,讓他不要生出雜的心。
馮正來的時候,還以為自己的母親找自己有什麽大事,搞的他緊張兮兮的。
沒想到就這麽一個事,也是他母親太小看他的肚量了,他怎麽會因為這點小事和殿合過不去?
自己有幾斤幾兩,他明白的很,能考上進士就已經是祖宗顯靈了。
他巴不得殿合能考了好一些,到時候進了官場之後好讓他抱大腿提攜他,毫無一絲屈居人下的不滿。
又聽說舒殿合再次高中會元,心裏頓時佩服的五體投地,連和母親告辭都忘記了說,興高采烈的沖去向舒殿合報喜,簡直比自己得了會元還要高興。
他剛走進舒殿合住的院子裏,就迫不及待的揪住正要出門的小丫鬟,問:“舒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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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丫鬟被他吓了一跳,瑟瑟發抖的指院子裏拐角的廊下說:“舒公子在那呢。”
馮正松開小丫鬟,朝她所指的方向,徑直走了過去。
當他看到舒殿合的時候,舒殿合正橫坐在走廊下的美人靠上,身後一根長柱支撐着她的背部。
她身體瘦弱,卻又不失風雅,烏黑的發髻高高的綁在頭頂,僅插她潔白修長的手指持着一本藍封底的《中庸》,另一只手置在膝蓋上,輕輕擊打着,周身環繞着線香點燃後的煙氣,好一副慵懶讀書的模樣。
就在馮正晃神的功夫,走廊比鄰的杏花樹,枝梢上的花兒無風自動,意外的吧嗒一聲,掉落下一片花瓣來。
那花瓣在空中輕盈的旋轉了幾圈後,帶着香氣落入看書人的懷中。
而看書的人因為太過入神,竟沒有察覺到花神的眷顧。
馮正眼前恍恍惚惚,懷疑面前神仙般的人物,是從《詩經衛風淇奧》裏的那一句“有匪君子,充耳琇瑩,會弁如星。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谖兮。”中走出來的。
他回過神來,雖不忍破壞了這靜谧的美景,但還是提聲喊道:“舒兄,好消息!”
“什麽好消息?”他走過來的時候,舒殿合就察覺到了,漫不經心擡起頭來問。
她沒想到這時候會有人來找她,這副坐姿實在不雅,在與馮正對話的同時,趁他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不着痕跡的恢複了正襟危坐。
馮正三作兩步,掀起衣袍,擡腳就跨過了美人靠,坐到舒殿合的面前。
“舒兄,你考中了!”他從懷裏掏出從自己母親那拿來的金花帖子,徑直遞給舒殿合:“你看……”
所謂的金花帖子就是,一張長五寸,闊半之,上撒金粉,并以绫鍛為軸,貼以金花,用上好紙張作的黃花箋紙。
上面寫着新晉貢生的名字,名次,還有貢院的花押大印。
由報喜人從貢院拿來,徑送到貢生家中,不可能有假。
馮正拿給她的兩張金花帖子,分別是他自己的和舒殿合的。
舒殿合穩住心神,将金花帖子上墨字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才相信馮正沒有騙他。
“捷報京都官人,舒諱慎,高中庚子會試第一名會元,勤政殿上面聖!”
“捷報京都官人,馮諱正,高中庚子會試第十名,勤政殿上面聖!”
寥寥數語,卻概括了學子們多年來的所有努力。
舒殿合直接忽略掉會元的明亮光圈,确定自己的确是考中了,這樣子她又與自己父母的冤情更近一步。
她拿着那金花帖子,在馮正面前來回走了幾圈,才勉強壓下翻湧的心潮,面上恢複了像往常那般的波瀾不驚。
馮正兀自在那邊歡喜的放縱心思想象:“舒兄,你說你有沒有可能再次高中狀元,然後成為本朝第一個三元及第的人?”
三元及第,一個天下讀書人光是想想,就能激動到發抖的榮譽。
古往今來,參與科舉的學子多如過江之鲫,可能拿到這個頭銜的人卻寥寥無幾,可見其難。
馮正将心比心,若是自己能連中兩元,此時定會去大膽的肖想,如何摘到天下讀書人都想要的桂冠,所以他以為舒殿合的激動也是源于于此。
舒殿合聽着他說三元及第,反應稍遲鈍的意識到,自己考中會元的事。
什麽解元、會元、三元及第,對于舒殿合來說,不過是個不重要的虛名罷了,她只在意自己是否通過科舉,得到官職。
“三元及第應該沒有那麽容易吧?”不忍辜負馮正的勃勃興致,舒殿合臉上浮現笑容。
萬一真的叫她考上了狀元,她爬越高,就越能接近真相。
但是狀元又太過惹眼,容易節外生枝,所以這個狀元之位,對她更多的是雞肋。
“是不容易,但是我相信舒兄的能力!”馮正比舒殿合本人還自信。
“天下有才能的人那麽多,我只是僥幸才得了這兩元。殿試要在聖上面前作答,運氣不會一直眷顧在我一個人身上的。”她在複雜的憂慮中,又對殿試有隐隐的期待。
她期待的不是天下讀書人夢寐以求的理想,而是那份與自己父母冤情接近的距離。
馮正聽在耳朵裏,全然把她的話當做了自謙,越發相信舒殿合的能力,恨不得朝天豎起三指,杏花神作證,他賭這個狀元之位一定是屬于面前人的。
第二天聖上正式頒下聖旨,本月初二殿試,擇賢才為國效力。
在殿試前,馮煥森再次将兩人喚到了書房裏,細細叮囑了一番面聖的禮儀和殿試的要旨。
他怕沒有自己提醒,兩只愣頭青根本不會想到這一層。
舒殿合聽在耳朵裏,自有自己的想法。
殿試舉行的日子,正是京都杏花盛開之際。清晨天還蒙蒙亮,深巷裏就傳來小童叫賣杏花枝的聲音。
馮正出門時,看時辰還早,令人喚來小童。見他籃中的杏花枝,一根枝杈上的杏花或三三,或兩兩,并不是全都擁擠在一團,有的還帶着未開的花苞,花色垂涎欲滴,花瓣上綴着露水,應該是剛剛采下來不久,且經過細心挑選的。
馮正耐心挑了一枝帶有花骨朵的杏花枝,付了錢,小童歡喜的捧着籃子跑遠。
他轉手就将杏花枝交給貼身小厮,讓他送進府裏給小姐。
舒殿合站在丞相府前,閉目深吸一口混合着杏花香的新鮮空氣。
頓時覺得神清氣爽,肺中連月來沉疴的濁氣一掃而光。
長史見兩人遲遲不上馬車,恐耽擱了入宮的時辰,上前來勸說。
“知道了,知道了。”馮正被催的不耐煩,一扯舒殿合的衣袖,示意該走了。
兩人一前一後踩着馬凳,登上了馬車,去闖迷途未蔔的前程。
勤政殿內,聖上還未駕臨,氣氛就已森然。空氣似厚重的面團一般,壓抑的讓人無法呼吸。
心态不好的貢生,一走進來就兩股戰戰、汗流浃背,坐下來之後身子還在抖個不停,頹廢畏懼之色明顯于臉。
大殿中,最上首擺着一只雕龍紫檀圈椅,那個位置象征着大豫至高無上的統治者。
圈椅前是一條長案,上面擺着文房四寶、宣化雙耳香爐、哥窯冰裂紋筆筒、蹲螭玉鎮尺等,從中随意挑選一件,俱是人間珍寶。
其上高懸的「勤政親賢」四字牌匾,是當今聖上的禦筆。
下首每隔兩三步,就置着一套矮桌和坐席,近四十個貢生端坐在其中,噤若寒蟬,無人敢發出一言。
每個矮桌上都端正的擺放着宣紙和已經研好的墨,應有之物,一件不少。
服侍衆位貢生官人的中官,個個都只着着棉襪,在殿中四下穿行,竟不發一點聲音。
待每張桌子上的水柱都添滿之後,他們的工作也完成了,退身到大殿的兩旁屏息等候着。
貢生已到齊,萬事具備,只差一個人。在場的所有人,有意或佯裝無意的,都把目光投向了最上首的雕龍紫檀圈椅上。
沒有人知道他會什麽時候來,也沒有人敢質疑他的遲到。
舒殿合取來一支毛筆,在墨硯中翻轉筆頭,使之飽沾滿墨水,再一點一點的用墨硯的邊緣舔去多餘的墨水,以消磨時間。
對于曾經救了皇上一命的她,面聖早就習以為常、寵辱不驚。
馮正雙目出神,不知道在思量着什麽。
在他年齡尚在長齒的時候,他父親就把他送進宮中,給太子當了一段時間的伴讀。
雖然那已經成為了陳年舊事,不值一提,但淺薄的印象中,猶記得皇上是一個和藹的叔叔,沒有凡夫俗子想象的那麽兇殘,用不着緊張,況且再兇能兇的過他父親?
就在衆人心思各異之際,宮內的大宦官左淮拎着聖旨走進來,身後跟着兩名小中官,手上各捧着香柱和一張薄薄的宣紙。
貢生的座位是按照杏榜上的排名來分的,以便皇上一看就知道他們在會試中的表現。
所以左淮一進來,就看見了坐在第一位的舒殿合,面上的驚訝稍縱即逝。
左淮走到衆人面前宣讀着聖上的旨意,內容無非是一些勸勉和褒揚他們的話。
大意是令他們接下來好好寫殿試的文章,之後聖上會将所有人的卷子一一看過去,擇優授與官職,讓衆貢生不辜負多年來的寒窗苦讀,一展才華和抱負為國效力。
除了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舒殿合以外,在座貢生們被視若神明的皇上一番鼓舞,立馬熱血沸騰了起來,摩拳擦掌躍躍欲試,連馮正亦是如此。
左淮宣讀完旨意之後,拿起了中官手中的宣紙,徑直唱道:“本次殿試的題目為「死罪囚,家無周親,上請,敕許充侍。若逢恩赦,合免死否?」,書寫應用館閣題,時辰限定在兩柱香之內,香盡則停筆,不可延擱。”
唱罷,就給身後的另一個中官遞了一個眼神,将香柱點燃之後,插在了長案上的香爐之中。
随後,左淮領着兩個中官,站到了一邊。
衆人朝門口張望了許久,都沒有見到那個應是穿着赭黃色五爪真龍衮袍的人走進來。
這個意思就是皇上不來監督他們考試了?
左淮咳了一聲,讓他們畏懼的收回了目光。
低下去的頭,臉上表情各異,有的失望,有的絕處逢生。
舒殿合想想,應該沒有那麽簡單。若是那個雪夜,她沒有突然被叫到皇上的寝清出腦子中無用的念頭,她開始思考如何破題。
這是一道很普通的實際問題,考驗士子為官後行政處事的能力。
舒殿合很快就在心裏打好了草稿,将毛筆的墨色調到适合,開始落筆。
緊張的時間總是流逝的更快,不一會一柱香就燃盡了,小中官又上去換了一柱。
舒殿合已經寫好了兩張卷子,待紙面墨跡幹涸之後,她剛把卷子晾到一邊去,就感覺大殿門口有人走了進來。
爾而,一道影子落在了她空無一字的卷面上,随後一雙白襪和赭黃色的衣角闖入她的餘光中。
作者有話要說:因為這些文,都是在忙碌之餘,倉促完成的。
寫好之後,我自己一個人反複審查了好幾遍,但是畢竟有些盲點,我自己發現不了。
你們如果有發現,可以提出來,輕輕的,委婉的,作者會改,但是玻璃心很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