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心不由己為君愁(三)
李成器瑟鼓了一半,突然有人進來告知他,說李隆基來訪。李成器不得不停下來,出去迎接。顧飛飛一聽李隆基過來,自然十分欣喜,匆匆跟着李成器出去了。
顧飛飛心想,大約經歷了上元節那一晚,李隆基對她應該不會再像以前那樣那麽冷了。可是等她見了他,卻看到他的目光只是從她身上一掃而過,然後就将視線移到李成器處。顧飛飛見他這樣,心裏或多或少還是有些失落的,不過随即安慰自己,認為李隆基畢竟是當朝太子,她不過是宋王府的樂女,身份地位差異可謂是天壤之別,斷沒有一個太子和樂女打招呼的道理。
李隆基見了大哥,便道:“大哥,我突然到訪攪了你的雅興, 還望你不要見怪才是。”
李成器見自己兄弟來訪,欣喜還來不及,斷沒有見怪的道理,于是道:“這是什麽話,我這裏你想來便來,來了也不虧待你。”
李隆基笑道:“既然不想虧待我,那大哥便将你這裏的佳釀統統拿出來予我,今日我便在大哥這裏喝個痛快,清醒回去,便算我輸。”
李成器笑道:“你放心,我不是那般小氣之人。”說完兩人并肩朝前走去,顧飛飛則緊随其後。
顧飛飛以為李成器還要回到原處,哪知卻領着李隆基去了桃夭居。想來李成器确實待李隆基不同旁人,因為一般人李成器多是在會客的地方接待他們。
到了桃夭居,李成器便命人安排,自己則和李隆基對案而坐。顧飛飛則站到李成器後面的矮幾旁,此處正好可以看到對面的李隆基。
李隆基坐定之後,對李成器說道:“每次大哥帶我至此,我都會想到大哥自釀的‘桃花清’,不知今日我來,可否還有機會嘗到那‘桃花清’?”
李成器笑道:“你運氣甚好,我這裏确有‘桃花清’,不過剩餘不多,今日都給你喝了罷。”
李隆基笑道:“大哥固然是最疼我的,但我總不能那樣厚顏無恥地将你這裏的‘桃花清’都喝盡了吧。”
李成器道:“不過是幾壇子酒罷了,更何況今年的桃花馬上就要開了,我再釀新的便是。”說完回頭看了一眼顧飛飛,道:“玉娘,今日太子來此,你将這幾日咱們弄出來的曲子彈幾首呈于太子殿下聽,也好讓太子殿下點評一二。”
李隆基忙道:“大哥擡舉我,我若點評便是班門弄斧了。”
“若論曲樂之道,你我本不分伯仲,只不過我想着曲子若再經你修改,便更好不過了。”李成器笑道。
顧飛飛聽李成器讓自己彈曲,想到自己的琵琶落在了剛剛呆過的荷香亭,便安頓小月去那裏将琵琶取來。
李成器見顧飛飛對小月囑咐,問她是怎麽一回事,顧飛飛道:“我原不曾想宋王要來這裏,所以将琵琶落在荷香亭,才命人去取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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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着桃夭居離荷香亭甚遠,李成器道:“罷了,琵琶這裏也有,你不必命人再取了。”
無論李成器這裏有多少風格迥異的主題屋,唯一不變的是,每間屋子都少不了樂器,取一把琵琶不是什麽難事。侍女取了琵琶之後,就遞給顧飛飛。
李隆基心想,自己來這裏本是和大哥訴苦的,大哥卻拉着自己聽曲還讓幫着完善,只怕自己當下沒有那個心境,更何況是顧飛飛這個與太平公主有關聯之人彈曲子呢。
誰知聽了顧飛飛的曲子,他竟情不自禁地沉浸其中,一時忘卻自己諸多不順。他知自己并不恨她,人活于世自然有許多身不由己,比如他上告姚元之宋璟之事,他想她被太平公主利用恐怕也是身不由己。想到這些,不免深深嘆氣。
李成器見弟弟長籲短嘆的樣子,不禁好奇地問他道:“三弟,為何如此嘆氣?難不成是玉娘彈得不好?”
李隆基忙搖頭道:“楊娘子彈得很好,只是我想起今日朝堂之事,故才為此嘆氣。”
顧飛飛正彈得盡興,見他們兄弟二人突然說話,恐自己的琵琶聲擾了他們,便将撥子和琵琶放到一邊,聽他們二人聊天。
“今日朝堂之事?到底是什麽事竟令三弟如此嘆氣?”李成器不明其意地問道。
“大哥可知姑母要離開長安之事?”李隆基反問道。
“昨日隆範、隆業來我這裏,将姑母移至蒲州一事告知了我,說是姚閣老給陛下出的主意。兩人因姑母移出長安,很是替你高興。”李成器說道。
李隆基搖頭道:“他們兩人閱歷不深,只覺得姑母遷出長安便萬事大吉,但依大哥對姑母的了解,覺得姑母會輕易善罷甘休嗎?”
李成器堅定道:“定然不會。”
李隆基點頭道:“還是大哥考慮得深遠。”說完将太平公主如何去東宮訓斥他,自己又是如何不得已“出賣”姚元之與宋璟之事,皆詳細告知了李成器。
說完,又是嘆氣:“我怎麽也不會料到自己竟會做出如此背信棄義之事,也多虧父親念及兩人功勞,只是将二人貶出長安,否則我此生難安。”
在來唐朝之前,太平公主在顧飛飛的腦中那可是個正面人物,是一個惜敗于李隆基的女中豪傑,如今聽李隆基說她大鬧東宮,着實有點潑婦的感覺,加上又是自己心上人的對頭,着實沒了丁點兒好感。又聽李隆基提起姚、宋二人,雖沒有提起兩人名字,自己估摸着他們二人正是歷史上有名的姚崇、宋璟。這兩人是開元時期的著名賢臣,這點她還是清楚的。
想到這些,顧飛飛自信地對李隆基說道:“太子殿下放心罷,姚、宋二公定會重返長安,以後還會為殿下所重用。”
李成器沒料到自己還沒說什麽,顧飛飛倒先開了口,想着顧飛飛在自己面前不拘禮數慣了,如今這樣插言,恐被李隆基介意,于是急忙解釋道:“玉娘在我面前向來随意,還望三弟不要介意。”
李隆基搖頭道:“怎麽會呢?我倒願意借楊娘子吉言,盼二人速速回長安。”
李成器端着自己面前的酒杯道:“只怕沒那麽容易,若姑母不失勢,那二人斷無回來的可能。”
李成器一說完,李隆基長嘆一聲,幾欲落淚道:“我竟不知世道如此艱難!當初父親被幽禁,我等兄弟惶惶不安,但總覺得那時也不及現在為難。”
李成器重新放下酒杯道:“往日你我尚幼,諸多之事皆無權決策,不過是好過一日算一日,如今事事都得由你裁決,故才如此心累。”
李隆基搖頭道:“心累也無妨,只是要我做這等背信棄義之事,着實煎熬。更煎熬的是東宮姑母的耳目衆多,我還得裝作若無其事。”
聽自己弟弟傾述這般難處,李成器起身走到自己兄弟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權争不是簡單的除暴安良,此事你應該知曉。今日姚、宋二公為保全你而犧牲,你唯有小心應付姑母,方才對得住那二人。好歹從此事來看,父親并無易儲之意,若你能忍到繼位,到時再召回二人不遲。”
李隆基不禁落淚道:“我不知要忍到何時,若日日如此,難有不棄之念。”
李成器見弟弟又是落淚又是說放棄,不禁有些惱了,道:“想你平日多堅韌,為何會有此念頭?你難道不知,若你自棄,那父親也好,我們兄弟也罷,都要為姑母所轄制,到時只怕我等又要淪為俎上魚肉了!如今父親雖對姑母有所縱容,可畢竟我們兄弟四人還是竭力支持你的!”
李成器的這番話給了李隆基不少信心,他想起大哥對自己的付出,心有慚愧地說道:“是我不對,不該說此頹廢之言,辜負了衆兄弟的一番心意。事已至此,我唯有迎難而上了。”
李成器見此,心裏頗感欣慰道:“這樣方才是應有之态,想來世事多艱難,豈能因小挫折而前功盡棄?姚、宋二公之事,你也是不得已為之,想必二公心裏會清楚,你也不必介懷。”
李隆基低頭道:“但願如此罷,若二公記恨我,我也不怨他們二人,畢竟是我先做出此等不義之事。”
在顧飛飛原先的印象中,李隆基似乎很輕易地就贏了太平公主,但如今聽李隆基提起他不得已告姚崇、宋璟之事,才覺得歷史書上簡簡單單記的那幾筆,背後卻有這麽多的故事。見李隆基為此愁苦不已,也心不由己地為他憂愁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