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聰明反被聰明誤(四)
李旦自登基以來,無時不刻惦記着自己當年被母親秘密處死的那兩位妃子,想着給她們一個名分,以告慰她們的亡靈。雖然她們二人屍骨無存,但李旦還是命人做了衣冠冢,并時不時替二人招魂。
等将李重茂遷出長安之後,李旦便下制書追封宋王李成器生母劉氏為肅明皇後,太子李隆基生母窦氏為昭成皇後。
太平公主見李旦追封李隆基的生母為皇後,間接表明李旦并沒有廢李隆基的心思,終于按捺不住去找李旦,又在李旦面前講了李隆基諸多不是。
李旦因為當初自己勢弱,沒有保護好自己的兩個妃子,每每看到兩位妃子留下的子女,總是覺得愧對他們。如今妹妹過來說李隆基的不是,李旦着實反感至極,想起姚元之所提之事,便打算聽從他的建議。
李隆基得知自己的嫡母和生母分別被追封為皇後之後,特意将大哥李成器叫到東宮,覺心中有諸多話,要與大哥一述為快。
李隆基在東宮擺好宴席,并沒有讓太子妃出席,李成器知李隆基此宴的目的,也未偕王妃一起來。兄弟兩人對飲暢談反倒自在許多。
李隆基談及各自母親被追封為皇後之事,舉杯對李成器說道:“如今兩位母親被封為皇後,咱們為人子的自然要替她們高興。只可惜我卻高興不起來,我寧可母親不要這皇後的虛名,也要她平安存活于世。”
李成器心想自己何嘗不是這樣想的呢,只是生在帝王家,生死多不由自己,便道:“三弟莫再為此難過,若兩位母親泉下有知,也唯願你我二人平安。”
李隆基将杯中之酒,一飲而盡後道:“大哥你倒真會說些慰人之語,可你知咱們的母親究竟為何會死?”
李成器凝聲道:“那是因奸人陷害。”
李隆基搖頭,看着李成器逐字道:“不是,是因為父親沒有權勢。”
李隆基此言直中根由,李成器不由得心中一動。這宮廷之中唯尚強權,這個道理他不是不懂,可他不是李隆基,他喜歡安逸自在,嫌棄那種争權奪勢的生活,但一味地逃避并不能保證平安無事,比如剛剛被遷出長安的李重茂。
李成器看着醉意漸濃的弟弟,安慰他道:“三弟,你也不是不知當時朝堂上下皆在祖母掌控之中,父親又能怎樣?武家那幾位表叔伯為了繼承祖母之位,篡改我李家天下,整日刁難父親,父親能有今日着實不易。”
李隆基冷笑了一聲,道:“此言不錯。當初武三思父子唆使韋團兒誣陷兩位母親,因祖母在世,父親那時确奈何他不得。雖說武三思死于重俊堂兄之手,但父親将武三思刨棺鞭屍,也算是替兩位母親報了仇了。”
話言至此,李隆基重新給李成器和自己斟滿酒,繼續說道:“我那時猶記母親臨進宮之際,安頓我好好等她,說是回來之後再陪我,哪知她竟一去不複返。”說完又将杯中之酒一飲而盡。
李成器比李隆基年長,當初兩人生母離去之景他自然記得更為清晰。原以為不過是如平日一般的普通分離,最後竟然成生離死別,想到這些李成器不免傷心難過。而後看了一眼自己兄弟,見他眼中燭光熒動,俨然是因蓄淚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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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隆基又給自己斟滿酒,說道:“自從兩位母親出事之後,雖然周圍人皆說我阿娘已去,可我猶不死心,總以為阿娘會在哪日突然回來,這一等,近二十年已過。”
這番話說得李成器幾欲落淚,但他還是強忍着,安慰自己弟弟道:“三弟何必如此癡執?兩位母親已經離世,你這樣思慮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李隆基終忍不住,潸然淚下,右手扶額,左手擺了擺道:“我不甘心啊,母親屍身一日未見,我便一日不斷此念。”
說完,伏在案上哭泣不已。
見此李隆基有些失态,高力士忙解釋道:“殿下飲酒有些過量,宋王莫要見怪。”
李成器道:“他這樣我也多見,早就見怪不怪了。你扶他早些休息去吧。”
高力士聽罷,攙起伏在案上的李隆基,道:“殿下,宋王勸你早些休息,你也該聽着些勸。”
李隆基此時雖不至于大醉,但确實有些乏了,于是推開高力士道:“我還沒醉到自己無法行走的地步,既然是大哥相勸,那我自然要聽從。”
剛走了幾步,又對李成器說道:“大哥,你今日便在東宮住下吧。”
李成器笑道:“這個時候早已宵禁,我又怎能離開?”
李隆基嘆道:“看來我真是醉了。”說完,朝着自己專門為兄弟而制的那張大床走去。
李成器知道自己或其他兄弟每次來東宮留宿,李隆基總會要求同榻而眠,這回也是例外不了的。李隆基極是重情之人,大凡與他關系親密者,不論出身貴賤,皆傾心待之。
李成器總會時不時地考慮一下,自己這個弟弟是否适合宮廷鬥争。不得不說李隆基從小志向高遠,長大之後更是英明果敢,多謀擅斷,絕非凡類,可他卻有着多情重義的一面,這與祖母那類冷靜殘酷之人截然相反,恐是不利之處。這場與姑母太平公主的鬥争,夾雜着父親李旦還有表弟薛崇簡,李隆基恐怕不會像對待韋後那樣幹脆利落地對付太平公主。想到這些,李成器不禁長嘆一聲。
顧飛飛得知李成器去東宮留宿,暗暗埋怨自己不是李成器的貼身丫鬟,不然的話就有見到李隆基的機會了。
自從上元節那次遭遇,她發現自己好像沒有那麽怨恨李隆基了,因他對她态度不再冷漠,她便又開始有了妄想,人雖然在宋王府,心早就飛到了東宮。
等李成器從東宮回來之後,顧飛飛便去找李成器,提出自己要做他的貼身婢女。李成器見顧飛飛竟然自己主動提出這樣的要求,以為她是在和自己開玩笑,于是回絕道:“不是我說,你這樣子絕對不是個好奴婢,弄曲子或許沒有幾人能比得上你,可是伺候人的事兒,你可做不好。”
說完,又笑着問顧飛飛身邊的小月道:“小月,你說說你家娘子會服侍人嗎?”
小月正疑惑顧飛飛為何會提出這樣的要求,卻不防備地被李成器問了這麽一句,想着不能太貶低顧飛飛,便道:“其實我家娘子很聰明的,若有心想學,沒有學不會的。”
顧飛飛也急忙為自己辯解道:“是啊,只要我用心去學,肯定做得不比別人差,弄曲子那麽難,我都能做下來,這伺候人的事兒還做不來嗎?”
李成器笑着搖頭道:“此事真還不易,我這人毛病不少,跟在我身邊之人,莫不是我精挑細選出來的。就算你自己願意當婢女,我還舍不得讓你幹活呢。”說着,突然抓起顧飛飛的右手腕,道:“你這手不适合幹活,撥弄樂器最是合适不過了。你若當了我婢女,就好似用上等絲綢做了擦拭器物之布。”
顧飛飛聽李成器這麽一說,自己知道沒了希望,不禁嘟了嘟嘴,小聲嘀咕道:“你又不是沒拿絲綢擦過你那些寶貝樂器。”
這話自然入了李成器的耳朵,李成器松了顧飛飛的手腕,看一眼自己身邊的一個侍女,那侍女會意,走到顧飛飛面前,笑着對她說道:“宋王真心是舍不得支使楊娘子,将楊娘子視為心頭之寶,楊娘子還是要知福的啊。”
那侍女說李成器視自己為心頭之寶,顧飛飛一下不好意思起來,一時不知該怎麽回答,慌張間對李成器說道:“那就當我沒說過好了,那我就先走了啊。”說完,領着小月匆匆離去。
李成器笑着搖了搖頭,心想顧飛飛真是自己從未見過有趣之人。回頭見身邊幾個侍女在偷笑,便問她們道:“這楊娘子是不是很有趣?”
那幾個侍女皆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
路上,小月不禁打趣顧飛飛道:“娘子是不是被人伺候慣了,突然想伺候人了?既然想伺候人,何必伺候宋王,不如就當我的侍女吧。”
顧飛飛停下來,看着小月,用手指着自己道:“我被人伺候慣了,你見誰家的丫鬟像你那樣,幹活兒都是娘子陪着幹。”
小月一攤手,道:“那是娘子你自願啊,我又沒要你陪我幹活啊。”
小月說的是實話,因顧飛飛這個現代人固有的平等觀念,她可不忍心讓一個比自己還小的小女孩幹活。
顧飛飛嘆了一口氣道:“算了,當我沒說。”
小月高興地挽着顧飛飛的手臂,說道:“因我是娘子的心頭之寶,娘子才舍不得支使我呢。”
顧飛飛笑道:“你這丫頭,真是越來越會說話了。”
小月被顧飛飛誇獎,自是很高興,想起心中的疑惑還沒有得到解答,于是問顧飛飛道:“娘子還沒告訴我,為何娘子突然想當宋王的貼身婢女了?”
顧飛飛被小月一問,一下僵在那裏。她不想瞞着小月,畢竟小月是她在這個時代最親近的人,可是若告訴小月真相,小月肯定又要唠叨自己。想了想,看着小月道:“終有一日,你會明白我心中所想。”
小月心想這算什麽回答嘛,看着顧飛飛突然心事重重的樣子,估摸着她有什麽難處,便不忍心再追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