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巧制彩勝簪發間(二)
此時李隆基的其他幾位兄弟都已經回去了,李旦領着李隆基來到太液池[1]旁,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對李隆基說道:“我記得你小時候,為父曾抱着你看這太液池,你指着那太液池中的蓬萊島問為父,說那蓬萊島是否有神仙。為父不想騙你一個小孩子,便說沒有,哪知你姑姑卻哄你說,那蓬萊島上有仙女,特別美麗。你聽了,非要跑去看,你姑姑只好讓宮女假扮仙子在那島上。你祖母聽了,還笑她何必為了一個孩子的話,就這般折騰。你姑姑卻說,這小孩子雖小,但也是不該欺騙的,她既然說了那樣的話,那也只能想辦法圓謊了。”
聽李旦提起往事,李隆基那時雖小但還是有記憶的,他知父親提起此事,為的是緩和他與太平公主之間的矛盾。可是他父親并不知,他與太平公主的矛盾多是由太平公主主動挑起。最近,太平公主更是煽動大臣,揚言要廢掉他的太子之位,他如何能安然自若?加之派諸多眼線盯着他在東宮的一言一行,令他整日惶恐不安,唯恐落下什麽把柄,在李旦面前進讒言。
但他知道這些話不能告知父親,否則會令父親反感,只是說道:“父親提起此事,我亦有印象。自那以後的多少年,我都以為那蓬萊島住有神仙,可惜多次前往都沒能再見到。後來,我随父親到了東宮,還是念念不忘。等來大明宮裏,還找機會偷偷去那島上。”
“咦,你竟然還做過這樣的事情,我對此毫不知情。”李旦看着他笑着說道。
李隆基颔首道:“這些事情兒子自然要瞞着父親了。”
李旦搖頭道:“你素來如此,做什麽皆不太喜告知為父。”
李旦這無意間的話,卻讓李隆基吓得冒出了冷汗,他以為父親這話是在暗示他瞞着李旦除韋後一事。于是忙回道:“兒子做任何事情,即便有所隐瞞,皆是為了自己至親之人,還望父親明鑒。”
李旦看着李隆基,點頭道:“若你心中有至親,我便放心了。”
後又留李隆基陪他呆了許久,才命他回東宮。
太平公主回到自己府中,想起今日宮中的遭遇,越想越生氣。生氣之餘,讓人将諸子及女婿們叫到府中,但唯獨和李隆基關系密切的薛崇簡除外。
等自己的兒子女婿們都過來之後,太平公主端坐在榻上,看着下面垂手而立的人,說道:“本來今日是人日,應該讓你們好好在府裏過節才是,只是有件事情我想問一問你們。”
薛崇訓小心翼翼地問母親道:“不知母親要問何事?”
太平公主食指輕扣榻上的小案,說道:“前些日子,我命你們聯系宴請朝中各位要臣,讓他們勸陛下廢掉太子,不知進展如何?”
見太平公主詢問,她的兒子還有女婿皆将自己結交大臣的情況告知她。太平公主聽後,只是搖頭,說道:“如此逐個拉攏甚是費力,而且陛下身邊的重臣你們有些沒結交上,那些微不足道的小吏在陛下那裏也說不上話。”
太平公主說完之後,她的小兒子武崇訓回道:“也不是兒子不用心,只是那幾位老臣很是固執,我請了幾回,都沒有答應。”
武崇訓說完之後,太平公主女婿唐睃便帶着怨氣接道:“我曾邀韋安石[2]到府中一敘,哪知那人極不識擡舉,多次拒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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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公主冷笑一聲,說道:“你不提別人還好,這個韋安石可是有名的‘硬骨頭’。當初你們外祖母在世時,二張[3]狐假虎威,弄權于朝堂之上,諸多大臣對兩人頗有忌憚。這位郇國公倒是絲毫不畏懼,依舊檢舉二人罪狀,母親最後也只能将他調往外地,平息此事。”
說完之後,又提起今日宴會發生的事情,太平公主仍是餘怒未消,說道:“我以為你們拉攏朝臣多少有些作用,如今看來,有些人冥頑不靈,需得我親自出馬方可。以前以為李隆基這小子不過是個徒有其表,游手好閑的郡王,現在來看,确實有些能耐,不好對付。”
商量完這些事情之後,又留下他們在府中用晚飯,想着諸子諸婿都在,不能唯獨落下薛崇簡一人。薛崇簡雖說和李隆基關系匪淺,但畢竟是自己親子,于是命人去薛崇簡府上請其來赴宴。
薛崇簡來太平公主府中,并不知之前母親與其他人商量的事情,以為不過是家中人一聚。吃過飯之後,他大哥薛崇訓來找他,勸他少和李隆基來往,并說母親決意要廢掉李隆基太子之位。
薛崇簡知道母親太平公主與表兄已經不和,為此心生憂慮,如今聽自己的大哥說了此事,更是分外震驚,震驚之餘要去找自己母親勸阻此事,卻被薛崇訓拉住。
“我勸你還是不要去了,咱們阿娘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你若去勸,不但無用,反而自己讨沒趣。”
薛崇簡看着自己的大哥,一字一句地說道:“表兄當初除韋庶人,冒了多大的風險,我是知道的。他立下這樣的功勞,為太子絕無異議,母親何故如此為難表兄?”
“何故?”薛崇訓冷笑一聲道:“要怪就怪你那位表兄太有主見了,朝堂之上處處與阿娘不對付,阿娘豈有不廢他的道理!”
薛崇簡急辯道:“阿娘一個公主何必勞心朝堂之事?她已是封萬戶的公主,歷朝歷代有哪個公主能比得上阿娘的榮耀?我自幼和表兄一起長大,知他最是重情之人,若阿娘不為難表兄,表兄定會保全阿娘的富貴。”說完,便要往太平公主住處走去。
“薛二[4],你給我站住!”薛崇訓喝住了自己的弟弟,走到他身邊,說道:“你以為咱們阿娘只單單是為了富貴嗎?阿娘最在意什麽,你心裏難道不清楚嗎?”
薛崇簡自然明白母親最在意權勢,但還是說道:“無論如何,我都不能眼見表兄與阿娘起沖突,表兄畢竟舅父親封的太子,豈是能輕易廢掉的?”說完又要走,薛崇訓只能攔在他面前。
“我勸你別摻和此事,我知你和李隆基關系不錯,但阿娘畢竟是咱們的母親。我和你是同父同母的兄弟,打心眼裏也不希望你誤入歧途,若你實在想袒護你那位自小一起長大的表兄,你不助我們便是。若是讓母親知道你暗中相助李隆基,到時可別怪母親不念母子親情。”
他母親是何樣的人,薛崇簡心中最清楚不過,他只是不想見自己身邊的兩位至親起沖突,可如今這局面,他清楚并不是自己勸阻便能避免的。于是,呆立在原地,不知該怎麽辦,只是對大哥說道:“可表兄畢竟有太子的名分,母親若真要為難表兄,恐怕并不占優勢。”
見這回薛崇簡說話,沒有向着李隆基,薛崇訓也是長出一口氣,說道:“正因為李隆基占有名分的優勢,所以阿娘才要廢掉他的名分。李隆基資歷尚淺,還沒有那個資本手段與阿娘相争。若阿娘不是女子,這李唐的江山是誰說的算還不一定呢。”
薛崇簡聽了自己哥哥的話,卻冷笑道:“阿娘若非女子,那依外祖母的性子,恐怕早就不在人世了。”說完,返回到自己下榻的地方。
薛崇簡的這番話,讓薛崇訓覺得還是極有道理的。他外祖母是何等人物?但凡能威脅到自己權力的人,絕對會毫不留情地除掉,哪怕是自己的親生骨肉。不過,如今見自己的弟弟好像已經放棄去勸阻母親,他也是放下心來。
薛崇簡最不想見到的事情,如今已經發生,而他卻無能為力。為此他憂心忡忡,忐忑不安,心想不知有怎樣的事情要發生呢。
注釋 1.太液池:又名蓬萊池,位于唐長安城大明宮含元殿等三大殿之北,是唐代最重要的皇家池園。
2.韋安石:武則天、唐中宗、唐睿宗三朝宰相,時任太子少保(東宮的官職,負責教導太子,榮譽稱號),改封郇(xn)國公。
3.二張:這裏指武則天的男寵張易之、張昌宗兄弟。
4.薛二:唐朝人習慣稱呼之一,在姓氏後加同輩之間的排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