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總把新桃換舊符(四)
等晚宴結束,李成器讓人傳話給顧飛飛,讓她呆會兒去他那裏一趟。顧飛飛不知李成器為什麽叫自己過去,但還是囑咐小月留在屋中,自己一人去了他那裏。
到了李成器的住處,并沒有見到宋王妃元氏,便下意識地問了李成器一句:“為何不見王妃?”
李成器見顧飛飛過來,把手中的筆放下,正打算起身去迎她,沒料到她卻問了這麽一句話,意外之餘也只能回答道:“王妃回自己屋中了。”
顧飛飛覺得自己這個問題太菜了,這位王爺住處頗多,王妃元氏的屋子,也不能算作是他的固定住處。尴尬之餘,見他剛剛臨的帖子,便贊了一句:“宋王真是寫得一手好字!”來轉移話題。
李成器見顧飛飛稱贊自己的字,說道:“不過是為了等你,随便寫的罷了。”
顧飛飛聽李成器說“為了等你”這幾個字時,不知為何竟“自作多情”地心跳加速起來。恐李成器再說出別的什麽話來,自己就先問了出來:“不知宋王叫玉娘前來,所為何事?”
李成器看着她,臉上仍是一如往常的笑意,對她說道:“我只是想着今日是元日,總要送你些什麽才好。”說完讓人從裏屋拿出一件貂裘。
“我見你很是畏冷,這貂裘穿着最是暖和不過了。”李成器将侍女手中的貂裘拿過來,端到自己手中遞到顧飛飛面前。
顧飛飛看着那被李成器捧着的貂裘,心裏生出無限感動,但她沒敢去接貂裘,而是看着李成器,擺手說道:“宋王快不必如此,平日多得宋王照拂,玉娘已是感激不盡,怎可再勞煩宋王贈裘?”
李成器卻道:“此物算是你贈曲所饋,若你不收,我便惱了。”
李成器話已至此,顧飛飛也不好再拒絕,只能從李成器手裏接過貂裘,然後說道:“玉娘先謝過宋王了。只是我總不能平白無故受了這恩惠,總是要為宋王做點什麽才心安。”
李成器聽她這麽說,感到分外不可思議。他一個親王賞賜一個樂女東西,哪裏還需要這樂女回報他?可一想,若自己當真拒絕她,亦是有輕視之嫌,于是道:“你既然說只有回贈我放才心安,那便寫首詩予我吧。”
“寫詩便可?”聽李成器這麽,顧飛飛甚感意外,一首詩就換了人家一件貂裘,這買賣也未免太不公平了。于是又接着說道:“玉娘之詩不過爾爾,怎值得宋王如此看重?”
李成器笑道:“你不必将自己說得那麽不堪,詩再怎麽不好也是你所作,我自滿意了。”
李成器的心思顧飛飛是知道的,她想着不過是寫詩罷了,萬一他提出什麽過分要求,自己能拒絕得了?再說,自己在王府的一切皆是李成器給予的,自己又能回報人家什麽?
于是接着問李成器道:“那以何為題?以何為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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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成器知顧飛飛是有作詩功底的,若像之前一樣不限題不限韻,未免會讓她覺得是自己小視了她,便想了想說道:“那就以‘元日’為題,‘春’為韻,寫一首七言絕句吧。”
聽李成器說了限制,顧飛飛便将貂裘先放回到李成器手中,坐到李成器剛剛寫字的案幾旁的小案邊。平日她與李成器若在此處研究曲譜時,她抄寫譜子就是在那個地方,現在已經習慣性地坐到那個地方了。
李成器命侍女鋪紙研磨,自己則将貂裘擱在自己寫字的案邊,仍就坐下臨帖,并時不時朝顧飛飛那邊看去。見她用毛筆筆杆輕觸額頭,盯着案上的白紙發呆,估計是在冥思苦想。他知道限題限韻的詩不太好作,但依顧飛飛那種锲而不舍的性格,估計也不會完成不了。
顧飛飛腦子裏反複想着“元日”這兩個字,聯想了一些與元日有關的事情,又想着“春”這個字是十一真[1],仔細挑着那韻部裏可用的字。先在紙上寫了兩句,等四句湊齊之後,便将完整的詩重新抄在一張白紙上,然後交給李成器看。
李成器仔細讀了她的那首《元日》:
新桃換去舊符塵,鬼魅紛紛避擾人。
燎木庭中添暖意,盡燃爆竹始為春。
這首詩的意思是:新桃符換去了蒙塵的舊桃符,元日這天鬼怪紛紛逃避不敢擾人。在庭院的中央焚燒起了柴木,增添了不少暖意,将爆竹燒盡了才算是新春到來。
看罷,他笑着指着桌上的那首詩道:“你這寫的倒更像是除夕。”
顧飛飛仔細一看,确實如李成器所說,但她還是為自己辯解道:“除夕、元日本就相差一日,更何況我那最後一句‘盡燃爆竹始為春’說的不就是除夕結束了,才能算是元日嘛。”
李成器點頭道:“你這麽說倒有幾分道理。”
想着李成器忙碌兩日應該很累,完成李成器的“命題詩作”之後,便對他說道:“時辰不早,宋王多有勞累還是早休息為宜,玉娘不便在此久留。”
李成器雖然累,可并不想放顧飛飛回去,于是回道:“不礙事,宮中宴飲朝會雖累人,但我尚年富力強,總不至于就這麽易乏。你剛來就回去,未免顯得我不厚道。”
李成器既然都說了這話,顧飛飛也不好意思再堅持了,不然的話,就置李成器于“不厚道”之地。
李成器将顧飛飛留下,也沒有像平日裏談曲論譜,而是問詢起了她在王府如何過得除夕。當聽聞顧飛飛竟然會胡旋舞時,李成器更是對她青睐有加,不禁誇贊幾句。
顧飛飛被李成器稱贊,也是謙虛地回應說,自己不過是和旁人學了些皮毛,又說若李成器不嫌棄,擇日專門為他獻舞。李成器聽了,自然是更加高興。
顧飛飛同樣也極好奇宮中過除夕的方式,便向李成器一一打聽。李成器也不保留,将自己見到的皆告知了她。、
顧飛飛聽李成器描述大明宮除夕晚宴是如何熱鬧時,不禁流露出羨慕之情,說道:“那樣的盛會,也不知我何時才能有機會親眼一見。”
李成器道:“那又有何難,等明年我出個節目,你參加便是了。”
知道自己有機會參加宴會,顧飛飛興奮起來,忙道:“那就這麽說定了,等到明年元日,我提前備好了,宋王可定要帶我去的。”
李成器看着顧飛飛,笑道:“我自然說話算數。”
兩人聊了許久,王妃元氏身邊的侍女來請李成器過去。顧飛飛見此便只能告退,畢竟人家王爺大春節的不可能将妻子抛到一邊,一個人過夜。
回到住處,小月見顧飛飛手裏多了一件裘皮,不禁拿過來在燭光下一瞧究竟。見那裘皮毛色均勻,手感光滑,裘皮以白緞裼(xi)[2]之,那白緞上繡着蘭花,很是淡雅高潔。
小月摸着皮裘對顧飛飛說道:“娘子,這皮毛摸起來好像不是狐毛,要比狐毛光溜多了。”
顧飛飛坐到小月旁邊,看着那皮裘道:“宋王說是貂裘,我這人也辨不出狐裘與貂裘,不知這二者有何區別?”
小月見顧飛飛不辨狐、貂裘,不禁暗自笑她,但還是從櫃子裏取了一件狐裘用來做對比。
她将狐裘放在那貂裘旁邊道:“娘子且看,這狐毛要比貂毛長一些,摸起來狐毛也不及貂毛滑。如今這光不好,等明日拿到太陽下看去,貂毛可比狐毛亮。”
聽小月這麽說,顧飛飛仔細瞧了瞧那件貂裘,果然貂毛比狐毛短,又用手摸了摸,感覺比絲綢還要光滑。她不問小月,也知這貂裘比狐裘珍貴。
想起唐人好像皆是“皮草控”,冬天沒見人穿過棉襖[3],再不濟也要弄一件羊皮衣來穿。但和現代人的穿法不同,唐人穿皮草不喜歡“毛茸茸”的,總要在外面覆一層絲綢。記得自己曾将有毛的一面穿在外面,還被小月嘲笑了許久。
又見那貂裘的雪白的緞面上繡着蘭花,心想着唐人極少在衣服上弄蘭花圖案,也不知為何李成器要在送她的貂裘上,繡這種少見的圖案。
現在天氣已經開始轉暖,穿皮裘話,中午會比較熱,顧飛飛便将李成器送她的衣物收到櫃中。目光無意觸到放在一邊的琵琶,她見那琵琶上的蘭花紋,突然明白為什麽李成器送她的貂裘上會繡有蘭花。
李成器對她的關心如此細致入微,他以為自己挑了那把蘭花紋的琵琶,喜歡的便是蘭花。可自己雖欣賞蘭花的君子風度,蘭花卻不是自己的最愛。
又想到自己至今對李隆基心存妄想,愧疚之情便油然而生。也許,時間會讓自己戒掉奢望吧,等對李隆基沒了念頭,那她重新開始也不是不可能。
注釋: 1.十一真:平水韻韻部,多為韻母為en的字。
2.裼(xī):古代加在裘上的無袖衣。古人穿皮裘,喜歡在皮裘外罩一層錦緞,并将錦緞一面露在外。《禮記玉藻》中記載:“君衣狐白裘,錦衣裼之。”意思是:閣下穿狐白裘,用錦緞覆蓋。
3.棉襖:唐朝棉制衣物并未普及,只有現新疆地區才普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