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總把新桃換舊符（三）
顧飛飛一覺起來，已經天明了。她起來之後，去了昨晚“燃庭燎”的院子，見昨晚燃過柴木的灰燼還在，一個人在那裏栽竹杆，竹杆上還懸着一面青色的旗子。
顧飛飛正欲詢問那是什麽，那個栽杆子的人見了她，作揖道：“元正啓祚，萬物惟新，伏惟娘子尊體萬福[1]。”
顧飛飛不曾料到那人會說這麽一句話，幸好此時的她對古文還算熟悉。明白那人說話的意思之後，猜測這可能是唐朝人新年的祝福語，也拱手說了句：“元正啓祚，萬物惟新，伏惟郎君尊體萬福。”
見那人臉上并無不快之色，便認為自己這話并沒有說錯，随後指着那旗子問它是什麽。
這回那人的臉上倒有些疑惑之色，反問道：“這是‘春幡’娘子沒見過嗎？”
顧飛飛為了掩飾幹咳了幾聲，道：“我家鄉偏遠，并未見過此物。”
那人點頭道：“也不知娘子家在何處，竟然見不到這春幡？近的地方不論，宋王說就連一海之隔的日本，也學咱們大唐的風俗呢。”
顧飛飛怕那人追問自己的家鄉，于是打了個招呼，借口有事匆匆離開了。
打聽到李成器要參加元日朝會，下午才會回府，顧飛飛上午就忙着和小月去拜訪王府幾個關系不錯的人。等李成器回府之後，要準備一次家宴，除了李成器一家子，平日多受李成器重視幾個下人皆被邀請，顧飛飛自然也不例外。
在王府平日辦重大宴會的地方，顧飛飛除了見到了李成器、宋王妃元氏，還見到李成器的幾個孩子并各自的奶娘，還有王府裏的諸多姬妾。
顧飛飛離李成器雖然遠，但還是能覺察出他臉上的疲憊，估計是為昨日宮中的宴會還有今日的朝會所累。見李成器如此疲憊但還要和他們這些下人過節，顧飛飛不禁有些心疼他。
等衆人皆入座之後，李成器命人端來桃湯分予衆人。顧飛飛以為這桃湯和她平日喝的桃汁飲料差不多，遂端起杯子飲了一大口，哪知這一口喝下去，幾乎不曾把中午吃的東西都嘔出來，滿嘴的樹葉樹枝味兒，讓顧飛飛覺得自己瞬間變成了某種食樹葉的動物。
轉頭看小月，顯然人家比自己聰明多了，端了這樹葉味兒的桃湯，一小口一小口地品着。見顧飛飛盯着自己看，她便放下手中的杯子，道：“這桃湯是用桃枝煮出來的，娘子多喝些吧，能驅邪避災的。”
顧飛飛聽罷心想：“怪不得一股樹葉味兒呢，原來是用桃枝煮出來的，虧我還以為這是用桃子熬出來的湯呢。也不知為什麽，古人竟這樣迷信桃木的辟邪作用。”想到這裏，她看了看杯中那淡棕色的湯汁，不禁搖了搖頭。
後來，李成器又給他們呈上了椒柏酒[2]還有屠蘇酒[3]，喝屠蘇酒的時候，還特別有講究地按年歲來飲，年幼者先飲。
看着小月喝過屠蘇酒那不愉快的表情，她料定這屠蘇酒比她剛剛喝的椒柏酒還要難喝。果然等自己抿了一小口之後，那古怪的味道讓顧飛飛真想把自己的舌頭也拔了。想起剛剛李成器的子女喝屠蘇酒淡定的樣子，顧飛飛不禁佩服這皇族的小孩子，真是自小忍功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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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了這兩種酒之後，李成器又命人端上來的“五辛盤”，她見那盤子裏放着蔥、蒜、韭菜、油白菜、香菜五種菜，然後又看看自己周圍的人正毫無顧忌地生吃了下去，自己也只抓起還算能咽下去的香菜吃了一口。
見顧飛飛只吃香菜，小月不禁捅了捅她的胳膊道：“娘子為何只食胡荽[4]，蔥、蒜、韭菜還有芸薹[5]五樣都吃了才吉利。”
顧飛飛背着小月翻了個白眼，心想道：“吉利個頭啊，我不想吃這東西好不好。”但最終還是，在小月督促的目光下，眼一閉，氣一屏，吃了剩下那幾樣東西。不過這“五辛盤”雖然有些辣，味道也比那桃湯屠蘇酒的味道好多了。
吃喝了這幾樣難以入口的東西，顧飛飛開始有些懷疑唐朝人過春節在吃喝方面，與現代人的大魚大肉很不同。現代人是什麽好吃，過節就吃什麽，唐朝人過春節則是什麽難吃，就吃什麽。
正想着，見侍女們用瓷盤托着幾盤麻糖走來。顧飛飛見此，心裏高興道：“這回總算見到能吃的東西了。”可是那麻糖卻沒有端到她的案幾上。
顧飛飛不滿道：“宋王平日人挺大方的，怎麽今日這般小氣？就準備了這麽點兒麻糖。”
身邊小月看了看顧飛飛，又看了看別人桌上的麻糖，說道：“娘子是說那‘膠牙饧（xing）[6]’嗎？那可是給上年齡的老者吃的，你又不必驗齒，吃那個幹什麽。”
小月這麽一說，顧飛飛頓覺尴尬。事實已經多次證明，對于自己不了解的事物，最好還是少說話，可顧飛飛每次總是忍不住要多嘴問一句。
這幾樣東西上了之後，才端上來正經要吃的東西。顧飛飛這回見了吃的，覺得它往日更可口，也不用擔心發胖，吃了個十二分飽，心想着唐朝反正以胖為美，多吃不用擔心影響顏值。
吃飽之後，才發覺這豐盛的晚宴少了些什麽，平日裏過節桌上定少不了雞，奈何今日連根雞肉絲兒都不見，于是對小月說道：“今日這菜很是豐富，奈何少了雞肉總覺得不好。”
剛說完，小月瞪着眼睛看着顧飛飛說道：“娘子你忘了？初一‘雞日’不吃雞，初二‘狗日’不屠狗，初三‘豬日’不殺豬，初四‘羊日’不吃羊，初五‘牛日’不吃牛，初六‘馬日’不吃馬，初七‘人日’不吃……”小月說順了嘴，差點沒說出“初七‘人日’不吃人”的笑話，收住之後，笑着道：“初七是要吃‘七菜羹[7]’的。”
顧飛飛感慨果然是不能亂說話的，如今已經出了笑話，也只能說道：“确實是我忘了。”
說完一回頭，看見李成器正給抱在奶娘懷裏的幼子，擦拭嘴角，俨然是一副慈父模樣。顧飛飛心中感慨，不論自己對李成器有意或無意，看見他的孩子，總是不忍心的。
來唐朝多日，古人的習慣、語言她都可以學可以改，唯有婚戀觀是改不掉。她明白古人追求“多子多福”，畢竟醫療條件有限，若是獨子的話，極容易絕後。可她在21世紀生活了十幾年，見哪個人結婚後出軌，心裏定是要罵他個百八十遍，認定人渣無疑，即便是在古代，她還是說服不了自己做那種“不道德”的事情。
想到這些，不禁長嘆一口氣。小月見了，不禁責怪她大過節的唉聲嘆氣，顧飛飛知道這事沒辦法和小月說，只能任由她去說。
注釋：1.這句話的意思是（作者自譯）：新年伊始，萬象更新，我祝願先生（女士）你萬事如意。
2.椒柏酒：一種用花椒和柏葉浸泡的酒，唐人飲此酒寓意長輩延壽多福，少災少病。
3.屠蘇酒：屠蘇用大黃、白術、桔梗、蜀椒、桂心、烏頭、菝（ba）葜(qia)七味藥材制成，具體制作方法詳見孫思邈的《備急千金方》。
4.胡荽（sui）:香菜。
5.芸薹（tai）:油白菜
6.膠牙饧：一種用麥芽或谷芽混同其他米類原料熬制而成的粘性軟糖。唐人元日給長着食此物，為的是檢驗長者的牙齒是否堅固。
7.七菜羹：用七種蔬菜制成的湯羹，初七“人日”喝“七菜羹”的習俗，始于南北朝。
